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嶽聽到動靜,朝西廂看去。
陳嬌拉開廂房的門板,一抬頭,就撞上了男人剛毅冷峻的臉,那麼高,他的腦頂都快與堂屋門頂齊平了。無形的壓迫感潮水般湧過來,陳嬌垂眸,輕聲道:“父親說,他傳話隻是舉手之勞,你不用謝的,酒拿回去自家喝吧。”
韓嶽詫異地看著斜對面的姑娘。
都是一個村的,林嬌他當然認識,隻是印象中的林嬌,十分刁蠻傲慢,仗著自家有錢,很是瞧不起家貧的村人們,韓嶽就曾挨過林嬌的白眼。所以,雖然林嬌長得很漂亮,相熟的幾個年輕漢背地裡都會討論林嬌的臉蛋身材,甚至說些不入耳的葷話,韓嶽對林嬌,卻從未有過什麼桃色念頭。
但此時的林嬌,穿了一身白色繡桃花的裙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低垂著眼簾,一下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四處招搖的蜜蜂變成了一朵靜靜開放的牡丹花。而且,她好像變得很膽小了,都不敢看他,袖子外露出的雪白的手指頭,不安地攥著袖邊。
韓嶽忽然記起,前日這姑娘貪玩,掉進村東樹林邊的塘了,得虧同伴及時叫人,村民才把人救了上來。或許是吃了教訓,小姑娘終於改性了?
“一壇酒,不值錢,全當我的一份心意。”孤男寡女的,韓嶽也無意多在林家逗留,將酒壇放到堂屋外面的窗臺上,韓嶽便朝西廂門前的姑娘道:“我走了,林姑娘回房吧。”
說完,韓嶽徑直朝門外走去。
陳嬌看看那酒壇子,沒有再客氣,不過,等韓嶽出了門,陳嬌瞅著林家敞開的什麼人都可以進入的大門,覺得很是不妥,遂小步快走,悄悄地將大門關上了,還落了栓。門一關,陳嬌放松了不少,這才回房繼續繡帕子。
半個時辰後,田氏趕集回來了,隔著大門喊女兒。
陳嬌趕緊跑出來給母親開門。
田氏奇道:“嬌嬌怎麼把門關上了?”
陳嬌小聲道:“我怕來賊。”
田氏撲哧笑了,一邊挽著女兒手往裡走一邊道:“咱們這邊太平,多少年都沒聽說白日裡有賊的,傻嬌嬌怎麼這麼膽小了,你看大門一關,多不方便啊,誰來串門還得現出來開。”
陳嬌默默地聽著,終於知道高門大戶與農家百姓的差別在哪了,高門大戶都有專門的門房,隨時可以幫客人開門,農家沒有丫鬟小廝,加上本身就不太講規矩,故而日子過得比較散漫。
“咦,這酒哪來的?”田氏指著窗臺上的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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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道:“韓嶽獵到野豬了,拿了賞錢,這是他送父親的謝禮。”
田氏頓時眉開眼笑:“這韓嶽,還是懂禮數。”
陳嬌回想自己與韓嶽短暫的相處,男人有事說事,言行舉止都沒有任何輕佻,很贊同母親的話。
田氏要準備午飯了,菜園子裡種著豆角,她一邊摘菜一邊與女兒聊天:“今日我去趕集,碰見紅梅她娘在買肉,我一打聽,才知道紅梅相親了,雙方都看對眼了,今兒晌午她們家招待男方與媒人吃席……男方是趙家村的,離咱們這兒有十五裡地呢,不過據說趙家有地有牛,還蓋了兩間新房,專門留著成親用的……”
陳嬌提著竹篾籃子,莫名覺得田氏說起村人瑣事來,還挺有趣的。
隻是,聽田氏的語氣,難道對村裡姑娘來說,家裡有地有牛有新房,就算良婿了?
