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短暫了安靜了片刻。
紀安寧說:“聞裕,去跟你爸談談吧。”
又安靜了許久。
聞裕在黑暗中答應:“好。”
他說:“我明天就去。”
紀安寧放下了心,想起身,又被聞裕摟進懷裡。聞裕翻了個身,兩個人一起躺在沙發上。聞裕在外,紀安寧在裡,面對面。
一個長長的、湿湿的吻,然後聞裕擁著紀安寧,輕聲說:“睡吧……”
第二天他們是被外婆打醒的。
“你是誰!你怎麼跑到我們家來的!”外婆拿著衣服撐子,照著聞裕打,“我叫你對寧寧耍流氓!”
外婆腿腳不便,聞裕雖然身手敏捷,卻不敢躲閃,生怕引得外婆追他,萬一摔傷,後果不堪設想。
隻能生受了。
紀安寧捂眼,過去攔住外婆:“外婆,該給花澆水了吧?”
兩三句,話題一岔開,外婆就忘了剛才一起床就看到一個臭小子抱著紀安寧睡覺的事了。再轉頭看到聞裕,便說:“來客人了?寧寧,給客人倒水。”
聞裕龇牙咧嘴,敢情剛才那幾下子都白挨了。
吃完早飯,他準備出門。
紀安寧說:“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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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裕拒絕了。
警局那種地方,讓人渾身不舒服。他不想讓紀安寧一起去感受,一個人夠了。
“那好。那我去給外婆開藥。”紀安寧說。
方向不同,他們在路邊分手,聞裕去了警局,紀安寧去社區醫院。
外婆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看了一會兒,想起身上廁所。
新沙發很軟,外婆腰不好,站起來需要用手撐一下。手一按,手指陷入了沙發墊的縫隙裡,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涼涼的東西。
第78章
聞裕停好了車,抬頭看了眼馬路對面國家暴力機關冷硬肅穆的牌匾,抬腳準備去見聞國安。
他在紀安寧家裡逃避了一天一夜,冷靜下來,終究是不相信聞國安會殺了程蓮的。
正如聞國安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自己的父親。在激怒中臨時起意殺人這種事,他不相信聞國安會這麼衝動。他的父親經歷過不知道多少大風大浪,絕不會幹出這麼不計後果的事來。
一輛豪車無聲無息地駛到他面前停下,攔住了他的去路。車窗放下,楊遠微微探出頭來。
聞裕瞳孔微縮。
今天早上老邢來過電話,他已經得知了程蓮之死,詢問聞裕是否還要繼續追查楊遠。聞裕才告訴他繼續查,這會兒就見到了正主。
“小裕,上車。”楊遠神情嚴肅地說,“我們談談。”
聞裕目光微冷。
司機繞過來為他拉開車門,聞裕抬腳上了車。
車窗升起,隔音性極佳,封閉的後車廂裡非常安靜。
楊遠看得出來,聞裕全身都是繃緊的,顯然對他帶著很強的敵意。
楊遠嘆了口氣,說:“你媽媽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
這個中年人說著說著,竟然捂著眼睛哽咽了起來,看起來十分哀痛。跟他在審訊室裡矢口否認和程蓮有不正當關系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媽死了。”聞裕木然地說,“幹你屁事。”
程蓮都不在了,根本沒必要再維護那些面子情,沒必要再裝糊塗。
“不兜圈子。”楊遠抹抹眼睛,含淚說,“我和你媽媽的事,想必你猜到了一點,但你肯定不知道全部。”
聞裕厭惡地說:“我對你們的狗屁事兒不感興趣!”
“好,好,不提。”楊遠像是哄小孩一樣地哄他,旋即又悲傷地說,“我就是想問你,聞國安殺了你媽媽,你難道還要認他做爸爸嗎?”
“放屁!”聞裕暴怒,“誰他媽告訴你我爸殺人了!”
不管到底是不是聞國安殺的,在聞國安親口跟他承認前,聞裕是容不得別人這麼給聞國安定罪的。
楊遠卻說:“雖然還沒判,但是我知道,就是他!是他殺了你媽媽!”
聞裕二話不說就給了楊遠一拳!
隨即欺身上去拽著脖領子摁住了楊遠,膝蓋頂著他胸口。
“叫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他冷笑:“你以為我爸在乎你們那點破吊事?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動靜太大,前面的司機打開內部通訊器問:“楊總?”
楊遠摸索著按下通話按鈕說:“沒事兒。”
通訊關閉。
聞裕冷笑,放開了他。
楊遠抹了把鼻子,一手血。他扯了幾張紙按住。
聞裕說:“我們家的事你少摻和!我也不想再看見你!”
他情知程蓮偷聞家的錢跟這個人十有八九脫不開幹系,但他現在手裡什麼證據都沒有,他便忍下不提。
說完,他伸手去拉車門。
楊遠卻一把捉住聞裕的手腕,厲聲說:“你不要再糊塗了!我告訴你,你媽媽就是聞國安殺的!”
