錢老三說“是”,他是拿假票據騙了錢,但這假票據不是他制的,而是他撿來的,撿了之後去銀行兌換不成,才又心生一計用這假票據去騙人,騙成的次數也不多,除非是真的急錢用,一般人上不了他這個當。
“撿的?”
沈成鐸半信半疑地叫人又將錢老三打了一頓,直將人打得進的氣多出的氣少時,再一次逼問了他,“這東西真是你撿的?”
錢老三臉腫成了豬頭,嘴裡咳著血吃力道:“……是……是我……撿……撿的……”
沈成鐸頓時無言以對,叫人繼續審問,要錢老三交待是在何時何處撿到的假票據。
沈成鐸一面叫人去錢老三的住處再搜搜看有沒有什麼線索,一面又派人去請宋玉章。
“你是說那票據不是他制的?”
“可不是嘛,你要是見了他人,你就知道他幹不來那麼精細的活,一個大煙鬼,滿臉蠢相,我估計他連字都不會寫幾個。”
宋玉章相信沈成鐸的判斷,其實他心中也是這麼猜測的。
騙子分好幾種,有優秀的,自然也有拙劣的,制假票據這事很難,需要花費不少功夫,幹成了卻是一勞永逸,而錢老三這用假票據騙錢的事卻是一錘子買賣,那麼一看便是前後矛盾了。
而且這些票據數目都不大,看上去倒像是有人在試驗著如何制成以假亂真的票據之中所產生的廢品,如果說這票據隻是錢老三撿的,那麼事情就說得通了。
“他從哪裡撿的?”
“他說他忘了,”沈成鐸嘿嘿笑了一聲,“我正讓人幫他想起來。”
宋玉章明白沈成鐸這裡的手段,當下也是微微一笑,“勞煩沈兄了,若是有線索,還請沈兄你及時告知,至於幕後之人,沈兄若是抓著了,可千萬別像對待錢老三那樣下手太重。”
沈成鐸道:“我明白,我賭場裡那些出老千的,我抓著了我也不下狠手,就讓他們在賭場裡專門再抓出老千的,那眼睛可比我手下養的那些人毒得多了。”
“沈兄英明。”宋玉章恭維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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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哪裡,”沈成鐸笑道,“宋兄你也英明。”
正在兩人互相吹捧之時,前往錢老三住處的人也返回了,帶回了兩張未用出去的假票據,還有一個黃毛丫頭,是真正的黃毛,面黃肌瘦,人隻剩下了一把骨頭,頭發如枯草一般凌亂發黃,一雙眼睛倒是黑白發明,裡頭全是驚恐之色。
“喲,這,這誰啊?錢老三的女兒?”沈成鐸拍著大腿道。
“不是,錢老三拿那假票據換來的小丫頭,那狗娘養的想把這小丫頭賣到妓院之前先自己玩了,這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哪啃得動呢,就扔在那先當丫環使,過去的時候,這小丫頭在給錢老三刷鞋呢。”
“操他媽了個X的,個狗東西自己都活成什麼樣了還養丫環。”
沈成鐸笑罵了一句,他這裡也不缺丫環,小丫頭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好貨色,當下便讓手下把小丫頭給扔出去。
“等等。”
宋玉章抬了抬手,看向那瑟瑟發抖的小丫頭,“你是叫娟兒嗎?”
小丫頭眼睛一亮,抖著嗓子道:“是……”
宋玉章招手讓那牽著小丫頭的人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欸,好,是,我知道了,五爺您放心。”
沈成鐸在一旁邊抽雪茄邊衝宋玉章笑,怪腔怪調道:“五爺,你很憐香惜玉嘛。”
“一個小丫頭,哪裡稱得上香還是玉,”宋玉章抿了口茶,“送佛送到西,沈兄,謀財亦要積德方可長久,你說是麼?”
沈成鐸是最缺德不過的人,然而在宋玉章溫柔帶笑的眼中也不由生出了一點向好的意思,跟著點了點頭。
等宋玉章走後,沈成鐸才如夢初醒,積什麼德啊,他又不信那一套!
宋玉章回到宋宅,家裡佣人連忙上前,說三爺來了。
宋玉章邊解外套上的扣子邊道:“人在哪?”
“在後頭小花園裡,跟四爺在一塊兒說話呢。”
宋玉章脫了外套遞給佣人,衣服上全是沈成鐸那沾上的煙味,宋明昭聞了就要悄悄皺眉頭。
宋玉章轉到花園,便見宋家兩兄弟正在一棵未開的桂花樹下說話,桂花雖然未開,但已有了米粒般的花苞,隱隱便散發著香氣,兩兄弟倒是心平氣和,好好交談的模樣。
“……那就好。”
宋玉章過去隻聽到宋齊遠說了這三個字,宋齊遠一看到他靠近便已提前住了嘴。
宋明昭看到宋玉章便先高興起來,“小玉,你回來啦!”
他有心想上去抱一抱或者親一親宋玉章,但當著宋齊遠的面,他不知怎麼就不好意思起來,仿佛他和宋玉章那親熱的兄弟關系是見不得人的,其實實際這裡頭完全沒有見不得人的部分,但他還是不敢,像偷偷撿了什麼好東西,雖然東西是好,但畢竟是撿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最好還是不要給人瞧見。
“四哥,”宋玉章先同宋明昭打了招呼,才又看向了宋齊遠,“三哥,你來了。”
宋齊遠微一點頭。
從前宋玉章每每見到宋齊遠,宋齊遠臉上都帶著笑,自從宋振橋死後,宋齊遠臉上笑容就少了許多,總是帶著些許怨仇。
“快十五了,過來看看。”宋齊遠道。
“是後天吧?”宋玉章道,他扭頭看向宋明昭,“四哥,你去廚房說一聲,讓廚房裝一盒自己家裡做的月餅,讓三哥帶回去。”
“哦,好。”
宋明昭毫不遲疑地走了。
宋玉章目送他走遠,收回目光時便見宋齊遠正看著他,神色頗為復雜,“老四倒是很聽你的話。”
宋玉章笑了笑,挑眉道:“大哥二哥不好管吧?”