那邊田氏捧著一把豆角出來,見女兒呆呆的,不知是在詫異還是羨慕紅梅,田氏就笑道:“你與紅梅玩得最好了,下午你過去道聲喜吧。”農家姑娘才不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隨時隨地都可以去朋友家玩。
陳嬌得到的記憶裡,根本沒有紅梅這個人,但,如果兩人真是好姐妹,紅梅都要定親了,她不去道喜,確實很失禮。
“娘陪我去。”陳嬌提著籃子,撒嬌地對田氏道,否則她找不到紅梅家的大門啊。
“好好好,真是越大越黏人。”田氏嘴裡嫌棄女兒,臉上卻笑得很開心。
“我幫娘吧。”陳嬌心疼田氏從早到晚的忙,想試著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田氏卻怕弄粗了女兒的手,連擇豆角這種小事都不讓女兒做。
晌午林伯遠父子倆回來吃飯,歇完晌就又去私塾了。
田氏領著女兒去了紅梅家。
紅梅今年也十六了,性格潑辣,與林嬌是越吵關系越親的好姐妹,上次就是林嬌約紅梅去抓魚,林嬌落水後,紅梅用自己的大嗓門喊來村民,及時救了林嬌。
“紅梅啊,今天相親還滿意不?”田氏笑呵呵地打趣紅梅。
紅梅臉有點紅,哼道:“您問我娘吧,嬌嬌走,咱們去我房裡待著!”
不給陳嬌反應的時間,紅梅就拉著陳嬌跑出堂屋了。
長輩們在後面笑,陳嬌偷偷看,紅梅的臉越來越紅了,看來很喜歡今天相看的男方呢。
就算不記得紅梅,陳嬌也知道姐妹間如何相處,進了紅梅的廂房,她笑著問:“趙壯到底怎麼樣啊?”紅梅相看的男人叫趙壯,都是田氏告訴陳嬌的。
紅梅盤腿坐在炕上,在好姐妹面前,她沒那麼拘束,略帶嫌棄地道:“還湊合吧,沒有你哥哥白,但長得挺高的,估計很有力氣。”
又高又有力氣,陳嬌的腦海裡,不由冒出了韓嶽的身影,大概農家漢長得都很壯?
紅梅看了她一眼,把好姐妹的過分安靜誤會成了不贊同,她嘆口氣,拉著陳嬌的手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村裡漢子,我也想嫁城裡的有錢公子,可,你爹是秀才,你長得也好看,再等等興許有機會,我們家這條件,我是等不起了。”
她這話帶著幾分無奈,陳嬌忙道:“富家公子有什麼好的,多得是酒囊飯袋之輩,仗著家裡有錢就在外面風花雪月,與其嫁給那種人,還不如嫁個淳樸的村裡人,知根知底,總之,他對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陳嬌目前還不確定她要嫁什麼人,但肯定不是大字不識一個隻知道種地的農家漢,可她懂得如何鼓勵姐妹。既然紅梅的婚事基本已經定了,她就該多多恭喜,而不是給紅梅潑冷水,說些沒用的話。
“你真這麼想?”紅梅意外地問。
陳嬌笑道:“真的,那晚我做夢,夢見嫁了個縣城少爺,結果那人喜歡花天酒地,都快氣死我了,所以我現在也不是非要嫁有錢人家了。”
紅梅信以為真,再想到自己的婚事,她熱情地邀請陳嬌:“後日我娘要帶我去城裡買花布,嬌嬌你陪我去吧,幫我挑挑,你眼光一直比我好。”
一輩子就嫁一次人,紅梅爹娘要給女兒買好點的花布做嫁衣。
看著紅梅喜悅的臉,陳嬌無法拒絕。
女兒要去縣城,田氏給了陳嬌一錢銀子,叫女兒喜歡什麼隨便買。
陳嬌就揣著那一錢銀子,與紅梅母女一起去村頭等來往縣城的骡車了。
快到村頭了,陳嬌遠遠地認出了樹蔭下的高大男人。
“韓嶽,你也去縣城嗎?”紅梅娘笑著與韓嶽打招呼道,這個時候來村頭的,多半都是等車的。
韓嶽點點頭,提起手中的兩張灰兔皮:“城裡賣的貴些。”
紅梅娘羨慕道:“瞧瞧你,身板好力氣大,經常抓些野兔野豬的,比種地賺錢多了。”
韓嶽謙虛道:“嬸子說笑了,全是碰運氣的事,一年也趕不上兩三次。”
他們聊,紅梅與陳嬌站在一旁小聲聊姑娘家感興趣的。
等了一刻鍾左右,專門拉人來往縣城的骡車來了,車是從更遠的村子一路駛過來的,上面已經坐了大半車人,男女老少都有。
紅梅娘大聲催外面的百姓往裡擠擠,好不容易才騰出了勉強容四人坐的位置。
紅梅娘倆自然挨著,陳嬌看著那一車人,汗味兒撲鼻,真不想去了。
“嬌嬌過來!”紅梅興奮地叫她。
陳嬌硬著頭皮上了車。
韓嶽挨著她坐,地方太小,兩人胳膊挨著胳膊,屁股邊也是緊緊地貼著。
陳嬌低著頭,悄悄往紅梅那邊擠。
但已經擠不動了。
韓嶽能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目光掃過她裙擺下的一雙小繡鞋,他用力往西邊蹭了下。
“哎呦,小伙子慢點,差點把我擠下去!”
