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史成帶兵過來。”晉朔帝垂眸看向他:“蠢貨,剛綁了人時,你就該立時取了腰牌,去叫守城衛將城門閉上。”
禁衛聞聲,不由再度重重叩頭,直將頭都磕破了,這才爬起來,滿面羞愧地在前面領路。
“將此地圍起來,不許任何人再出入。”晉朔帝說罷,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走到了那條街上。
史成很快趕到了。
街面上此時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隻餘下那中心最為顯眼的一駕馬車,還有馬車前斷開的木頭,以及一些被打翻在地的果子點心,它們被踩得泥濘一地,在地面上留下了黑紅的汙跡。
不是血,卻比血還來得扎眼。
因為幾乎能讓人清晰聯想到,當時的場面該是何等的慌亂與擁擠。
史成看得眼皮一跳,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已經命人從各個城門,順著車轍搜尋去了……”
晉朔帝面色依舊沒有變得好看起來,他淡淡道:“朕往日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到了一個地方,就該讓這個地方每一處都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
“是、是……隻是想著沒兩日就要到京城了,這才,這才有了疏忽。”
晉朔帝沒有出聲。
此時有人將相公子那個小廝從馬車裡帶了出來,小廝臉色發白,兩股戰戰,又哭又喊道:“陛下,陛下!世子也被帶走了……”
晉朔帝神色不明地說了一句:“是嗎?”
越是簡短,越叫人畏懼。
小廝嚇得一時把哭喊全都咽了回去。
“帶下去,仔細問話。”晉朔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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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小廝很快被拎下去了。
被帶下去的時候,他忍不住抬頭朝晉朔帝看了過去,恍惚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啪”的一聲輕響。
隻見晉朔帝緊攥的手指松了些力道,幾顆剔透晶瑩的珠子從指縫間摔落地面。
……會死很多人嗎?
小廝的腦中驟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一旁伺候的宮人,低頭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珠子,忍不住低低出聲:“陛下……”
晉朔帝神色不變,緩緩往回走。
他走回到了出來時的那家鋪子。
經由這麼一番折騰,那鋪子的老板也是才知曉,跟前這位客人竟然是當今皇帝。他惶惶然,正要往下跪拜,隻聽得晉朔帝冷淡地道了一聲:“重新再選一次罷,先前那串禁步碎了。”
老板訥訥抬頭:“……是、是。”
他禁不住想,那是要送什麼人呢?是送那個在街上引起軒然大波的人嗎?
這廂相公子被丟在了鍾念月的身旁。
那婦人也終於松開了鍾念月,連忙奔到男子的身旁去,為他包扎手臂上的傷口。
相公子連咳了三聲,道:“沒想到,這回卻是我與你一並被綁走了……你怕不怕?”
鍾念月終於坐直了,她磨了磨牙:“不怕,我隻是有些生氣。”
相公子問:“氣什麼?我知你身份貴重,叫人綁走,定是心有不甘,但你放心,我會想法子……”
不等他將話說完,鍾念月突然轉過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有那麼一瞬間,相公子有種跟前的少女勘破了一切的錯覺。
但一轉念的功夫,他便聽得鍾念月怒聲道:“她揪我頭發……”
“……”
鍾念月認認真真道:“我知他們綁我,定是有事求。”
相公子:“所以……”
“所以若是等見了他們的首領,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隻是……要將她的頭發也揪一揪。”
婦人未曾想到有這麼記仇的人,她回頭看了鍾念月一眼,眼底還真生出了一分忌憚,而沒有出聲叱罵鍾念月。
鍾念月見狀,眼底掩去了微妙的光。
婦人的態度有異。
是因為多了個相公子嗎?
鍾念月才不信相公子會真情實意地來救她,做那番姿態,不過是給其他人瞧見,爾後名正言順地跟著她罷了。
想到孟公公腿上的箭傷,再想到被毫不留情派出來的洛娘,鍾念月不吝於用最惡毒的想法去揣測相公子。
相公子此時面色古怪了一瞬,他道:“你不想逃嗎?怎麼還想著要見人家的首領?”
