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娘便一手拉著一個小姑娘走了。
陳嬌很少有機會出門逛鋪子,以前在國公府,她難得出趟門,都是有長輩陪著,前後跟著僕婦丫鬟,去的首飾綢緞鋪子也都是京城一等一有名的,鋪子裡裝飾奢華又透著一股子雅,而不是鬧哄哄的擠滿了挑挑選選、討價還價的平民婦人。
但紅梅娘挑的鋪子,就是這樣一個。
小店的東西放在鄉下算貴的,但放在縣城,則屬於物美價廉的那種,因此客人很多。
店鋪外擺著一個大攤子,上面放了很多布樣,此時七八個婦人擠在那兒,你爭我搶挑的很激烈。
“走,嬌嬌幫我們看看!”紅梅娘也知道陳嬌見過的好東西多,沒管女兒,她推著陳嬌擠進了挑布的人群。
“哪來的鄉巴佬,擠什麼擠,沒規矩!”陳嬌撞到了一個婦人,那婦人瞪著眼睛看過來,見到陳嬌花瓣似的臉,她愣了愣,但發現紅梅娘土裡土氣的打扮後,婦人眼中的驚豔立即變成了嫌棄,大聲地鄙夷道。
紅梅娘是來給女兒挑嫁衣料子的,大喜事,她不想與人吵,就當沒聽見。
陳嬌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兒,雖然婦人罵得是紅梅娘,但她莫名就覺得,婦人把她也罵進去了。
陳嬌不高興,但讓她當眾與人理論,她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婦人擠過來時,她生疏地用雙腳穩穩扒住地面,纖細窈窕的小身板,憑著一股子倔勁兒,愣是沒被婦人擠走,站穩了挑布的地盤。
婦人擠不動她,就往另一旁擠了。
陳嬌心底的不快瞬間煙消雲散,專心幫紅梅娘挑布。
擺在外面的布,都是店裡最便宜的,陳嬌看不上,想到田氏塞給她的一錢銀子,而紅梅一輩子可能就嫁這一次人,陳嬌決定自己添點錢幫紅梅買塊兒好料子,再怎麼說,她辛辛苦苦擠了一路的骡車,回程還要擠一次,總不能幫好姐妹挑匹差料子回去。
“嬸兒,咱們去裡面瞧瞧。”挽住紅梅娘的胳膊,陳嬌笑著說。
紅梅娘面露猶豫,她怕帶的銀子不夠。
陳嬌催道:“先去看看,興許有便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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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換成她拉紅梅娘倆進去了。
小姑娘本就貌美,但她發自內心地開開心心地去買東西時,便越發地明豔動人了。
鋪子對面的茶樓上,二樓臨窗的雅間,有個華服公子笑著搖了搖折扇,與身旁的好友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隨便挑個日子出來喝茶,就發現了一個小美人,怎麼樣,擎蒼兄要出手嗎?你最喜歡桃花眼的美人了。”
他口中的擎蒼兄,笑了笑,望著已經進了布店的美人背影道:“唐兄肯舍愛,我便卻之不恭了。”
布店裡,陳嬌幫紅梅挑了一匹好料子,那料子上花色不多,所以比同等材質的大紅花布要便宜一些,加上她的一錢銀子,剛剛能買。
“這怎麼好意思,不行不行,咱們換匹便宜的。”紅梅娘倆都不要陳嬌的錢,一個搶陳嬌手裡的料子要放回去,一個攔住陳嬌不讓她掏銀子。
陳嬌看得出來,這娘倆是真的不想佔她的便宜,而非假意客套,可越是這樣,她越想幫忙。
“三位不用爭了,這匹布我來請。”
鬧鬧哄哄的,充滿女子喧囂的布店內,突然響起一道清潤的男子聲音。
三女齊齊回頭,就見陳嬌身後,站著一個身高八尺、穿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那公子膚色白皙,劍眉星目,目光含笑地看著陳嬌,意味深長地道:“我與林姑娘投緣,一點心意,還望笑納。”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二兩銀子,隔空拋給了布店老板。
紅梅娘倆都愣住了。
陳嬌卻隻有被人調戲的憤怒。
說實話,她從菩薩那裡看到的林嬌與魏擎蒼的糾葛,就像走馬觀花一樣,陳嬌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哪些事,知道魏擎蒼並非良人,但她更像一個局外人,無法切身感受林嬌的甜蜜、失望、憤恨或慢慢守寡餘生的寂寞與蒼涼,然而現在,魏擎蒼調戲的,是她陳嬌!
