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晉成默默不言,等宋玉章關上了書房門,他才輕呼出了一口氣。
這野種長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讓人感覺到了壓迫性,面對宋玉章,他幾乎是連保持順暢的呼吸都有些困難。
當然,也是因為他內心有心虛的成分。
他心虛的緣由很簡單,因為孟庭靜曖昧不清的態度。
孟庭靜回來之前就給宋家發過電報,在電報上隻說“有幸救得宋家小弟,正帶回途中。”
老四宋明昭不知內情,還在叫嚷著那野種倒是好運氣,宋晉成看到這一行字卻是心跳如鼓不由慌亂。
孟庭靜不是傻子,臨行前他送的那顆子彈,孟庭靜肯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宋晉成對這位妻弟的了解,料理一個宋玉章,不是輕輕松松的事麼?
怎麼會把人救了,還帶了回來呢?
宋晉成百思不得其解,等他真的見到了宋玉章,先是被宋玉章的貌美所震撼得一塌糊塗,之後回到自己房內,宋晉成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幸好沒死”,他被自己那鬼使神差的念頭嚇了一跳,隨即便開始疑心孟庭靜,會不會孟庭靜見人貌美……
宋晉成想聽孟庭靜的解釋,可他畢竟也沒有挑明過什麼,孟庭靜是他的妻弟,不是他的隨從,也不必向他解釋什麼。
他冷眼旁觀著兩個人還真你來我往地交往起來,於是心裡就更不平靜了。
宋晉成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意識到自己這是相當於給人送了個把柄在手裡。
萬幸他沒挑明,孟庭靜也沒做什麼。
誰都不說,那就心照不宣地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隻是這宋玉章到底該怎麼處置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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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眼看活過今年都難,遺囑是牢牢地鎖在保險櫃裡,誰也打不開,誰也怕打開,一打開,就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割走,誰不心痛?
其餘的兄弟也就算了,一母同胞也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不說好不好,最起碼有個心理準備,知道這宋家總會同那幾個兄弟分成幾等,分多分少罷了。
可現在多了個宋玉章出來,無論原先他分得的是多少,無疑都要因這個人而少一塊。
宋晉成捏了拳頭在書桌上輕捶了一下,感覺自己現在進退兩難,處境極其的被動,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還有三個兄弟同他也是一樣的處境。
等吧,做人要有耐性,他那三個兄弟也未必都能平心靜氣地面對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現實,他就先等著鷸蚌相爭,失手了一回,他是輕易不會再出手第二回 了,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讓別人撿了現成的便宜。
第二天宋玉章特意起了個大早,家裡大哥二哥走得最早,三哥是不定數的,四哥也就比他早一點,宋明昭要去學校。
宋玉章進飯廳時,飯廳裡果然隻剩下宋明昭一個人,正在喝咖啡吃油條,見了宋玉章先揚起燦爛笑臉,“五弟氣色越來越好了。”
要說宋家的這幾個兄弟,最胸無城府的就是宋明昭,這事人人都看得出來,偏宋明昭還覺著自己心機深沉,在誰面前都要戴個與內心態度截然相反的假面。
宋玉章是騙子中的行家裡手,對宋明昭這一手拙劣的功夫很不入眼。
其實要騙人,必須就要先讓人相信自己,所以最先要做的實則是展露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說一百句話九十九句都得是真的,隻在最關鍵的那一句發揮作用,像宋明昭這般總是掛著虛偽的假面,那麼他得到的也隻有別人虛偽的回應與不自覺的提防。
“四哥早。”
宋玉章簡單打了個招呼坐下,照例擺出一副並不打算與幾位兄弟深交的面孔。
對宋齊遠,他已透露了想早點回英國,對宋晉成,他也提了回英國的事,他就是想讓宋家四個兄弟都知曉一個事實——他早晚都會離開宋家。
醫院裡初見宋振橋時,他那一頓顛三倒四,宋玉章隻抓了兩個重點,父子倆不熟,宋玉章是私生子。
這沒什麼,對宋玉章來說都算是好事。
不熟意味著他發揮的空間大,私生子意味著不受待見,會被排擠。
興許真正千裡迢迢從英國趕回來與家人團圓的小宋少爺會因此而受傷,但他這個冒牌貨巴不得和幾位兄弟保持距離,免得露出什麼破綻。
宋明昭對宋玉章的冷淡很不滿意,他越是心裡不痛快,越是擺出熱情親切的模樣,“五弟,你在英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回國很不習慣吧?要不要我帶你出去逛逛?”