鍾念月微一蹙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擺:“你瞧我這嬌滴滴的模樣,逃得掉嗎?”
相公子難得見她這般模樣,當下便順水推舟地道:“我到底是個男兒,我會為你想法子的……你莫怕。”
“你這樣說,不怕他們殺了你嗎?”鍾念月低聲問。
相公子見她仍舊低眉垂目,分外動情地道:“怕自是怕,可男兒生來,責任便比女子多一分。我雖身有重病,但也更有一腔傲骨……”
你這話淨放屁。
鍾念月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嘴上倒是沒有說什麼。
她似是真被他感動了一般,她微微瞪大了眼,因為瞪得久了些的緣故,眼底都浮動起了一點水光,面容瞧著愈加動人了。
她哀聲道:“若一會兒他們聽了你要逃跑的話,一怒之下,將你綁起來,叫馬兒將你踩成了兩半,我一定會為你掉兩滴眼淚的。”
相公子:“……”
婦人此時與那男子對視一眼,也覺得再往下裝是不大合適了。
他們哪敢殺相公子呢?
但綁是得綁了,不然就明擺著他們是一伙兒,故意下了個“英雄救美”的套。
婦人回過頭,獰笑一聲,從馬車裡抽出了繩子。
“好生猖狂的小子!我管你有多少憐香惜玉的心,今個兒都給我收起來罷!”說罷,她就彎腰去綁相公子。
這點苦頭……也不算什麼。
演戲自是要演到底。
相公子面露怒容,與那婦人道:“惡賊,休敢無禮!”
婦人勒緊了繩子。
雙手輕顫著默念了一聲“恕罪”。
隻見那繩子深深勒進了肉裡,皮白的相公子,脖頸間立馬就留下了一道紅痕,看著有幾分悽慘。
相公子不屈地抬起頭,正對上鍾念月的目光。
鍾念月正在看他。
是那種楚楚可憐,卻又說不出的奇異的平靜的目光。
相公子甚至有點,她仿佛在看一出戲的錯覺。
此時他聽得鍾念月嘆了一聲:“你瞧,你罵都罵不過她,更別提救我了。”
倒還要怪我弱了???
相公子的表情裂了裂,演下去和讓她看看我真正的實力,兩個念頭在腦中好一陣盤旋。
那婦人此時背對著他們,倒是禁不住縮了縮腦袋,有點兒畏懼,但又有點受寵若驚。
我怎麼敢比相公子強呢?
但這小丫頭竟真敢說我比相公子要厲害。
這滋味兒可真稀奇。
這繩子一綁就是大半個時辰。
皇後她作天作地(穿書) 第129節
相公子身上那紅痕都越勒越明顯了,他額上滾落大滴的汗珠,時不時朝鍾念月望上一眼。
鍾念月柔柔地指著婦人道:“她著實嚇人,我不敢給你擦汗,你便忍一忍罷。”
相公子一時語塞,實在不知這一出究竟是來折磨誰的。
車輪滾滾向前,又行出去幾步。
相公子腦中驟然明白過來……會不會,早在他以宣平世子的身份,回到晉朔帝跟前的時候,這鍾念月就已經識破他是相公子了?
她當真如蘇傾娥所說,是個驕縱的,慣會撒嬌,與人告狀,靠著一張臉來誘哄人的花瓶美人麼?
相公子眼眸變幻,心底很快便有了決斷。
他雖瞧不上女子能有多大本事,但若是真擺在了眼前,他也不會自欺欺人,依舊妄自尊大。
既然鍾念月不吃這一套溫柔動情的……
相公子重新抬起臉來,眼眸冰冷,他厲聲道:“梅娘,給我解了繩子罷。”
婦人愣了愣,猶猶豫豫地轉過身,給他解了繩子。
鍾念月倚著角落,似是個柔弱而無縛雞之力的美人兒,她一抬眸,都是說不出的美麗動人。
她問:“你這是給她下降頭了麼?她這麼聽你的?”
相公子此時掙脫了繩子,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襟,他抬眸看她,問:“鍾家姑娘明明已經勘破了,還故作不知,以為耍著我好玩麼?鍾姑娘知道這個中代價嗎?”
