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知道大將軍在這裡偷偷摸摸會嬌妻,未免太不像話。
沈令蓁鼓著腮幫子點點頭。
“你好好用些熱菜熱湯,早點沐浴歇息,明天一早還得接著趕路。”霍留行交代完,強壓下心底躁動,恢復了冷峻的面容,提起佩劍,從後窗悄然離開。
沈令蓁再次扒到門縫邊,目送他在一群官吏與士兵的簇擁下出了驛站。
等他走沒了影,落在後邊的一個士兵跟同伴悄悄議論:“將軍喂了個馬草,嘴怎麼腫了呢?”
空青氣急敗壞地一拍他腦殼:“剛才沒眼力見兒,現在眼神亮了,是不是想去前邊當斥候兵啊?”
那士兵立刻噤聲。
沈令蓁抿了抿嘴唇,捂起了臉。
*
翌日一早,大軍再次開拔。
沈令蓁緊隨其後,向西北而去。
孟春時節的天氣忽冷忽熱,一路接連又下了好幾場雨,軍隊時不時便被打斷行進。幸好有霍起與孟去非共同坐鎮前線,戰火始終控制在河西一帶,並未朝南蔓延。
如此過了二十來日,沈令蓁終於跟著霍留行回到了霍家的“老巢”——定邊軍,與前年夏天一樣,再次在京墨的安排下,住進了白豹城的客棧。
隻是她本道一夜過後,將要跟著軍隊繼續前進,翌日一早,卻聽京墨說,霍留行已於昨夜率軍駐扎在了白豹城,他們暫時不必北上了。
“前線不是在河西嗎?援軍為何突然停下來?”沈令蓁奇怪地問。
京墨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頷首道:“霍大姑娘的急行軍已經與主君及孟郎君在河西會師,目前前線情況並不緊急……所以,所以郎君打算在定邊軍稍作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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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蓁看他這不太流利的模樣,心生疑竇:“郎君若是來定邊軍休整的,為何昨夜不曾到客棧看我一眼?”
京墨神色為難:“這……少夫人,軍情機密,小人不便向您透露。”
他一句“軍情機密”,沈令蓁稍一聯想,便已懂了。
霍留行必然是哪裡需要便往哪裡去,眼下駐扎在了白豹城,說明戰線很可能將要拉到定邊軍來。
他不是在休整,而是在進行應戰的準備。
隻是這種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何要瞞著她呢?
沈令蓁隱隱感到不安,一直從早等到傍晚時分,聽蒹葭說霍留行來了客棧,才大松一口氣。
可她剛打開房門,準備去迎他,卻見他一臉肅穆地踩著木梯上來,渾身上下一股肅殺之氣。
她心莫名跳得飛快,匆匆上前道:“郎君,出什麼事了嗎?”
霍留行走到她面前,默了默,說:“殷殷,如果我要對薛玠下殺手,你會怪我嗎?”
沈令蓁一愣。
“之前消息沒落實,所以一直沒告訴你。先帝沒有放過薛玠,在他到黔州以後,便派殺手對他動了手。西羌人把他和你姑姑一起救了回去。”
“所以……”沈令蓁目光閃爍地看著他,“所以阿玠哥哥他……”
“他投敵了。”
沈令蓁下意識搖頭:“不會的……”
“我之所以留在這裡,是因為得到前線消息,有一支西羌軍隊繞過河西,衝破邊關守備,殺進了定邊軍的神堂堡。西羌人沒這個本事,隻有熟悉大齊地勢地形,了解邊關邊防的人才能做到。”
“殷殷,那是薛玠領的軍。不管他有什麼苦衷,他的的確確殺了大齊的百姓和士兵。”
作者有話要說: 唉,我們老霍打起仗來這麼正兒八經,咋聽見個“腿”字就滿腦子跑小黃文了呢?
第71章
霍留行被沈令蓁拉進了客棧二樓的廂房。
“郎君,你能不能聽我一個主意?”她握著他的手, 眼底有些懇求的意味。
霍留行沉默片刻, 點了點頭。
其實他之所以把薛玠投敵的事告訴沈令蓁,本就是希望聽一聽她的想法。
若他當真決心與薛玠正面交鋒,根本不必多走客棧這一趟, 直接率軍開拔便是。但他終究不願一聲招呼都不打地去傷害沈令蓁珍視的親人。
“你說吧, 我聽著。”霍留行看著她說。
“倘若阿玠哥哥當真叛國, 大義當前, 我絕沒有臉面阻止郎君殺他,但我了解阿玠哥哥的為人,他的投敵絕非出自本心,應該是西羌拿我姑姑的性命威脅了他,這才叫他受制於人,不得不為。”
“所以郎君,假如我能夠出面讓阿玠哥哥反水,你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如此, 不止是保住了薛家, 更可用最少的流血犧牲,將阿玠哥哥帶的這支西羌軍隊一網打盡。這樣對郎君, 對大齊,對河西眼下的戰局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啊。”
“你想怎麼做?”
