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昭注意到這情形,微微一笑,路過宋玉章身邊時,用肩膀輕撞了下宋玉章,還衝他挑了挑眉毛,神情中都包含著“看,到底不是自家兄弟,不好伺候吧”的揶揄。
孟庭靜人已坐到了車內,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兩人,他發覺宋玉章在宋明昭面前的神情充滿了含蓄的優雅,任人解讀的神秘,同在他面前還是不大一樣的,宋玉章在他面前,裝得成分並不是那麼多。
宋玉章上了車,人沒坐穩,袖子就被扯了,“你是故意的麼?”
宋玉章看向孟庭靜,神色無辜,“我不知道四哥會突然出來。”
“我不是說他,”孟庭靜看了一眼前頭的司機,他伸手勾了宋玉章的脖子,將人拉近,壓低了聲音咬耳朵,“我說的是鄭克先。”
孟庭靜身上沒有宋玉章從前愛過的那些公子哥的香水味,極為幹淨的皂角水汽,聞著也挺香,宋玉章也壓低了聲音,“鄭克先怎麼了?我不認識。”
孟庭靜眼睫垂下,目光銳利地射出,仿佛是想看透宋玉章有沒有說謊。
興許宋玉章自己也不知曉,他現在在孟庭靜眼裡就是個混蛋透頂的美麗騙子,對他的一言一行,孟庭靜都始終留有一分戒心去猜疑。
“不認識就算了。”
孟庭靜松開了手。
他這樣話說一半,換了旁人或許會好奇地追問,宋玉章也好奇,但他不會輕易展露自己的好奇,不給人吊他胃口的機會。
宋玉章若無其事地單手墊在車窗,看向車外路過的風景。
孟庭靜也是個沉得住氣的,宋玉章看風景,他也看風景。
兩人誰也不理誰,並不像傳言當中的那般“交好”。
今日是電影首映,鄭克先人脈廣,樂瑤兒正當紅,來了不少海洲有頭有臉的人物,整個影廳都被包下了。
孟庭靜與宋家兩兄弟避開了人群,從後門進入,宋明昭還奇怪,“咱們為什麼不到前頭去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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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庭靜道:“算了吧,別去搶了人的風頭。”
“搶風頭?”
孟庭靜瞟了一眼兩人中間的宋玉章,又看向宋明昭,“你說呢?”
宋明昭恍然大悟,他哈哈一笑,伸手又摟了宋玉章,“五弟,你要是去演電影,那可就真沒鄭克先什麼事了。”
宋玉章淡淡一笑,心想他是嫌自己命太長才去演什麼勞什子電影,怕仇家找不到他嗎?
海洲就是這一點不好,太熱鬧,報紙太多,照相機也太多。
混吧,混過一段時日,混到宋老爺子歸西,他也做一回孝子賢孫,披麻戴孝賺他媽的一大票!
影廳後門要穿過一個回廊才能進入正廳,宋明昭與兩人說說笑笑的,見孟庭靜一直興致不高,他的那點聰明又發動了,找個借口,說自己急著去釋放自然,先行一步,給兩個原本約好的朋友一些單獨的空間。
隻是他未料到,他一走,兩個人更是擺出了無話可說的架勢,互相都不開口。
宋玉章是看孟庭靜這樣隱忍不發很有意思,孟庭靜是不想令宋玉章覺著有意思,兩人很奇異也很默契地較起了勁。
腳步都是悄無聲息的。
回廊一轉,孟庭靜忽然停住了腳步,拉了身側的宋玉章回身靠在一側暗紫色的紫薇花旁躲避,紫薇花輕打在額側,宋玉章看向孟庭靜,孟庭靜衝他搖了搖頭。
片刻之後,男女爭吵的聲音傳入了兩人耳中。
“你問我的意見,我說過了,這孩子不能要!”
“為什麼?憑什麼?這是我們的孩子!”