我還沒問你知道綁我的代價嗎?
你以為我怕死嗎?
我可不怕。
鍾念月還認認真真地想了下,要是死在這兒,相公子到時候得被怎麼大卸八塊……
雖然這樣想有些不大好,可她若真死在這樣的時候,沒準兒比答應了晉朔帝給他做小老婆,還要在皇帝的心中來得更刻骨銘心。將來鍾家可保數年無虞了。
這不怕死,自然也就無畏了。
於是鍾念月點了下頭:“嗯,好玩。”
相公子氣笑了,他緊緊地盯住了鍾念月:“我真想扒開你的皮囊,瞧瞧你的心肝該是什麼模樣的,是不是與我相同的?你當真是我見過的……最有意思的女子。”
於相公子來說,這一輩子見過的女子隻分作兩類。
一類是像他娘的女人,一類是其他不值一提的女人。
如今卻獨獨多了一類出來。
這一類有個名字叫鍾念月。
……
梅娘幾人帶著鍾念月,徑直奔往了京郊。
他們要隱匿在此地,打的就是燈下黑的主意。
而這時候,因著鬧了這樣大動靜的一出,鍾念月失蹤的消息,也自然就傳到了京中。
“正該要及笄,卻就要死在外頭了?倒真像是上天都在助我。”
第81章 生母(該是今日這樣。...)
鍾念月丟了的第四日, 鍾隨安與三皇子也都得了信兒。
因著各自手頭的事務不等,他們出發較晚一些,此時離著晉朔帝一行人, 還足有小半月行程的距離。
鍾隨安此行身邊帶了一個長隨。
那長隨跟隨他已久, 早從鍾隨安為了鍾念月,懲處了身邊胡亂說話的書童後, 伺候鍾家公子的下人們便都知曉了鍾念月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這一得信兒, 長隨便當先變了臉色, 他倉皇道:“這、這如何是好?公子, 咱們今日快些上路,一路疾行趕回去罷!”
鍾隨安面色冰冷, 但卻出奇地冷靜。
他穩坐在那裡, 手中扣著一隻茶杯,因為他緊攥的力道太大, 茶杯裡的水都晃了晃。
“不。”鍾隨安道,“不要疾行。相反, 我們還要盡量地放緩速度。”
“公子為何?”
“有陛下坐鎮,臨近的縣城顯然已經搜尋過了, 我們趕過去也無濟於事。隻怕賊人挾著念念,連夜往外逃竄,……我們要行得慢一些,沿途搜尋。”
長隨恍然大悟:“是是,公子說的是!”
鍾隨安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低聲道:“取紙筆來。”
他不僅要一路搜尋留意妹妹的下落,還要寫信回家去, 務必安撫住父親母親。
另一廂。
卻說上回餘光自恃表兄身份,試圖用鍾念月一樣的法子來修復自己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 誰料反惹怒了三皇子,被三皇子招呼了幾拳,一拳拳還淨是打在了臉上。
若是在京中,餘光自然可尋族中長輩哭號訴苦,要不了兩日,莊妃就會尋三皇子去說話。
可如今麼,這裡既沒有族中長輩,也沒有莊妃。
餘光吃了這樣的大苦頭,面上又著實掛不住。
於是他開始裝病了。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三皇子還真軟和了一分,跑去探望了他,又給他請了大夫,問他是不是染了疫病了,還是昨天下手太重了,瞧著倒是很關心的樣子。
餘光就這樣過了些時日的輕松日子。
直到今個兒。
馬車突然猛地竄了出去。
餘光毫不設防,一頭磕在了馬車車壁上,好家伙,那臉上的傷痕方才好了呢,這就又給磕了個包上去。
這還不算晚,打從這一刻開始,那馬車就開始一路疾馳,顛得餘光五髒六腑都快要吐出來了。
一旁的小廝勉強扶著餘光起了身:“公子無事吧?公子?”
餘光靠住馬車,艱難地卷起車簾,大聲問:“出了何事?為何無故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