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妃驀地一回頭,盯住了她:“便當我傲也無妨。隻是這等蠢話日後莫要再說了,我又哪裡及娘娘十分之一呢?”
她這話說得竟是真心實意,全無方才的淡然。
康追與琉姬聽得愣住了。
那大晉的皇後似是終於用完了膳食,不多時他們終於被喚進去了。
還是一並被喚進去的。
那大皇子妃也回去了。
他們還不等抬頭仔細瞧,便在宮人的指引下先躬身低頭行了禮。
然後隻聽得一道嬌氣的聲音,懶散道:“且一並行了禮就帶下去吧,省得折騰那樣多回。”
若是其他人定會覺得這樣省事,正好。
琉姬卻禁不住想。
此人怎麼還不如她的母親會拿架子?
難道不該一個一個喚進來,才彰顯天家威嚴嗎?
“按輩分來算,他們都是晚輩麼?”那嬌氣的聲音又問。
“是呢娘娘。”回話的是孟公公。
他們小心翼翼抬起頭來,先瞧見了下首的孟公公。
他們來時被千叮嚀萬囑咐,說這孟公公是陛下跟前說得上話的貼身近侍,位比大臣,決不可有輕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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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怎麼不在陛下跟前,反而在此地呢?
正疑惑間。
便聽得孟公公道:“娘娘可是累了?不如便交由奴婢來吧?”
那聲音笑道:“那感情好。便交給公公了。”
此時,琉姬等人才終於抬起頭來,得以見到了那位皇後娘娘的模樣。
此時是夏季。
她似是怕熱,便也不曾身著弁服,而是著輕薄的衣衫。隱約間好似還能窺見一點冰肌玉骨。
大皇子妃坐在一旁,正心疼地為她搖了搖扇,還小聲問:“今日也沒胃口麼?”
鍾念月:“沒有。”她懶洋洋地眨了下眼,那睫羽落在面頰上的一小片陰影,似都是漂亮的。
琉姬震顫地心道,原來真有人生得這般美麗。
隻是她為何不管後宮的事呢?
她與皇帝大婚已有好幾年,卻也還未有所出,大晉的皇帝為何不下旨斥責她呢?大臣們為何不上書呢?
大晉陛下待她,真有那般寵愛嗎?
此時宮人念道:“滄海國獻寧先生書!”
“哪個寧先生?”那座上的年輕皇後突然出聲問。
“自然是那位大家,寧古先生!”康追振振有詞道。
他心說難怪都道大晉的皇後不學無術,竟是連這也不知曉。
他念頭剛起,便聽得座上人道:“這字是假的。”
康追自然不服,當即便道:“怎麼可能?此物乃是我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換回來的!”
他知晉朔帝喜好字畫,這才獻上的。
早知如此,便不該一並拿到皇後跟前了,她恐怕根本不識得這東西的貴重。
鍾念月輕笑一聲道:“寧先生的字我豈會不認得?說是假的便是假的。這幅字的真跡,在我那裡作字帖呢。”
康追咬緊牙關:“不可能……”
若非看對方身份尊貴,他便要說出不敬之語了。
大皇子妃轉眸道:“娘娘說是假的,自然是假的。寧先生是娘娘的老師,豈有不認得的道理?”
怎麼可能?
寧先生怎會是她的老師?
不多時,隻聽得宮人報了一聲:“陛下駕到。”
一時間,眾人都嚇得連忙跪地行禮。
琉姬與康追隻能瞧見一抹衣角從他們眼下掠了過去,再小心地抬起頭時,也隻能窺見晉朔帝修長挺拔的身形。
“不是不大舒服嗎?”
他們聽見了晉朔帝低低的詢問聲,帶著清晰可聽見的幾分溫柔。
鍾念月:“是有些……”
“那便歇息吧。”晉朔帝道。
不讓女子掌權,並非是真正的疼愛。
琉姬心道。
隻是下一刻,她便眼見著,那尊貴的帝王將座上的女子抱了起來。
皇後嬌聲道:“不行,暈乎乎的,想吐。”
於是晉朔帝便輕輕揉了揉她的胸口與腰腹,又馬上命人去傳太醫。
王子王女們自然也就受了冷落。
隻是他們大都怕晉朔帝,倒也不覺得心中委屈,隻想著能快些走就好了……
不多時,太醫來了。
太醫跪伏在跟前,小心翼翼地為大晉皇後號了脈,而後他張了張嘴,半晌才擠出聲音。
“喜……喜脈!陛下,是喜脈啊!”
晉朔帝怔了片刻,卻是先低頭去瞧鍾念月的臉色。
琉姬也想著,大晉的皇帝為何不高興呢?
