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霍英、陳嬌帶著凜哥兒坐馬車駛出了江城,同行的還有兩個年輕的獅行伙計,都是霍英半年前新收的徒弟,一心要跟著師父走遍天下。
六月裡,五人抵達冀州平城,亦是百姓崇尚舞獅的一處勝地。
恰逢平城一富戶要挑選九支獅隊為其九十歲的老母做壽,霍英聽聞,立即買來竹篾、紅布要做獅頭、獅身。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在平城揚名,然後順利地把獅行開起來。
男人充滿了野心,霍英扎獅頭的時候,陳嬌託著下巴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
“在看什麼?”霍英抬頭,對上她含情脈脈的目光,他有點臉紅。
陳嬌就覺得,霍英與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韓嶽也好、虞敬堯也要,樸實或奸詐,那兩人身上都帶著俗世氣息,隻有霍英,他一身的英氣,雖然舞獅在勳貴眼中也是低賤營生,可陳嬌眼中的霍英,是個正氣凜然的英雄。
“我想看你舞獅。”陳嬌輕輕地道,語氣裡充滿了霍英無法理解的留戀。
“後天就比賽了。”霍英拍拍手裡的獅頭,勝券在握地道,她想看,他也想奪了魁首給她看。
陳嬌嘟嘴:“我今天就想看。”
霍英拿她的撒嬌沒辦法,用最快的速度扎好獅頭縫好獅尾,然後他與兩個徒弟一起在院子裡扎了四排半人高的梅花樁。
東西準備齊全了,一個徒弟敲鼓,霍英與更擅長舞獅的大徒弟披上獅袍,跳上了梅花樁。
陳嬌抱著凜哥兒坐在梅花樁前面,做唯二的看客。
霍英本來準備了另一段獅舞,但,抬頭,看到前面柔柔朝他笑的陳嬌,霍英突然變卦,吩咐敲鼓的徒弟道:“換成迎親!”
徒弟懂了,鼓點一變,比剛剛少了比賽的緊張,卻多了迎親的喜悅。
霍英最後看眼陳嬌,隨即放下獅頭,帶著徒弟一起動了起來。
紅色的雄獅在梅花樁上跳躍,仿佛對面有一隻雌獅,雄獅先是大膽地撲過去,試圖用武力讓雌獅臣服,那無形的雌獅似乎非常厲害,反而將雄獅掀了跟頭。雄獅狼狽地後退,停下來後,雄獅綠色的大眼睛飛快地撲閃著,好像在思索如何讓雌獅答應,然後,雄獅去狩獵了,撲抓嘶咬,再叼著獵物,哈巴狗似的朝梅花樁下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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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樁下沒有雌獅,隻有一個叫陳嬌的小女人。
巨大的獅頭湊到凜哥兒面前,看似在逗弄笑個不停的凜哥兒,獅頭底下,霍英眼裡隻有陳嬌。
陳嬌抱著凜哥兒,美麗的桃花眼中,全是霍英的樣子。
夜幕降臨,成功娶到“雌獅”的霍英,抱起陳嬌大步朝內室走去。
這一晚,不是霍英纏著陳嬌,而是陳嬌抱著他不肯松手。
“嬌嬌,怎麼了?”時間長了,霍英終於意識到了不對,撥開她凌亂的長發,霍英抬起陳嬌下巴,果然在她臉上看到了淚。
“我弄疼你了?”霍英惶恐地問。
陳嬌搖頭,一邊搖眼淚一邊往下掉。
霍英很慌,捧住她臉問:“那你為何哭?”
陳嬌努力止住淚,擦擦臉,她依依不舍地看著對面的男人:“霍英,你相信前生今世嗎?”
霍英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試探著問:“你信?”
陳嬌點頭,抱緊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哽咽道:“我想下輩子還遇見你。”
霍英笑,低頭親她的肩膀,哄道:“會的,咱們這世是夫妻,下輩子還會做夫妻。”
陳嬌聽了,眼淚又下來了,因為她知道,下輩子她遇見的,一定不是霍英了。
“我想給你生孩子。”陳嬌哭著說。
霍英失笑,憐惜地道:“明晚再生,我怕你受不了。”
陳嬌賭氣,不高興的道:“我就要今晚生。”
霍英心想,今晚就今晚,反正他有的是力氣。
親幹小女人臉上的淚,霍英再次壓著她倒了下去。
……
陳嬌不想睡覺,不想看不見霍英,可一夜荒唐,她太累了,累到霍英都舍不得再陪她胡鬧。
“睡吧。”指腹擦過她眼角,霍英柔聲道。
陳嬌眼皮越來越重,終於還是閉上了,口中發出喃喃的聲音:“你別走……”
她傻傻的,霍英輕輕親了親她紅紅的唇。
他不會走,他守著她哪都不去。
睡著的陳嬌,仿佛也聽到了他的心聲,甜甜地笑了。
“陳嬌,陳嬌……”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慈悲而熟悉,可陳嬌不想聽,她拉起被子,將腦袋遮了起來。
菩薩:……
真睡還是假睡啊?
