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鎮是河西郡治所平城管轄下的一座大鎮,繁華程度不遜於一座小縣城。
客棧伙計將骡車拉去了後院,李牧四人不分主僕,挑了一方桌子落座,共用午飯。
陳嬌青衫白裙,雖然作丫鬟打扮,但她的姿容太出挑了,光是那一身白嫩嫩的肌膚,就招惹了不少視線。有前面四世的經歷,陳嬌早已習慣了這種窺視,但她還是裝作有點怕的樣子,往李牧身邊靠了靠。
李牧看了眼高朗。
高朗便將腰間的佩刀撂在了桌子上,佩刀很重,“嘭”的一聲,配著他威脅的眼神,立即嚇得那些男人縮回了脖子。
陳嬌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會兒,店小二端了飯菜上來,無論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陳嬌更差的都吃過,並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靜秀氣地吃了起來。
這次,連穩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幾次。道理很簡單,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為了某種目的,她或許能裝出天真可愛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種習慣,從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經過特殊訓練的人絕不可能做的天衣無縫。
“這個有點辣。”陳嬌夾了一塊兒拌牛肉,勉強下咽後,她吸著氣對李牧道,說話時臉都辣紅了,額頭、鼻尖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壺,幫她續了一碗茶。
陳嬌吃不了辣,後面就沒再動那盤拌牛肉了,桌上葷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點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嬌氣,他不會慣著,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飯後,高家兄弟出門了,不知要去做什麼,李牧陪陳嬌去了二樓。
客房落了鎖,李牧取出鑰匙打開門,陳嬌跟在他後面進去,發現這客房小的可憐,北邊一張架子床,東邊挨牆擺著紅漆櫃子、洗漱架,西邊臨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後就再也沒有旁的陳設了。
“出門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將兩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頭對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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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搖搖頭,問他:“咱們要在這住幾晚?”
“一晚便可。”
隻住一晚,包袱裡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來了。
“我去城裡走走,小姐留在這裡歇息吧。”李牧隻是送她上來,他還要出門。
陳嬌正在檢查床鋪是否幹淨,聞言立即跑到李牧身邊,巴巴地望著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實道:“我這次出去,傍晚才會回來,且全靠步行。”
陳嬌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纏著他的樣子像一隻不肯離開父母的雛鳥,李牧與她對視片刻,同意了。
鎖了門,兩人並肩下了樓。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莊查看百姓農耕情況了,李牧則領著陳嬌在鎮子裡闲逛,遇到茶寮便進去,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陳嬌心細,漸漸意識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員、惡霸為非作歹,百姓們就算不敢與其作對,私底下肯定也會竊竊私語。
陳嬌欽佩李牧這樣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歡在大街小巷遊蕩,婦人們在院子裡闲聊,他隔牆聽到,若覺得有趣,也會多聽片刻。
陳嬌起初不覺得累,時間一長,腳底就開始發酸了,薄薄的鞋底仿佛已經被青石板摩破,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於公,陳嬌不想耽誤李牧的正事,於私,陳嬌不想讓李牧嫌棄她嬌氣累贅,所以她默默地忍著,偶爾李牧會問她累不累,她也笑著搖頭。
天快黑了,李牧才領著陳嬌回了客棧。
高家兄弟已經在大堂一角佔了桌子,二人一出現,高朗立即擺手。
晚飯是四碗陽春面,陳嬌又累又餓,一碗吃完,竟有點意猶未盡,高俊端起碗將湯底都喝了,陳嬌非常羨慕,可惜她是做不來的。
男人們飯量大,一人還要再叫一碗,李牧問陳嬌還要不,陳嬌笑著搖搖頭。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門先落栓。”下樓前,李牧提醒陳嬌道。
陳嬌嗯了聲,李牧就站在門外,看著她關門,聽見她撥弄門栓的聲音,方才離開。
他一走,陳嬌立即撲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頭好像都在叫囂。陳嬌踢了鞋子,抬腳一看,腳底板紅通通的,明天再這麼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陳嬌有一絲後悔,李牧沒有說謊,此行不是遊玩,男人心系百姓,她就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李牧大概也看不見她。
陳嬌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懶懶地躺著,過了一刻鍾左右,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聽見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別,然後,隔壁的客房門被推開了。李牧叩門時,陳嬌已經站了起來,理理頭發,陳嬌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去開門。
門外除了李牧,還有一個抱著浴桶的伙計。