聞裕二話不說,又是一拳照著鼻梁就揍過去。
楊遠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原本想著營造一個溫情又悲愴的氣氛跟聞裕溝通,沒想到聞裕這個年輕人剛死了媽,正是渾身戾氣無處發泄的時候,像個一點就爆的火藥桶,一言不合就揍人。
楊遠沒辦法,在聞裕第二拳打過來之前,他摔過去一個大牛皮紙信封,大喊:“聞國安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所以殺了你媽!”
聞裕腦袋頂著車頂棚,手撐著座椅背,維持著一副立刻要在車裡行兇的姿勢,僵在了那裡。
“你說什麼?”他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楊遠說:“我說,你不是……”
聞裕這一拳到底還是轟下來了,揍到了楊遠的臉頰上,預計明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是暫時無法維持帥大叔的模樣了。
聞裕膝蓋還壓在楊遠腿上,他胸口起伏:“你他媽胡說八道!”
楊遠被揍得眼冒金星,呻今一聲,虛弱地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聞裕撿起那個信封,手指捏得指節都發白。
大致能猜到是什麼。能支撐這樣一個天大的謊言的,隻能是親子鑑定。
謊言!
肯定是謊言!
聞裕內心裡大喊。
可他的捏著文件袋的手在發抖。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感到恐懼。
如果他不是聞國安的孩子,那他是誰的孩子?
聞裕這一輩子,全部的快樂、幸福、囂張、恣意,都建立在他是聞國安的孩子這一基礎之上。
這個基礎一旦瓦解,他的整個人生都要坍塌了。
聞裕的手在抖。
他想撕開信封,一撕,沒撕動。
楊遠嘆了口氣,掙扎坐起來,說:“沒封口。”
聞裕手指一摸,翻開了信封口,從裡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紙。聞裕凝目看去。
幾秒後,楊遠看到那張紙也抖了起來。
他又抽了幾張紙巾,給自己擦了擦,抽著氣說:“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陪你再去做一次鑑定。”
“但是,不管做幾次,”他說,“都改變不了你是我兒子的事實。”
聞裕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兇狠,不留情,肋骨擊穿,心髒破裂。
他抬眼看著這個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中年男人,想咬牙切齒地說“你胡說”,可是手裡實實在在地捏著的這張薄薄的紙,又清楚地告訴他,這個男人沒有在胡說。
在今天早上冷靜下來以後,不,實際上,是在昨天夜裡他就已經冷靜下來了。冷靜之後,他再一次重拾了信心,堅定相信程蓮之死,一定有蹊蹺。
他相信聞國安。他這老爸爸是一個多麼深沉、多麼能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人啊!無論是什麼原因,無論是程蓮偷了錢還是偷了人,都不會叫他失去理智。
可如果,如果是聞國安突然得知了他不是他親生孩子的真相呢?
聞裕的信念再一次崩塌。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聞裕顫聲問。
“很早了。”楊遠說,“但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你在聞家能過得很好,那時候我還沒錢,那種生活我給不了你,所以我決定忍了。隻要你過得好,我就遠遠地看著你就行。”
這些狗屁話,根本就沒進聞裕的腦子。
但楊遠接著說:“但是你媽,你媽本來同意了的,就讓你這樣好好的生活。可是她這兩年,尤其是去年,更年期發瘋發得厲害,非要離開聞國安。她說她受不了了。我勸了她很多次,但她聽不進去,她急起來的時候說,要把真相告訴聞國安……”
“住口!”聞裕把那張紙捏得變形,咬牙,“不許胡說!”
楊遠看著他,說:“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明白。”
聞裕咬牙咬得腮邊變形:“如果是真的,你可以去告訴警察!”
“我不能那樣做。”楊遠嘆氣,“那樣的話,你會失去一切。”
停車收費員擰開保溫水壺,倒了杯溫水給自己。一抬頭,剛才那個開悍馬,卻進了一輛豪車裡的小伙子推開車門出來了。
收費員剛抿了一口溫水,那小伙子拉開自己車的門又上去了。哎喲,這是要走?
收費員放下杯子,挎著包剛站起來朝悍馬走了兩步。大悍馬已經起步,揚塵而去!
“哎!哎!那同志!交費!交費!”
收費員追了幾步,眼看著車子消失,氣得要死:“越有錢越摳門!”
一轉頭,看見那輛加長豪車還停在那裡。他過去敲敲副駕的玻璃:“哎,你們是一起的吧?給他把停車費交了吧!”
聞裕今年才二十,二十一歲的生日都還沒到。他在同學裡顯得特別成熟,其實和他們一樣,還非常年輕。
他一連兩天,人生經歷了驚濤駭浪般的跌宕起伏,信仰摧毀,重立,再摧毀。
這次,沒有能再重立的基礎了。
他的人生整個坍塌了。
聞裕覺得腦子亂哄哄的。
這一次他甚至沒去找紀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