“我們不認識你。”陳嬌繃著臉道,言罷態度堅決地將自己的一錢銀子塞到紅梅娘手裡,快速道:“嬸兒,我想回家了,咱們趕緊結賬吧。”
紅梅娘不傻,看出魏擎蒼對陳嬌有意了,既然陳嬌不領情,為了避免麻煩,她決定先用了陳嬌的前,回村後再去還了。
“我們自己買。”紅梅娘瞪眼要收魏擎蒼銀子的布店老板,氣勢十足地道。
布店老板看了眼魏擎蒼。
被美人無情拒絕的魏擎蒼,神色不便,隨口道:“既然林姑娘不領情,那銀子就賞你罷,我魏擎蒼送出去的東西,從不收回。”
紅梅娘倆暗暗咂舌,這是哪來的敗家公子,二兩銀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陳嬌曾經閨中打牌,輸個二十兩都不眨眼睛的,魏擎蒼這番舉動,在她眼裡無異於炫富罷了。
紅梅娘一付完錢,陳嬌就挽著紅梅胳膊走了,自始至終沒正眼看過魏擎蒼。
涉世未深的陳嬌卻不知道,男人都是賤骨頭,輕易上鉤的美人他們或許還不稀罕,越是難以馴服的,他們卻要巴巴地惦記著。
花花公子魏擎蒼也不例外,看著陳嬌冷若冰霜的側臉,魏擎蒼不怒反喜,快步走出布店,再不遠不近地跟在三女身後。
紅梅娘把魏擎蒼看成了麻煩。
紅梅偷偷回頭看眼,小聲與陳嬌道:“這個魏公子長得挺好看的,嬌嬌你真不喜歡?”
她記得,好姐妹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嫁個有錢公子。
陳嬌不屑道:“今日他見我貌美,便來招惹我,明日他再遇個比我更美的,肯定也會招惹,這樣的紈绔,我才不稀罕。”
紅梅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
她們進城就是為了買嫁衣料子,現在買好了,三人就重新回了縣城外,等候去村裡的骡車。晌午、黃昏都有車的。
巧的是,韓嶽也來等了。
紅梅娘驚訝道:“你的兔子皮已經賣出去了?”
韓嶽頷首,他與那間皮毛鋪子掌櫃很熟了,價格都是固定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很簡單。
賣了兔子皮,韓嶽還給兩個弟弟買了點零嘴兒。
紅梅娘趁聊天的功夫,飛快回頭看了眼,見那魏擎蒼居然一直跟到了這邊,紅梅娘有點慌了,忍不住向身高馬大的同村人韓嶽求助,低聲道:“看見那白衣公子沒?是個富家紈绔,見陳嬌貌美就一直跟著我們,萬一出事,韓嶽你幫幫我們。”
韓嶽不動聲色地朝魏擎蒼看去,單看外表,還挺人模狗樣的。
韓嶽再看陳嬌,見她細眉輕蹙,不像高興被人糾纏的樣子,遂對紅梅娘道:“嬸子放心。”
“好了,出發了!”
骡車車夫見等的人差不多能坐滿一車了,終於從樹蔭下牽出骡子,要套車了。
紅梅娘搶著佔了車裡面的四個好地方。
陳嬌坐好後,韓嶽受紅梅娘所託,主動坐在了她旁邊,中間隔了點距離。
魏擎蒼見了,皺皺眉,竟也上了車,還推開一個好脾氣的大娘,與陳嬌面對面坐了下去。
第4章
骡車上,因為人多,怕小姑娘臉皮薄抹不開,魏擎蒼並沒有試圖與陳嬌交談,隻默默地看著她。
其實魏擎蒼劍眉星目儀表堂堂,又衣著富貴,放到村裡是很容易招姑娘們好感的,陳嬌完全能理解當初的林嬌會願意嫁給魏擎蒼,但輪到她身上,魏擎蒼越厚顏無恥,她越覺得厭惡,遂始終低著頭。
長路漫漫,魏擎蒼轉向紅梅娘,笑著問:“敢問伯母是哪裡人?”