宋玉章正在撕油條,聞言抬起臉道:“四哥,今天我還真有事拜託你。”
“哦?”宋明昭來了興致,“什麼事,你盡管說。”
“是這樣,大哥給了我一張支票,我想去銀行兌,又怕國內的銀行章程同國外不同,去了會鬧笑話,四哥如果不忙的話,能否帶我去銀行辦了這事?”
宋明昭愣了愣,“大哥給你支票?”
宋玉章“嗯”了一聲,面露羞色,“我厚臉皮向大哥討的。”
宋明昭靜默不語,心道:“好你個老大,說好了一起對付這野種,你倒好,自個先偷偷拉攏起人了!”
“這不難,自家的銀行,誰敢為難你,”宋明昭道,“你取了錢是想買什麼東西?城裡的那些鋪子我都熟得很,我帶你去。”
宋玉章腼腆一笑,“那就麻煩四哥了。”
海洲的繁華與宋玉章所待過的任何地方都不在一個量級,巨大的港口也帶來了巨量的貨物,扎了堆的商店,高聳的百貨商場都是安晉所見不到的華麗風景,一整條街全是賣進口貨的,在其他城市罕見的汽車在那條街上多得都快不便行駛。
宋明昭說這裡離銀行很近了,於是兩人便棄車步行,宋玉章跟著宋明昭進了一家香氣迷人的百貨商場,宋玉章隨口說想要表,他的表掉海裡了,沒有表很不方便,宋明昭便帶他去了專賣表的櫃臺。
櫃臺不大,鍾表櫃臺裡的店員果然與宋明昭很熟,上來就直稱“四少”,同時目光不斷地看向一旁的宋玉章。
“四少,您來巧了,昨晚新到了幾支瑞士表,師傅們正在校呢,您要不要看看?”
“行,拿出來看看吧。”
精致的盒子打開,幾支手表靜躺在黑絲絨盒子裡,表盤渾圓,表帶有皮的也有金屬的,具是一看便價格不菲,宋明昭指了一支,對宋玉章道:“試試?”
宋玉章從未戴過表,可以說來到海洲之前,他都未曾見過手表這樣小巧新鮮的玩意,他說買表,其實指的是懷表。
宋玉章說了聲“好”,伸出手擱在了玻璃櫃子上。
表臺上頭璀璨的燈照下,將他手上的皮膚與血管都照得清清楚楚,他那一隻手放在玻璃櫃子上,滿櫃子璀璨而昂貴的手表登時就黯淡了下去,宋明昭清清楚楚地聽到店員吞了口口水,面色不善地瞪了店員一眼,自己取了表替宋玉章戴。
宋玉章的手是一雙典型的男人的手,骨架修長,骨節分明,從手背到手指連接的筋骨有力地微微凸起,隻有膚色很白,顯得有些細皮嫩肉的意思,宋明昭指尖碰在他的手腕,觸感細膩生溫,別有一番動人。
將表帶扣好,宋明昭微一抬眼,正對上宋玉章低頭凝視他的眼,宋明昭心頭一突,他放下手,對店員道:“不錯,就這個了。”說罷就要掏錢,宋玉章忙道:“不忙,四哥,我去取了錢自己來買。”
“不都是自家的錢?”宋明昭取了錢夾,面色倨傲,“還是你隻領大哥的錢,不領我這四哥的情?”
