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秘書、鄭律師,都是聞國安的心腹之人。
實際上這幾天,孫秘書和鄭律師都給聞裕打過很多次電話。聞裕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一般,全都沒接。
他回想起來,不禁羞慚不已。
“辛苦這麼多年了,我也正好歇歇。”聞國安笑著說,“外面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很平靜,顯然孫、鄭二人手上握的,是很有力的東西。
聞裕也跟著平靜下來了。他內心裡甚至突然感慨,這麼多年,他能夠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從容模樣,還不是因為背後站著聞國安嗎?
他望著老父親的霜鬢,心中一酸,說;“您好好休息吧,都交給我!”
但在他準備要離開的時候,聞國安卻又喊住他。
“看看再說。”他說,“他要是不對咱們家出手,也不用趕盡殺絕。”
聞裕懂了。
聞國安入獄,而在那之前,程蓮就已經把集團的資金鏈搞得一團糟了。
楊遠肯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楊遠如果在這個混亂的時候不對聞家的產業出手,表明他認同了聞國安的,都是聞裕的。
他要是能守住這條底線,聞國安是想讓聞裕放他一馬的。
這並非因為聞國安人老了,變得心慈手軟了,而是因為血緣牽扯人倫,對自己心愛的兒子,他不願意他作出有逆人倫的事情。
除非楊遠趁這個時候對聞家出手。那就意味這,他連屬於聞裕的,都想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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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裕經過了這些天的磋磨摧折,戾氣反彈得比他平日裡還要更重。
“憑什麼!”他說著,眉毛都豎了起來。
他這股子勁,倒真像聞國安年輕的時候。哪怕是沒有血緣,也像。
精心撫養,言傳身教的結果,遠勝於一顆精子的聯系,真是叫人欣慰。
聞裕跟孫秘書和鄭律師碰過頭,才知道和聞國安比起來,自己叫老邢單槍匹馬地去調查楊遠,道行是多麼的淺了。
聞國安這些年,一直盯著楊遠。
現在將這些提交給警方,可以推翻楊遠的謊言。
但聞國安把這些交給他,顯然不是想讓他什麼都不做的。他對他的錘煉之意很明顯。
聞裕也不想把所有的解決問題的希望都押在警方身上,他不信任他們。楊遠能使得動力,說明他也有人。
聞裕想自己親手把楊遠拉下來。
同時聞裕也知道了,為什麼在程蓮把集團內部資金池一日抽幹的情況下,集團竟然還能維持正常運轉。
原來聞國安商業帝國的真正版圖,比程蓮掌握得要大得多了。
程蓮作為CFO,聞國安隻讓她負責明面上的資產,在這之外,聞國安其實還有很多代持股、埋在冰山之下的其他產業沒有交待。
所以程蓮抽幹資金池,卻沒有讓聞氏瞬間資金鏈崩潰。
而現在,聞國安把他這些對程蓮藏著掖著的底牌都翻開了,都給了聞裕。
聞裕因此,晚上睡不著。
紀安寧問他,他當然沒有把這麼多事都告訴她。那些陰暗的、卑劣的東西,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
他隻說了自己的選擇。
紀安寧得知他的選擇,也長長的松了口氣。
想必在前世他也是這樣選的,紀安寧想,前世差一點他就贏了。
這一次,她不拖他後腿,他一定不會輸。
第二天是三月三日,聞裕陪著紀安寧去殯儀館火化了外婆的遺體。
聞裕給外婆訂了一塊墓地,他把位置告訴了紀安寧,問:“你看行嗎?不行我再找別的地方。”
紀安寧沒有意見,點頭說:“就這裡吧。”
他們選擇當天領取骨灰,直接去了墓地。聞裕原來連墓碑都安排好了,字都已近刻好了。
就這短短的兩天時間,他不知道分出多少道心思,忙了多少事。
還能做到面面俱到。
看著黃土落下,看著墓碑立起,紀安寧知道從此自己再沒有親人了。
工人離開了,墓碑前隻留下紀安寧和聞裕兩個人。
聞裕知她所想。
他在夕陽的金光中親吻她的額頭,告訴她:“你有我。”
第85章
回去的路上,紀安寧說:“明天我想回去上學。”
聞裕很支持:“好。”他覺得,紀安寧越早恢復正常的生活越好。
紀安寧躊躇片刻,說:“我想申請學校的宿舍。”
聞裕想都不想地拒絕:“不行。”
華大家屬樓那個房子裡面,已經沒法住了,除非從新裝修。而且最初,原本就是為了安置這個和外孫女不離不棄一起來上學的老人,學校方面才安排了這個房子。外婆離世了,學校也應該不會再讓她繼續使用這個房子了。
紀安寧等於是失去了容身之所。
她會想申請宿舍,也是很自然的想法。她現在住在聞裕的住處,可如果要長久住下去,便是同居了。
即便是對已經有了親密關系的情侶而言,同居也是很大的一步跨越。
而紀安寧和聞裕之間的關系,又更是一言難盡。
這幾天,聞裕和紀安寧雖然同被而眠,卻沒再做過任何事情,連親吻都沒有。
在巨大的變故中崩潰,在痛苦中如動物一般想要從別人身上汲取溫暖和生氣,證明自己還活著。然而荒誕過後,回歸現實,他們身上都還背負著親人的喪事。
回歸為人,自然要恪守人的行為準則。
不要說紀安寧,便是從來都對欲望十分坦然的聞裕,也完全的收斂起來。
紀安寧覺得眼前並不是他們關系朝前邁進一大步的好時機,也的確是這種情況下自然而然的想法。
但聞裕的拒絕是根本沒有商量的。
“不行。”他說。
他伸出右手撫上紀安寧微垂的後頸:“你就住在我那兒,小高可以每天接送你。”
他的手掌很有力,霸道慣了。
車子在紅綠燈處停下,聞裕轉頭看她。掌心的力道放輕,溫柔了起來。
“別胡思亂想,想得越多就越亂。現在這會兒,你一個人跑回學校住,我能放心嗎?”他說,“肯定放心不了。我有好多事要處理,還要掛心你,我多累啊。你就好好的住在我那兒,好嗎?”