“郎君想必能夠預判這支西羌軍隊接下來的走勢,你隻需將我在邊關的消息泄露出去,然後帶著我去堵他們, 與西羌放話,說我要求跟阿玠哥哥和談。西羌起先必然不答應,但阿玠哥哥一定會猜到我們的用意,配合我們,跟西羌說,他將假意來與我和談,趁與我會面的機會,把我擄走。”
“西羌曉得我的重要,阿玠哥哥這樣一表態,即使他們仍然將信將疑,也會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動心,決定一試。和談之時,郎君便假裝失手,讓我被阿玠哥哥擄走。我會說服他,讓他帶著這支西羌軍隊進入郎君事前布置好的陷阱。等郎君伏擊了這些西羌士兵,阿玠哥哥便可金蟬脫殼,我自然也能完好得救。”
霍留行平靜地注視著她,並沒有因她這冒險的想法而動怒,耐心地說:“薛玠很可能受到了脅迫,我不否認,你相信薛玠,我也不反對,但你要理解,我不可能把你的性命賭在某個人的為人上。這跟薛玠是不是值得信任無關,就算現在,換成一個我無條件相信的人,比如去非落在那個位置,我也不會讓你去當人質,你明白嗎?”
沈令蓁抿抿唇,低下了頭,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卻不想下一瞬,被霍留行輕輕抬起了下巴:“但是……”
她疑惑地看著他:“但是?”
“但是假如你肯聽我的辦法,我可以採納你的計策。”
一聽事情有回轉的餘地,她立刻眼前一亮:“什麼辦法?”
“你留在安全的地方,讓人替你去跟薛玠會面。”
沈令蓁一愣。
一旁已經聽了半天的蒹葭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慌忙頷首:“姑爺說的對,西羌的普通士兵根本不認識少夫人,何必由您親自出馬呢?就讓婢子假扮成您走這一趟,薛郎君認得婢子,也曉得婢子的話就是您的話,隻要他還心向大齊,必然會配合婢子演戲。”
“但蒹葭畢竟不是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殷殷,戰場上本就沒有十萬周全之事,這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
當夜,沈令蓁被軍隊護送往東谷寨,臨走交給蒹葭一張親筆寫的字條。
蒹葭帶上字條,連夜跟從霍留行北上,於翌夜子時堵到了薛玠的軍隊。
廣袤無際的原野上,本該交戰廝殺的兩支軍隊遙遙對壘僵持著,雖有劍拔弩張之意,卻始終沒有一方拔刀出鞘。
如沈令蓁所料,西羌答應了“和談”。數十名手持武器的西羌士兵半是保護,半是監視地跟著薛玠來到了陣前。
這邊蒹葭也從軍陣中出列,在霍留行與數十名大齊士兵的護持之下,下馬上前,喊了一聲:“阿玠哥哥!”
薛玠的神情瞬間一滯,卻很快掩飾過去,輕夾馬腹到了蒹葭跟前,垂眼看著她說:“殷殷,你想與我說什麼?”
這睜眼說瞎話的一句“殷殷”出口,霍留行負在身後的那隻手便換了個手勢,從握拳到五指張開。
大齊士兵們不動聲色地把這手勢記在了心裡——這是在說,要留薛玠活口。
蒹葭按著沈令蓁的交代,與薛玠說:“阿玠哥哥,你能不能讓這些人退下,然後我再與你說?”
薛玠看了看圍攏著他的西羌士兵,又看了眼霍留行:“殷殷,今時兵戎相見,已不同於往日,現在是大齊意欲與我講和,便該由大齊讓步,而不是我。真要讓闲雜人等退下,霍將軍是不是該先作個表率?”
霍留行淡淡一笑:“薛將軍恐怕尚未理清形勢,意欲與你講和的並不是大齊,而是殷殷。霍某身後兩千精兵,並不懼與你西羌一戰,不過是看在殷殷的面子上,不願大動幹戈罷了。”
“我倒是頭一次見人拿這樣的誠意談和,既然如此……”薛玠垂在身側的手兩指並攏,悄然比了個“射”的手勢。
一柄重箭瞬間自西羌軍陣破空而出,直射霍留行面門。
霍留行一個閃身躲過,薛玠趁此時機,俯身一把將蒹葭拎上了馬,撥轉馬頭揚長而去。西羌士兵流水般簇擁他而上。
蒹葭驚叫一聲。
霍留行霍然抬首:“追!”朝後打出的手勢卻給了暗示——慢著。
大齊士兵便以一種“蒼天啊將軍夫人被抓走了快救人啊”的假動作,配上“是誰抱住了我的馬腿為什麼我怎麼也跑不快”的真步伐追了上去。
前邊的西羌士兵正在樂呵:“薛將軍果真好本事,待回了西羌,王上必定重重有賞!”
“是啊,如今薛將軍不僅前程在握,這美嬌娘也到手了,往後霍大將軍的風流快活就是你的了!”
蒹葭忍不住在心裡嘔了一聲,一邊掙扎著,將沈令蓁交給她的字條偷偷塞給薛玠,嘴上說著:“阿玠哥哥,你放我回去……!”
薛玠悄無聲息地接過字條,答道:“是大齊欺我薛家在先,殷殷,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以後就跟著我。”說著,借月光低頭看了一眼。
那字條上是一首短詩——
東風吹無力,
春谷別夢裡。
青山等闲笑,
枯榮憑君意。
薛玠迅速收攏手,將它藏進護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