在布店裡,魏擎蒼從三女的謙讓中知道了小美人、紅梅的名字,也判斷出三人是同村的了。
紅梅娘第一次被人叫“伯母”,她不太習慣,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不想太過得罪一個來自縣城的富家公子,紅梅娘看眼陳嬌,不冷不熱地道:“大旺村的,公子怎麼也來跟我們一群粗人搭骡車?鄉下有親戚?”
魏擎蒼笑道:“城裡待膩了,我出城隨便逛逛。”
紅梅娘心思轉了轉,開始打聽魏擎蒼的身世。
魏擎蒼坦然報出了家門:“家父是四通錢莊的東家,我在家中行二,父兄打理生意,我天生懶散,左右尚未娶妻,索性趁年輕四處遊覽風景。”
錢莊家的少爺?這樣的家世,紅梅娘有點替陳嬌心動了,雖然說魏擎蒼是輕浮了點,但如果魏擎蒼願意明媒正娶,陳嬌嫁過去就是魏家的二少奶奶了,穿金戴銀,多少村裡姑娘想盼都盼不來的好運氣呢。
看出紅梅娘的羨慕,魏擎蒼再次看向他的小美人。
陳嬌嫌惡地歪著頭,朝向紅梅。
小美人始終皺著眉,魏擎蒼卻並不著急,他就不信,這世上有不愛財的人。
韓嶽閉著眼睛,好像在打盹兒。
忽然,骡車車轱轆不知撞了什麼,車身一顫,朝一側傾斜過去。
隻是瞬間失衡,但造成的動靜不小,車中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隨著車身歪了下。陳嬌進城的路上就經歷過兩次顛簸,並不是很怕,頂多要輕輕撞紅梅一下,可魏擎蒼卻看準了機會,不顧自己還歪著,伸手就來扶美人了:“姑娘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陳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旁邊的韓嶽突然出手,好像也要來扶陳嬌似的,結實的手臂卻碰巧擋在了魏擎蒼的手之前。
短短的功夫,車身重新恢復平穩,陳嬌也坐正了。
魏擎蒼皺眉,目光狐疑地盯著韓嶽。
韓嶽仿佛不知,看也沒看陳嬌,徑自收回了手。
陳嬌瞥眼他放在膝蓋上的大手,無法確定韓嶽是存心幫她阻攔魏擎蒼的,還是他自己也歪了下。
“這位壯士好生威武,敢問平時都做何營生?”魏擎蒼上下打量一番韓嶽,好奇地問。
韓嶽淡淡道:“種地。”
魏擎蒼笑了:“那未免大材小用了,這樣,我們錢莊還缺護院,一個月三兩工錢,若逢出遠門送貨,當月還會另給一筆賞銀,壯士意下如何?”
紅梅娘瞪大了眼睛,一個月三兩工錢,一年就是小四十兩,相當於十畝良田一年的進項了!
骡車上的其他村人,也都羨慕地望了過來,覺得韓嶽一定會接受這份美差。
韓嶽卻道:“多謝公子厚愛,隻是韓某家有幼弟,我身為長兄,不宜遠行。”
他再傻,也看得出這位魏公子並非誠心給他差事,隻想在美色面前顯擺家財罷了,順便羞辱他一番,以報剛剛他破壞其動手動腳計劃的仇。
魏擎蒼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惜韓嶽不上鉤,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慢悠悠的,骡車停在了大旺村村頭。
陳嬌三女、韓嶽都下了車。
魏擎蒼見了,竟也跳了下來,自然而然地對紅梅娘道:“突然口渴難忍,可否去伯母家裡討碗水喝?”
他彬彬有禮的,紅梅娘隻能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