“正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孩子,所以這個孩子才更不能要!”
兩人聲音壓得低低的在吵,宋玉章側耳聽了,發覺是一樁很尋常的愛情糾葛,頓時便覺著興趣缺缺,他微側過臉,欣賞起了孟庭靜分明的下顎線,其實孟庭靜單看側臉,並不像個小白臉,因為輪廓中顯現出一股堅毅鋒銳之意,毫不柔軟。
孟庭靜低下了頭,目光淡淡地看向宋玉章。
宋玉章並不避諱自己方才的偷看行徑,微微一笑。
孟庭靜靠過來時,宋玉章以為他又會親他,像前幾天在戲園子裡那樣,然而孟庭靜並沒有,他隻是靠在他的耳邊同他說話,問他:“好看麼?”
宋玉章笑了,也同他耳語,“一般。”
孟庭靜也笑了,“沒有你豔壓群芳。”
隔著大片的紫薇花,一對男女爭吵,一對朋友私語,爭吵的兩人動靜逐漸小了,宋玉章越過孟庭靜的肩膀,撥開花葉望了過去,嘴唇微微一偏,靠在孟庭靜的耳畔道:“是樂瑤兒和鄭克先……他們走了。”
孟庭靜放開手,回身又看了空蕩蕩的回廊一眼,“走吧。”
他放手,宋玉章卻拉住了他的袖子,笑容調侃,“鄭克先是不是你的……”
孟庭靜站立不動,目光從上到下刷子一般將宋玉章刷了一遍,“你在吃味?”
宋玉章道:“那倒不是,誰還沒有過去呢?”
孟庭靜冷譏地一笑,“聽這口氣,你的過去很是豐富啊。”
宋玉章擺了擺手,謙虛道:“好漢不提當年勇。”
孟庭靜冷笑了數聲,忽然展臂如宋明昭一般把人劫持到懷裡向前走,“鄭克先是你大哥在外頭養著的,少給我扣帽子,一個小玉仙還不夠麼?”
宋玉章回眸,眼睛亮得驚人,孟庭靜從他眼裡看到了濃鬱的唯恐天下不亂,他內心的邪惡因子也有些被激發出來了,又靠向宋玉章的耳邊低低道:“你大哥除了鄭克先之外,還在外頭養了個女的,你猜是誰?”
宋玉章幾乎是馬上就猜到了,“樂瑤兒?!”
孟庭靜掌心刮了下他的下巴。
宋玉章隻是普普通通地約孟庭靜出來玩一玩,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戲看,他邊走邊道:“那這兩人搞出了孩子……這……”
“鄭克先不想要這個孩子,樂瑤兒不肯……”宋玉章有感而發,“可惜了,這事不好收場,鄭克先是對的,他們兩人都身不由己,做不了自己的主,這孩子不能要。”
“我倒覺得鄭克先的做法是下乘,如果是我,就讓樂瑤兒把孩子生下來。”
孟庭靜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氣聲一般掠過宋玉章的耳,“生下來,誰又知道是誰的種,說不準就瞞天過海一步登天,成了宋家金貴的少爺呢?”
宋玉章腳步微頓,瞥眼看向孟庭靜,孟庭靜正目光幽深地看著他。
宋玉章微微一笑,心思在電光火石之間轉了數圈,他道:“哪那麼容易?生下來不滴血認親嗎?”
“滴血認親?”孟庭靜淡淡一笑,摟著人繼續向前走,“你我都是留過洋的,難道不知道滴血認親這法子隻能拿來騙騙那些沒讀過書的無知愚昧之人?德國現在有個通過血型驗證親緣關系的法子,十分可靠,是不是親生父子,一驗便知,方才我也是開玩笑的,宋家的大少不是傻子,沒那麼容易上當……”
第23章
電影,宋玉章看得很投入,樂瑤兒與鄭克先在電影外有什麼糾葛不提,在電影中的確是很般配,金童玉女一對壁人,兩人演得也很好,燈亮起時他身邊的宋明昭還為影中情節唏噓了兩聲。
宋玉章點了點頭,“的確感人。”他看向孟庭靜,問道:“孟兄你覺著呢?”
