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這腳,稍稍挪動幾步已不成問題,於是單腳點地下來。
霍留行一手攬過她右肩,一手扶著她左胳膊,把她慢慢帶到池邊。
沈令蓁分出一隻手指著前邊笑道:“郎君,我想要那朵芙蕖,你能給我摘嗎?”
霍留行這手,握過刀,提過槍,殺過人,還真不曾折過花。
他輕咳一聲:“真要?”
沈令蓁聽出他的不自在,低低“啊”了一聲:“那不要也行……”
他嘆口氣:“等著。”
霍留行放開她,走到池邊蹲下來,伸出手,又收回,再伸出手,比劃丈量了一下,似是實在無從折起,最後才在沈令蓁的催促下皺了皺眉,狠狠一掐,將這池中第一枝盛開的芙蕖連著一截根莖一起交到了她手中。
他說:“我還道你是惜花的人。”
沈令蓁點點頭:“可這宅子空置著,我今日不摘它,今後也定無人來賞,最後不過獨自凋落罷了。有句話叫,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嘛。”
霍留行不置可否。
沈令蓁看過了花,又問:“郎君,你什麼時候舞劍給我看?”
霍留行將她扶回輪椅上,把手朝後一伸,空青立刻遞上他的佩劍。
沈令蓁看了眼那把鑲了十八顆菩提子的劍,怪道:“我一直好奇,為何郎君要在劍上鑲嵌佛珠?”
大齊崇佛的人不少,霍留行時常研讀經書倒不奇怪,但佛法講究慈悲為懷,這劍本是見血的兇煞之物,如此豈不自相矛盾?
霍留行淡淡一笑:“鑄劍之人道我一身戾煞之氣,該拿佛祖壓一壓我。”
Advertisement
“那郎君讀經書難道並非是因信佛,而隻是為了修身養佛性?”
他點點頭,笑著盯住她一雙懵懂的眼睛,壓低聲道:“畢竟殺多了人。”
仲夏的天,沈令蓁驀地不寒而慄起來,結巴道:“郎君殺……殺人也是保家衛國,可以理解的……”
霍留行笑了笑:“那倘使我不為保家衛國殺人呢?”問罷,忽然看了眼守在不遠處的京墨,又輕飄飄瞥了眼牆根的方向,跟沈令蓁說,“閉眼。”
他這指令下得突兀,沈令蓁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愣愣看著他手掌一翻,拔劍出鞘,反手一擲。
劍光一凜,隨即響起“嗤”一聲入肉響動,牆頭“咚”地一下摔落一個小廝打扮的人。
慘叫聲震天,那劍牢牢穿透他的胳膊,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霍留行負手上前,彎下腰笑著問:“我們那位不死心的殿下給了你什麼好處?”
那小廝咬著牙抽搐著,嘴裡模模糊糊溢出幾個字:“郎……郎君,我不是……”
“不說無妨,我也不太關心,主僕一場,送你一程。”霍留行笑了笑,蹲下去溫柔地掐住他的後頸,輕輕巧巧一折。
“咔”一聲響,那抽搐著的小廝頭一歪,徹底沒了生氣。
沈令蓁全程忘了閉眼,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淋淋漓漓下了一層的冷汗。
那鑄劍之人說的對,霍留行根本不像她初見時以為的那樣溫潤如玉。
他念著世間最慈悲的佛法,殺人時卻連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若是玉,那也是“玉面修羅”的“玉”。
*
出了這麼個岔子,沈令蓁自然沒了遊府的興致,渾渾噩噩地跟著霍留行回了家。
她起始還道那小廝是她阿爹安排在沈宅的,後來聽霍留行那句“主僕”,再細看小廝身上的藏藍色粗布麻衣,才辨別出他是霍府的下人。
趙珣走了,不死心地買通了霍府一個小廝。想來這小廝這兩天始終在伺機待動,今日發現可疑,一路跟他們來到這裡。
到了霍府門前,沈令蓁還沒緩過勁來,霍留行要扶她下馬車,她卻渾身一抖,避開了他的手:“郎君還沒洗手……”
此次與前兩回有些不同。前兩回見他殺人,皆是兩邊倉促對戰,其實瞧不清細節,這次他笑著擰斷人脖子的手法,著實驚著了她。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難處,但回想起來仍然發怵。
霍留行無奈地放下手:“我提醒你閉眼了。”
她有些委屈:“我哪有這樣敏捷的反應,郎君應該主動替我捂上眼才是……”
他嘆氣:“好,是我思慮不周。”
眼見他認錯,她又心軟:“沒關系,郎君殺敵為重。”
霍留行發笑:“那今日這劍沒舞成,可要再給你演一遍?”