她抬頭一瞧,見皇後懶洋洋道:“原來是因著這個我胃口才不好的呀,我還當我原先中的毒又要復發了,我要死了呢……”
大晉皇帝哭笑不得地掐住了她的臉,問:“念念如何想?若是不喜……”
皇後道:“疼還是怕疼的,隻是我如今知曉,陛下與朱夫人的夫君是不同的。因而若等到生產那日,陛下且叫我咬一咬手臂,去去疼勁兒就好啦。”
那大晉皇帝那般淡漠高貴一個人,陡然間失了態。
他道:“好,聽念念的。”
他重重俯身吻了下她,而後將她更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腳下生風地快步離去了。
琉姬才知,原來不是不夠寵愛。
而是因為太過寵愛啊。
等出了皇宮,已經是天色漸晚了。
他們各自回去歇下,第二日才到了國子監。
他們與這裡的達官貴人之後漸漸混熟了些,方才敢出聲問:“皇後的老師是寧先生嗎?”
“是,也不是。”
康追一愣:“何意?”
對方笑道:“因為娘娘有好幾位老師啊……你但凡數得出來名頭的大儒,都是當年陛下為娘娘請的老師。就連陛下自己,也教過娘娘讀書呢。如今國子監這位最年輕的祭酒,便是與娘娘系出同門。娘娘被老師收做學生時,才十二三歲。咱們這祭酒都還要喚她一聲師姐呢……”
他們也是這幾年才知曉的。
那時候別提京城上下如何震驚了。
而後他們才知,當年還未做祭酒的皇後的師弟,為何笑著說,皇後並非眾人口中的不學無術之輩。
這世上能有幾人得這般待遇呢?
連陛下都親自授課!
著實是羨慕不來的。
而今,他們倒也能說與旁人聽,瞧一瞧旁人震驚的臉色了!
嘿,倒也找到了一絲趣意。
你們這幫外邦人都還不知道吧?
等著吧,且慢慢讓你們大開眼界!
琉姬二人確實狠狠開了一回眼界。
他們見到了養在皇宮中,那隻嬌貴的喜鵲。
為何嬌貴呢?
原來下立後聖旨那一日,這喜鵲竟是一頭栽進了鍾家的院子裡。此後皇帝與皇後,便將它視作喜臨門的定情之物,養在宮中,地位不低。
他們還見到了那年輕俊美的三元進士,秦相的公子,是鍾念月的好友。
他們乍見堂堂皇後竟還能與他們在船上遊湖玩牌時,眼珠子都差點沒掉下來。
他們還見到那早早進入內閣的鍾家大公子,皇後娘娘的兄長,哪怕位置一日比一日高,卻也還是會因為妹妹有喜失了胃口,從家中千裡迢迢拎了食盒進宮去。
這眼界一開,便開得長久。
一年過去。
皇後誕下了一位公主,晉朔帝下令旨,稱“普天同慶”。
再過幾年。
皇後當初的老師們,如今便又做了公主的老師。
因大皇子、三皇子與她年紀懸殊實在大,自然也將她捧在掌中,自覺做了她練武的老師。
待皇女,如待皇子。
不,更甚皇子。
直到多年後,琉姬都回到滄海國了,她依舊還能聽到許多與皇後有關的傳聞……
傳說中的鍾念月生得傾國之貌。
傳說中的鍾念月,京中出身高貴的紈绔與她交好,京中出身高貴的大家公子、人中龍鳳,卻也是她的忠實擁趸。
傳說中的鍾念月,能叫叛黨都且為她心軟兩分。
傳說中的鍾念月獨得帝寵。
更誇張到,說是今日種種,無論是年紀輕輕進入內閣的鍾隨安、秦誦,還是掌一方軍權的大皇子,還是握著戶部錢袋子的三皇子……都是陛下特地為鍾念月備下的。
隻因陛下要他百年後,有無數忠於鍾念月的人,便是叫她去做女皇也使得,從此不會有後顧之憂。
於是有人言及,將來若是公主繼位,恐怕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
等到後世,那種種傳聞或許隻化作一本本逸聞野史。
不過也或許有人會翻閱到當時史官勾勒下的,皇後與晉朔帝的約法三章,還有當時皇後與晉朔帝倚在一處的畫面。
也許有人會有幸得見,昔日掛在晉朔帝腰間的玉佩,上頭有皇後親刻的字。
也許還會有人見到,晉朔帝珍藏的字,也晉朔帝親手作的畫……
如此種種。
無一不訴說著帝後的恩愛。
時光往前推進。
人終會老去。
但就算等到那一日到來時,也許念念與阿寰,便又到另一個世界,度過更漫長的一生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