旁邊被擠的老太太不高興了,氣憤地抱怨道。
韓嶽低聲道歉,人卻佔著地盤沒動,與陳嬌中間隔了兩根手指頭的距離。
陳嬌往他那邊瞧了眼,心裡很是感激。
看來農家漢中也有君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感情就是這麼擠出來的!
第3章
快到端午了,清晨的涼快勁兒一過,天就開始熱了起來。
陳嬌快要被周圍的汗水味兒燻吐了……
她不想嬌氣,但讓一個嬌生慣養的國公府貴女一下子就適應一車的農家人,真的很難。
更煎熬的是,還有人放屁。
村人們哄然大笑,抱怨的調侃的,陳嬌實在受不了了,拿出新繡好的帕子假裝擦汗,實則悄悄掩住了鼻子。紅梅看見了,可她太熟悉好姐妹的脾氣,並不奇怪,韓嶽也看見了,心中好笑,上次見面,他以為林家的嬌花改了性子,沒想到還是與以前一樣,嫌東嫌西的,好像她不是農家人。
韓嶽不喜愛慕虛榮、瞎講究的女子。
半路有人下車,韓嶽不著痕跡地往遠處坐了坐,也許人家嬌花也嫌棄他的兔子皮味兒。
陳嬌低著腦袋,心思已經離開了這輛骡車。
她在想因果輪回,是不是她這世過得清貧,所以才會有後世的富貴?畢竟老天爺是公平的,不能一直讓一個人富貴,另一個生生世世窮苦。這麼一想,陳嬌漸漸釋然了,唯一委屈的是,為何老天爺安排她得了個夫妻緣薄的命?
“嬌嬌你看!”
紅梅突然拍了拍她胳膊。
陳嬌回神,順著紅梅的手指看過去,就見路旁的田野裡,有隻白色的小羊羔跑進一片菜園了,七八歲的男娃娃在後面追著小羊羔跑,小羊羔咩咩叫著亂竄,充滿了童趣。陳嬌不由地笑了,這可是國公府裡看不到的趣事。
韓嶽本來也在看小羊羔的,目光無意掠過林家女的側臉,白裡透粉,紅唇嬌豔,腦海裡竟鬼使神差地冒出某個哥們兒對林嬌的痴想:“她的臉比饅頭還白還嫩,真想捧過來啃個半天,還有那小嘴兒,若她肯親我一口,我把這幾年攢的私房錢都給她!”
韓嶽移開了視線。
與那種事比,他還是更喜歡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銅板。
一個多時辰後,日頭已經老高了,骡車終於慢悠悠地停在了縣城城門前。
車上的村人們老老實實地去排隊。
“韓嶽有相好的姑娘沒,跟我們一起去布店逛逛?扯點花布送出去,人家才高興呢。”進了城就要分開了,紅梅娘笑著逗韓嶽,村裡的媳婦們,都喜歡開玩笑。
韓嶽淡笑道:“不了,嬸子去忙吧,我去皮毛鋪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