紀安寧並不執著於這件事。她提出來,本也就是在和聞裕商量。
聞裕堅持,她就點頭說:“行。”
聞裕松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溫聲說:“你先住著,等過了這段時間,你要是還想搬回學校,我都聽你的。”
他聲音溫柔,卻並不是在哄人。
紀安寧察覺到,聞裕變了。
從前,他為了照顧她的自尊心,想著法子給她錢給她東西,兜著圈子想為她做些什麼。但他所做的一切裡,都透著刻意。
那照顧隻是策略,是為了迎合,並非發自本心。他的內心裡,是恨不得給她一張黑卡,讓她刷刷刷、買買買的。
但是現在,他說“我都聽你的”,語氣平靜且真誠。打從內心裡尊重她的意願,並沒有將他的意志強行或者曲線地加在她身上的企圖。
回到住處,聞裕站定,對她說:“開門。”
紀安寧無奈一笑,伸開手掌貼在門禁上,掌紋掃描通過,門禁打開了。
聞裕扶著她的肩膀推她進去:“回家了。”
他真的變了。
這樣的聞裕,是紀安寧從前不熟悉的聞裕。
但這樣的聞裕,跟她貼得更近,跟她心意更加相通。
而晚上入睡時,聞裕也在想,紀安寧變了。
他安排高助理接送她上學,紀安寧竟然毫無異議平靜地就接受了。她那些倔倔的稜角,剛硬的脊骨,仿佛都在那場大火中被熔去了。
聞裕心酸,心疼。
他把她抱在懷裡,讓她在他懷抱中入睡。
她失去了外婆,但是她有他。
過去,她要撐起外婆。她必須剛硬。
現在不用了,聞裕想,在他的懷中,她可以柔軟,可以以嬰兒般的姿態入睡。不需要去保護誰,照顧誰。
從今以後,由他來保護她,照顧她。
紀安寧回到學校上學。學校已經開學有幾天了,同學們都已經聽說了她的事。
但幸好,沒有人過度誇張的來表示同情或者哀悼。大家的態度都還挺自然,熟悉的人大多說一句“節哀順變”,或者“有事要幫忙,跟我們說”。
紀安寧松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這其實是孟欣雨在她回來前就跟班裡的同學打過招呼的緣故。
同學們都不知道孟欣雨媽媽去世了。孟欣雨比誰都更明白,這種時候,那些過度的憐憫和同情,更讓當事人痛苦。
所以她提前給同學們打了預防針。
中午吃飯,白露端著盤子,看看陳浩那邊,又看看紀安寧和孟欣雨,有點猶豫。
孟欣雨一看陳浩那邊沒有聞裕,便說:“你去吧,我和安寧說說話。”
女孩子們的小團體中,誰跟誰更近,誰跟誰稍疏遠,大家自己心裡都有數。白露點點頭,往陳浩那邊去了。
這種開導剛失去了親人的同學的重擔,她也的確扛不起來,還是交給孟欣雨比較放心。
“聞裕今天怎麼不在?”孟欣雨問。
這些天沒看見紀安寧也沒看見聞裕,她還以為紀安寧回來了,聞裕也跟著一起回來呢。結果隻有紀安寧一個人,聞裕不見蹤影。
“他家裡有事,最近暫時不來學校了。”紀安寧說。
孟欣雨順口問了一句:“什麼事啊?”
紀安寧輕聲說:“他媽媽去世了。”
孟欣雨一口夾到嘴邊的米飯就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嘆氣說:“今年到底是個什麼年啊?”
大兇。
孟欣雨的媽媽病了很多年了,孟欣雨父女對她的離世都早有心理準備。這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