沈令蓁搖搖頭:“我已經見識到郎君高強的武藝了,果真與上回在汴京一模一樣,非同凡響。”
“一模一樣?我倒是不記得,我當時使了什麼刀法了。”霍留行眯了眯眼,盯住了她。
“可不就是今日這刀法嗎?”她縮手縮腳地比劃,“這麼一翻,這麼一拔,這麼反手一擲……不過上回你更兇,一劍過去,把人腦袋都串起來了……”
霍留行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這刀法,這一劍穿顱的劍術,要說天下獨一無二,倒也不敢,但至少屈指可數。
連刀法也與他如出一轍,這倒是奇了。
他這邊正沉思,忽聽沈令蓁顫巍巍地道:“郎君,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往後不會欺負我吧?”
霍留行回過神來:“怎麼,你也要背叛我?”
沈令蓁飛快搖頭:“我一定同郎君榮辱與共,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嗯,”霍留行點點頭,笑著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後頸,“你這麼乖,我當然不會欺負你。”
作者有話要說: 老霍,撒開你那隻罪惡的手,不要嚇著我閨女!
第20章
沈令蓁一回內院就去沐浴壓驚了,到了晚膳時辰,剛平復稍許,便聽說了另一樁事。
下人說,霍舒儀負傷在床,下不了地,這兩天恐怕都得在榻上用膳了。
沈令蓁立刻聯想到了她與兄長及母親發生的爭執。此前她隻聽說霍舒儀的院子傳出了哭鬧的動靜,卻不知她還受了罰。
沈令蓁本因對霍留行心生懼意,思忖著暫且避一避他,這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主動找上門去,問問霍舒儀的事。
畢竟季嬤嬤曾說,此事多半與她有關。事發當時,她因顧慮著霍舒儀不喜歡她,並未前去插手,可眼下若還全然不聞不問,實在有些失了禮數。
到了霍留行書房門前,沈令蓁抬起手要叩門,腦海中又浮現出沈宅那一幕,不禁打了個顫,將手縮了回去。
如此抬手,縮手反復幾次,這書房的門卻被裡邊人一把打開了來:“你在做賊?”
沈令蓁一見到他就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霍留行揚了揚眉,好笑地看著她,舉起手晃晃:“我洗過手了。”
沈令蓁克制著盡量不表露嫌棄的神情,跟著他入裡。
書房內,空青正在研磨,京墨正在鋪紙。
沈令蓁遲疑道:“我打擾郎君做正事了嗎?”
自然是打擾了。霍留行原本打算擬一封信,派人去暗查沈令蓁的那位救命恩人。
因他確信,霍府內也許有人能夠偽造他的佩劍與疤痕,卻絕無一頂尖之人可以模仿他的劍法,所以現在改將懷疑放到了外邊。
隻是沈令蓁來了,為免被她看見字跡,他便動不得筆了。
他搖搖頭:“你的事也是正事。”
沈令蓁沉吟了下:“倒也不全是我的事,我是想問問郎君,大姑娘……”
她話隻說一半,霍留行卻也懂了:“被罰了十鞭子,母親下手有分寸,沒什麼大礙,養幾日便好。”
十鞭子養幾日便好?這要是換了她,恐怕養一輩子也不會好了吧。
沈令蓁睜圓了眼:“大姑娘犯了什麼錯,為何罰得這麼重?”她面露歉意,“倘若是因為我……”
“與你無關。”霍留行打斷了她。
一旁研磨的空青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
少夫人要是知道真相,一定會不開心,郎君這回睜眼說瞎話倒說得頗有人情味。
沈令蓁一愣之下微微有些臉熱:“那是我自作多情了,還以為郎君這是為我出的頭。”
霍留行一噎:“哦,她幾次三番頂撞於你,本也該罰,便算在內吧。”
沈令蓁猶豫著張了張唇。
“怎麼?你有話直說。”
“郎君,我一直不太明白,大姑娘為何這樣針對我?”沈令蓁有些窘迫,“這話我不好直截了當地問她,又不知該與誰打聽,憋了這麼久,隻好來問郎君。”
霍留行笑意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