“陳嬌。”菩薩再次喚道,手輕輕一抬,陳嬌身上的被子便落到了旁邊。
陳嬌背對著菩薩,她狠狠地抹了幾把眼睛,這才坐了起來,耷拉著腦袋。
菩薩知道她在哭,早已參透男女之情的菩薩,沒有試圖安慰這個人間痴兒,直接將玉淨瓶的水珠點在了陳嬌眉心。
陳嬌面前,立即出現了她沒能細細感受的餘生。
霍英的獅行順順利利開起來了,她也先後為霍英生了兩隻小獅子。凜哥兒想學武,但他不是習武的料子,一氣之下去讀書了,反而在科舉一途順順利利。兩隻小獅子相差兩歲,虎頭虎腦的,霍英親自教導兒子,小哥倆很快長成了少年郎,十七歲兄弟倆第一次參賽,就一舉奪魁。
小獅子長大了,霍英這頭雄獅也老了,偏偏他還不服老,依然在梅花樁上上蹿下跳的,陳嬌就坐在房檐下,一邊給孫子們做衣裳,一邊看老獅子調教小小獅子。
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後陳嬌都看不清霍英的臉了。
“菩薩,我……”
畫面結束,陳嬌很想問,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這第三世,可問題出口之前,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其實他與韓嶽、虞敬堯,沒什麼不同。”菩薩體貼地安撫道。
陳嬌不信,三個人明明都是不一樣的,盡管最後他們都對她很好。
“如果,你覺得辛苦,我這裡有忘泉水,可以抹去你每一世的記憶。”菩薩慈悲地道,說完,三滴泉水靜靜地飄出了玉淨瓶,緩緩來到了陳嬌面前。
陳嬌呆呆地看著這三滴泉水,韓嶽、虞敬堯、霍英的臉,相繼浮現在面前。
要忘記嗎?
為何要忘記?他們都對她很好很好,盡管分開了,可他們是她的前生,陳嬌難受是因為不舍,而不是因為覺得辛苦。
她一點都不辛苦,她很感激菩薩給了她回去的機會,很感激遇到過那樣三個男人。
莫名地,陳嬌的心平靜了下來。
她笑著朝菩薩搖搖頭,道:“這三滴泉水,還是留給需要它們的人吧。”
菩薩懂了,收回三滴忘泉水,菩薩按例問道:“現在,可否進入第四世?”
陳嬌閉上眼睛,點點頭。
幽幽的皇宮內院消失了,陳嬌再次墜入了星河。
這一次,她飄了很久很久,久到陳嬌以為她要一直飄下去的時候,她終於開始降落。
第70章
“姑娘你看,真的下雪了!”
馬車走在前往涼州城的官道上,車夫提醒裡面的嬌客下雪了,丫鬟紅杏挑起窗簾一看,天空果然有雪花靜靜地落了下來。紅杏與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很少看到雪,尤其是這種大朵大朵的雪花。
“姑娘你來看啊。”得不到回應,紅杏回頭,卻見她的姑娘裹著鬥篷靠在車廂角落,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襯得那小臉跟白玉似的,精致得不像真人,更像捏出來的最漂亮的瓷娃。
既然姑娘在睡覺,紅杏就自己賞雪了,不再出聲打擾。
其實陳嬌醒著,她隻是對雪沒有興趣,或者說,她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反正這身子才十二歲,離嫁人還遠,陳嬌不著急考慮自己的婚事,她也不想馬上找個男人嫁了。珠玉在前,陳嬌越來越不想勉強自己。
也許菩薩也看出來了,所以多給了她一些時間。
晌午時分,三輛馬車停在了一處驛站前。
得知車裡坐著的是平西侯府的二爺,驛丞親自出來迎接了。
陸二爺是文官,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對驛丞很客氣,寒暄過後,陸二爺走到第二輛馬車前,柔聲道:“嬌嬌,出來吧。”
陳嬌已經準備好了,紅杏挑著車簾,她低頭跨了出去。
十二歲的小姑娘,因為舟車勞頓,臉蛋呈現出一種憔悴的蒼白色,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叫人心疼。陸二爺看著外甥女酷似親妹妹的容貌,心裡越發憐惜了,親自託住外甥女的小手,將人扶了下來,陳嬌落地時,他還替外甥女理了理鬥篷,怕雪花落進去。
“多謝舅舅。”陳嬌輕聲道。
陸二爺笑了笑,陪外甥女去客房休息了。
用過午飯後,一行人繼續出發了,準備在天黑前抵達涼州城。
中間的馬車裡,陳嬌捧著手爐,默默思量她的第四世。
那就要從平西侯府說起了。
平西侯府一共三位爺,除了繼承爵位的侯爺是嫡子,陸二爺、陸三爺都是庶出,陳嬌的庶女母親便是陸二爺的親妹妹,兄妹倆感情特別深,但兄妹倆的脾氣就差遠了。陸二爺一心讀書,靠自己撈了一個文官,陳嬌母親雖為庶女,卻心比天高,仗著自己容貌美豔便想高攀某位來侯府做客的貴人,結果貴人不吃她這套,陳嬌母親白忙一場,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侯府的臉,最後被匆匆許配給一位舉人了,也就是陳嬌的父親。
陳嬌的父親很有才學,高中進士後被調到蘇州做官。陳嬌母親背井離鄉,再加上一直覺得自己低嫁了,抑鬱不得志,生下陳嬌不久就死了。陳父沒有傷心,趁機取了當時上峰的女兒,從此左右逢源,一路升到了蘇州知府。
陳父還想再升,就將主意打到了才十二歲的女兒陳嬌身上。陳嬌完全繼承了生母的美貌,而且有過之而不及,聽說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頗喜童女,陳父覺得女兒嬌嬌小小的也能算童女,便籌謀年底進京時帶上陳嬌一起去。
原身還算機靈,得知父親有這等主意,趕緊給涼州的親舅舅寫了一封信。陸二爺收到信,勃然大怒,與兄長平西侯商議後,陸二爺便帶著二十個身強體壯的侯府家兵,親自去蘇州接外甥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