兩人心知肚明宋玉章的身份,宋玉章這稱呼中帶了輕松的調侃味道,宋齊遠連日裡都是愁眉苦臉,一張嘴除了訓人就是訓人,此時終於不受控制地想要開玩笑,“是不好管,我把他們送來,你替我管兩天吧!”
“還是算了,”宋玉章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搖了搖頭,“傻子一個就夠,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怕招架不住。”
宋齊遠忍不住笑了。
柳傳宗接連在兩人之間傳遞消息,宋齊遠冷眼旁觀著宋玉章似是真心想好好經營銀行,今日裡來同宋明昭一番交流,又得知宋玉章對宋明昭也很好,心中也不由對宋玉章改觀了許多。
管他是不是親兄弟,親兄弟也未必就是一條心,宋齊遠說服自己盡量拋開宋玉章冒認身份這件事去客觀地看待這個人,無論如何,宋玉章如今在做的事是他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憑這一點,他就該服這個人,他是假逍遙真逃避,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憑什麼又瞧不上宋玉章呢?
宋齊遠心平氣和,道:“銀行現下雖還撐得住,但這月底除了一筆廖局長的兩百萬到期之外,還有大批量的季度利息到期,加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廖局長那一筆先緩緩吧。”
宋齊遠被他說得發笑,“你知道廖局長是什麼人嗎?你說讓他緩他就緩?你同他很熟?”
“我不認識他,”宋玉章道,“不過我聽說他很愛聽戲。”
宋齊遠道:“所以呢?你預備給他唱哪一出戲?”
“怎麼是我呢?咱們家裡最懂戲的不是三哥你嗎?”
“我?”宋齊遠略微睜大了眼睛,“你想讓我去說服廖局長?這不可能,”他斷然道,“不先說我不喜歡同那些人交際,再者說我以什麼理由要求他暫緩取用?”
宋玉章往花樹下走了走,嗅著花葉美好的香氣,他輕聲道:“今日我在沈成鐸那碰上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十二歲,被她親生母親賣給了個大煙鬼。”
“三哥,你覺著這小丫頭日後會是什麼下場?”
宋齊遠眉頭微皺,“你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這又跟廖局長有什麼關系?”
“什麼關系?”宋玉章扭過臉,目光平淡,“你知道她母親為什麼賣她?”
“家裡沒吃的了,實在沒法子了,老爺你行行好。”
宋玉章緩聲學了那女人的話,隨後道:“若是銀行倒了,三哥你又知不知道會有多少這樣的母女出現?他們要的不多,隻是一口吃的。三哥你要什麼?你一定覺著你要的也不多吧?”
“你要的是宋三少瀟瀟灑灑衣袖一揮,便是小白樓裡滿堂彩的謝三少爺賞,要的是隨心自在不問世俗,三哥你心中有怨氣,怨自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你不想參與的事情之中,但是三哥,你過了多少年宋三少的逍遙日子,比起他們,你這輩子有沒有為‘那一口吃的’發過一刻的愁?”
“少年不識愁滋味,三哥你是少爺不識愁滋味!你這說好聽了叫不食人間煙火,說難聽了就是矯情做作!你自己的痛快難不成比世間一切東西都還要更重要?”
“三哥,你好好想想,你都用了這聰明的頭腦到底幹過些什麼有用的事?”
宋齊遠一字不發,面若白紙,其實有些道理他未必不懂,隻是假作不知,扛不起又逃不掉,心中來回拉扯,始終不能徹底地倒向哪一側,這是他的弱點,亦是他的悲哀。
“廖局長那不用你出面說服,你隻需同他搞好關系,日後幫忙引薦就是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逃這差事,隻是我也確實有要忙的地方,現在不便說,日後三哥你就知道了。”宋玉章軟聲道。
宋齊遠默不作聲了一會兒,緩緩道:“好。”
宋玉章道:“三哥你吃過飯了麼?沒吃過的話,留下來吃飯吧,家裡的廚子你們一個都沒帶走,吃了這麼多年,想必在外頭也是吃不慣的。”
“不用了。”
宋齊遠失魂落魄地走了,宋玉章卻是精神煥發心情極好。
從宋齊遠對小玉仙的態度來看,他就知道宋齊遠有可動搖之處。
溫水煮青蛙也煮了不少時日,今日一劑猛藥下去,宋齊遠至少也松動了有五六分,遲早會連人帶錢全落到他手裡。
到時候他不往死裡使用宋齊遠都算是宋振橋死的冤枉!
宋玉章上去,宋明昭在給他暖被窩,下了床去抱他,“外面這麼涼,你外套都不穿一件,身上那麼冷。”
“穿了,回來又脫了,”宋玉章笑盈盈道,“方才三哥在,我瞧你有些不好意思。”
宋明昭道:“你在下頭同三哥說了這麼久,都說了些什麼?”
“銀行的事。”
“銀行?你想讓三哥進銀行幫忙麼?”
“是有這個打算。”
宋明昭“哦”了一聲,語氣有些悶悶的,宋玉章抬頭看他一眼,“怎麼,你不高興?”
宋明昭強笑道:“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