伙計將浴桶放到客房內,下去提熱水了,陳嬌看著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紅了。
李牧及時道:“稍後我還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給我留一桶水便可。”
陳嬌松了口氣。
伙計上上下下跑了幾趟,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陳嬌落栓,然後去了隔壁客房。
陳嬌聽他進去了,環視一圈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親手落下的門栓,這才慢吞吞地脫了衣裳,跨進了浴桶中。
她已經盡量不發出聲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懷功夫,耳力過人,美人入水那幾聲水響,清清楚楚地透過一堵牆壁傳了過來。
高俊面無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長,耳朵有點發熱,端起茶碗喝茶掩飾。
李牧目不斜視,低聲詢問兄弟倆這半天的見聞。
人在外面,陳嬌沒敢洗太久,身上飛快搓了搓,洗頭發用了一刻鍾,然後就出來了,擦幹身子換了中衣,陳嬌坐到臨窗的小桌旁,最後擦拭長發。雕花小窗關得嚴嚴實實,仍舊有一縷春日晚風吹了進來,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聽見隔壁傳來開門聲,沒多久,李牧叩門:“我回來了。”
陳嬌隻好用巾子包住還在滴水的發尾,匆匆去開門。
屋裡點著燭火,燭光昏黃,李牧站在門前,房門打開,他抬起眼簾,看到了裡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細綢中衣,嬌小單薄,平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長發這會兒還湿著,越發黑如墨鍛。因為手要託著發尾,她微微歪著腦袋,嬌嫩的臉蛋因為剛洗完澡,呈現一種桃花般的粉色,幹淨,亦嫵媚。
察覺他的注視,陳嬌紅著臉退到了旁邊。
樓梯那邊有人上樓,李牧抬腿進來,反手關了門,落栓。
“我去擦頭,大人自便。”現在的她著實狼狽,陳嬌迅速退到窗邊,背對李牧擦拭長發,那烏發都被她攏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昏黃的燭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視線,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腳。
他想等陳嬌躺下後,吹了蠟燭再簡單擦擦身上。
可陳嬌擦完頭發,還要晾幹,生怕看到李牧做什麼不適合她看的舉動,陳嬌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兒,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順著頭發。
看出她的意圖,李牧低聲道:“我吹燈了。”
陳嬌回以輕輕的“嗯”。
燭火一滅,門窗緊閉的客房頓時一片漆黑。李牧從容不迫地寬衣解帶,站在浴桶後面,打湿巾子擦身。每次他將巾子投入木桶再擰幹的時候,屋裡就會有哗哗的水響,絲毫不像陳嬌,洗個澡都跟做賊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陳嬌頭發還沒幹透。
陳嬌打開了窗,這樣風大些。
頭發全幹時,街上幾乎沒了人語。
陳嬌關好窗,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李牧躺在外側,修長挺拔的身軀幾乎將床佔滿,陳嬌隻能從他身上爬過去。她屏氣凝神,不料背後的長發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陳嬌一慌,加快速度閃進去了。
鎮上的客棧,不知蓋了多少年頭,床舊了,動作一大,就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陳嬌臉都要燒起來了,越發後悔跟了他出來。
不過她實在太困了,躺好之後,陳嬌頃刻入睡。
客棧的床很舊,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陳嬌,不知不覺又鑽到了李牧懷裡。
李牧聞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來自她身上,還是她的長發。她的臉貼著他肩膀,似乎比平時略燙,想到她湿著頭發在窗邊吹了那麼久的風,李牧微微皺眉,身體不動,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搭在了她額頭。
確實比他的燙,該不會病了吧?
帶嬌小姐上路是個麻煩,若變成生病的嬌小姐,隻會更礙事。
李牧決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聲雞鳴傳來時,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間都有些沉,他偏頭,就著朦朧的晨光,看見一張白皙嬌嫩的睡顏。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彎,右邊臉抵著他肩膀,臉頰肉堆疊,有些肥嘟嘟的稚氣,嘴唇粉潤光澤,如帶著露珠的櫻桃果。
睡了一夜,她發絲凌亂,卻有種慵懶的媚惑。
她的粉唇張開了一絲縫隙,仿佛在誘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頭,難以察覺地動了動。
就在此時,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雖然刻意放輕了動作,李牧還是聽見了。
李牧熟練地將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裡側,隨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發,李牧早已收拾完畢,待高俊上來知會他早飯已經好了時,李牧終於走到床邊,叫陳嬌起床。
他還是喊她小姐。
陳嬌不動。
李牧試著喚夫人,陳嬌還是沒有反應。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邊,伸手推她,推了幾下,陳嬌終於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
“該出發了。”李牧聲音溫和。
陳嬌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轉身繼續睡了,小手還將被子抱到了懷裡。
“該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語氣嚴厲了幾分。
陳嬌聽見了,但她真的好累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