孟庭靜道:“看著困,沒意思。”
宋明昭聽見了,哈哈一笑,“庭靜哥對這些玩意兒從不感興趣,五弟,你甭看他生得精細,實際卻是個粗人哪。”
粗人?宋玉章心想孟庭靜如果是粗人,那你就是山豬。
好一個瞞天過海一步登天。
孟庭靜這是在試探他?
宋振橋這親爹毫不懷疑,倒是一個宋齊遠,一個孟庭靜,接二連三地跳出來在他面前耍花槍。
有意思。
宋玉章十六歲開始行走江湖,如今已過四載,多少次險象環生,不是沒有被拆穿的時候,槍管子頂到頭上不也活下來了麼?
所以宋玉章絲毫沒有慌張,看了電影還饒有興致地前往後臺去參觀了那一對苦命鴛鴦。
鄭克先高大英俊,樂瑤兒年輕靚麗,比電影中顯得要更稚嫩一些,宋玉章目測她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紀,肚子倒是看不出什麼,神色中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
宋玉章每認識一位女性,都會在心中不自覺地將她們與小櫻桃聯想比較,他總覺得每一個都有共通之處,都美麗,也都可憐,世道如此,所以,都差不多。
“鄭克先本人沒有影片中好看,樂瑤兒倒真是漂亮。”
出來之後,宋明昭開始對兩人品頭論足,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肩膀撞了下宋玉章,“五弟,你覺不覺著她跟鄭克先好像是假戲真做了?”
看來山豬也不是一無是處,鼻子倒還是靈,宋玉章道:“不會吧,都是演的。”
宋明昭搖了搖頭,隔著宋玉章問孟庭靜,“庭靜哥,你說呢?”
孟庭靜幹脆道:“不知道。”
宋明昭心道:“哎,這倆糊塗蛋!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看完電影,宋明昭就單獨離開了,他明白自己橫插一腳是不得人心的舉動,淺淺地在兩人中間混過交情就算了,上車前,他對孟庭靜道:“庭靜哥,人我交給你了,你可得負責將我這五弟全須全尾地送回來啊。”
孟庭靜道:“你先數數他身上有幾根頭發,回來的時候我好交接。”
宋明昭大笑著鑽進了車。
他的車一離開視線,孟庭靜便對身邊的宋玉章道:“連宋明昭都看出來了,那倆人瞞不了多久。”
宋玉章道:“你挺關心這事兒。”
孟庭靜掃他一眼,“廢話,宋晉成是我姐夫。”
宋玉章輕嘆了口氣,“大嫂是個好女人。”
孟庭靜沉默了。
他母親生下他沒幾年就去世了,孟老爺隻不斷地娶姨太太,在女人肚皮上使勁,對兒子好像是天生的缺乏愛心,長姐如母,孟庭靜自小的吃穿冷熱都是孟素珊關心著,姐弟兩個感情是不差的。
隻是孟素珊結婚以後,逐漸的就同家裡關系越來越淡,也是沒法子的事,嫁作他人婦,哪還能總回娘家呢,之後孟庭靜留洋讀書,又是隔了好幾年互相沒什麼音信。
物是人非,縱使再親的血緣,淡了就是淡了,也回不到從前。
對於孟素珊,孟庭靜時常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家務事,他也不便插手。
“走吧,”孟庭靜道,“吃飯去。”
比起宋齊遠每次都意味深長的態度,孟庭靜像是說過就忘,絲毫沒有再討論暗示過什麼,宋玉章也一樣,在孟庭靜面前照樣的笑,照樣的逗他,從容淡然,這份從容淡然沒有絲毫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