宋玉章無奈道:“四哥……”
這一聲顯見著兩人關系好像近了一些,宋明昭心想拉攏人誰不會,老大隻會花錢,不如他花錢買禮物,那意義全然不一樣。
表買了,兩人又一起去銀行,宋明昭叫了經理來替宋玉章兌換支票,兩人坐在裡頭休息喝茶,關系也的確是近了,宋明昭說五句,宋玉章能回一句,而且無論宋明昭說什麼,宋玉章都擺出了一副耐心傾聽的模樣,目光始終認真地凝視著宋明昭的臉。
宋明昭在家排行老末,卻從未享受過小兒子的待遇,父親與兄長都未曾重視過他,他說的話沒幾個人真樂意聽,咋然遇上了個肯聽他說話又真心捧場的宋玉章,宋明昭的心裡不可謂不舒服,甚至隱約地產生了“好像有個弟弟”也不錯的念頭。
“你在英國學的是社會學?”宋明昭坐直起身,興奮道,“巧了,我也是學的社會學!”
宋玉章道:“我是三腳貓的功夫,不能和四哥你這真做學問的比。”
“哎,文無第一,不談比較,互相討論學習嘛,我們學校的教授正是歸國的社會學博士,可惜他讀的不是牛津,否則他可算是你的校友呢。”
“是嗎?那可真是遺憾。”
兩人正有說有笑時,門被“咚咚”一敲,推開門的不是回來的經理,卻是宋業康。
宋明昭先吃了驚,他站起身道:“二哥?”
宋業康過去,自然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怎麼來了也不同我說一聲,不是我正巧碰上了孫經理,都不知道你們來了。”視線轉向正站起身的宋玉章,簡短道:“來了。”
宋玉章微一點頭,“二哥。”
他惜字如金,對宋業康並未展露出多少熱情,這一點令宋明昭很滿意,看來宋玉章是個能“養熟”的,且很好養熟,他給他買了塊表,陪他來了趟銀行,顯見的宋玉章就對他比其他兄弟要親熱。
宋明昭喜歡宋玉章的識相,令他覺得付出有回報。
有宋明昭不怕冷場,他連說帶笑,聲音爽脆,整個休息室裡都回蕩著他的笑聲,宋玉章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隻在宋明昭說到興處時微勾一下嘴角。
宋業康餘光留意著他,不一會兒,經理過來了,要宋玉章去籤個字,宋明昭道:“自家銀行還要籤字取錢?”
經理不敢說話,宋業康繼續拍了他的肩膀,溫和道:“老四,話不能這麼說,開銀行最要講規矩,玉章,你跟孫經理去一趟吧。”
宋玉章微一點頭,卻是對宋明昭道:“四哥,沒事,是該照規矩辦事,我去一趟。”
宋玉章跟著孫經理離開後,宋業康變了臉,他捏住了宋明昭的肩膀,面色一沉,“老四,你這麼快就被他收服了?”
宋明昭也變了臉,傲然一笑,“二哥,你這是小瞧我,還是高看他?我被他收服?還是那句話,你們等著看我是怎麼讓他乖乖地從哪來回哪去的。”
宋業康仔細看了他的臉色後,手松了他的肩膀,淡淡地笑了笑,“那我就等著看了。”
宋玉章籤了字取了錢,錢裝在皮箱裡,提在手上正好,孫經理將皮箱交給他,宋玉章一轉身,卻是宋業康過來了。
“二哥。”
宋業康給了孫經理一個眼神,孫經理立刻下去了。
小小的隔間隻有兩人,宋玉章一臉懵懂地看著宋業康,仿佛是知道宋業康有話對他說,宋業康一言不發地拉開外套,從裡頭口袋裡掏出了一張薄薄的支票遞給宋玉章。
宋玉章忙道:“這支票我已經換過錢了。”
宋業康道:“拿著。”
宋玉章不動,“二哥,這不合銀行的規矩。”
“你看都不看,怎麼知道不合規矩?”
宋業康將支票遞到了宋玉章眼皮子底下。
支票還是一萬,上頭的籤名卻是換了人,龍飛鳳舞地寫著“宋業康”三個字。
宋玉章抬頭看向宋業康。
宋業康頭一回離他這麼近,終於是在這小隔間裡看清了他那駭人的美貌,他眼神避了避,低聲道:“這是花旗銀行的支票,別叫其他人知道了。”
“二哥你這是……”
“零花,拿著用,”宋業康的金絲邊眼鏡微微閃著光,“以後錢若是不夠用了,你不一定非要找大哥支取,找二哥也是一樣的。”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