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轉頭望了我一眼,揮了揮手制止,轉而坐在我身側:「你們去接應另一隊,這裏我守。」
13.
「這位壯士,您好,我餓了。」
我在肚子響了好多次之後終於誠摯開口,「不過我很好養活,給我幾個果子吃就行。」
見他沒搭理我,我又懇求道:「這位……好兄弟,大俠,恩人,求求您。」
他沉默著看著我,一雙眸子沉甸甸看不出什麼情緒。
半晌,重新蒙上了我的眼睛和嘴,出去了。
我:「……」
壯士,別走啊壯士!你走了,要是來了過路的乞丐、別家的劫匪、流浪的野狼怎麼辦啊?這都到晚上了啊?!我很危險的啊?!
現在我身側一個人都沒有,按理說是逃跑的好時機。但我也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知道現在跑走的話,處境隻會比現在還危險,隻好焦灼不安地等著。
好在那人很快就回來了,重新摘了我臉上的束縛,扔了幾個歪瓜裂棗的果子在我懷裏。
我沉默。
真不錯。
不錯就不錯在,我不會茅山道術,沒有辦法在雙手被綁著的情況下,隔空吃到懷裏的果子。
「這位俠客,您好,您能解一下我手上的繩子嗎?放心,我不會跑,我已經餓得沒力氣了。」
我自己也知道這要求很無理,也沒抱什麼希望,沒想到他沉默片刻,還是把繩子給我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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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動了下因長久的束縛而發青發麻的手,得寸進尺道:「腳上,我腳上也有繩子呢,這位大善人,您能順便解開嗎?放心,我身手比不上您,沒法跑的。」
他也依言解開了。
我也沒出什麼麼蛾子,用順從以示對他的微薄感激,乖乖吃東西。
其實水果這東西越吃越餓,但總好過什麼都不吃。
他搖搖頭,專注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很安靜的樣子。
這小哥一身黑衣,款式簡單,但是還是能看出料子不錯,不是尋常百姓能穿得起的,更像是官家所制。腰間的佩劍看起來也製作精良,價格不菲。
我大概明瞭些許,又是一聲哀嘆。
我可真真是倒楣催的,小王爺得罪了人,要連累著我來這破廟受苦。
這裏除了我們兩個沒別人,我試圖敲出點資訊,往他身邊湊了湊,直白道:「我會死嗎?」
「……」他瞥了我一眼,又望向夜空,惜字如金,「人總是會死。」
好,真是句無比正確的廢話呢。
他又輕輕歪了下頭,沉吟道:「不過,至少現在不會。」
我正想繼續問些什麼,外面忽然一陣嘈雜,大概是他的同伴回來了。
小哥看了我一眼,我很有眼力見地撿起地上的繩子,松松綁住自己的腿:「我自己來,自己來,不勞煩您。」
要是別人來綁我,肯定唯恐我動彈,勒得我手腳青紫。還不如自己隨便綁一個。他看得出我的心思,但也沒制止。
不過綁手腕還是要靠他。露出的繩結被他塞到我手心裏,我轉頭看了看,攥住一扯,原本束得嚴實的繩子就這樣松開了。
他點點頭:「嗯,就是這樣,如果出了什麼事,也方便逃跑。」
於是我歡快地看著他給我捆上了這種看起來嚴嚴實實、實際一扯就散的裝飾性繩索,又實在是好奇,忍不住多嘴:「你到底是什麼人呀?」
「不重要。不過,你大概很快就能知道了。」
14.
蘇鈺來得很快。
至少比我想像的要快。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和劫匪們打牌,一支箭擦著我的臉釘到墻上,旋即門外一聲暴喝:「誰放的箭?瘋了?本王的老婆還在裏面呢!」
……小王爺這出場可真是夠驚喜的。
那些劫匪「呼啦啦」地站起來一片,撞破窗子往外逃。
我站在原地,滿臉疑惑。
正常橋段難道不應該是拿刀比著我脖子嗎,怎麼要勒索的正主到了,反倒全走了呢?
蘇鈺第一個沖進來,見此情景火速轉頭吩咐道:「快追!」
然後才走到我身前,握著我肩膀,細細端詳我的眉眼,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良久,抱住了我。
我沒好意思和他說我三天沒洗澡了。
他力氣大,所以抱得很緊,我覺得我要喘不過氣,拍拍他後背,示意他松開。
蘇鈺又抱了一會兒才鬆手,盯著我臉上的傷口,抬手為我擦去血跡,動作很輕,聲音也輕,但總讓人覺得壓抑:「誰幹的?我殺了他。」
我實事求是:
「嗯?臉上的這個嗎?你幹的。」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橋。
蘇鈺大概是覺得沒面子,非要把一開始放箭那個侍衛給砍了,我攔著他,頭疼道:「算了算了。」
像安撫炸毛的貓一樣,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一把把我抱起來。
我身子一個懸空,一瞬間有些恍惚,竟覺得他也許真的愛我。
下一刻,他道:「剛娶一個月的夫人就逃了婚,這種事若是流傳出去,本王面子往哪兒擱?」
「……」
不是逃婚,是被綁架啊!
算了,當我沒說。
15.
他抱著我往山下走,我貼心道:「王爺,我有腿,我自己走吧。」
他沒理我,我隻好閉嘴,繼續窩在他懷裏,這才發現他肩膀很寬,手臂也很有力,抱得很穩。
我從小到大,倒是沒有太多被這樣抱著的經歷,一時之間,竟有些稀奇,伸手攬住他脖子。
他看到我手腕上的淤青,又移開目光,一字一頓道:「等找到那些山匪,我要把他們一個一個拉出去都殺了。」
我拍拍他手臂:「王爺,殺人業障重啊。」
他臉一沉,大概是覺得自己說一不二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我急忙補充道:「我知道王爺身在高位,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隻是希望,在一些可以掌控事態的情況下,不要沾染上太多鮮血為好。」
他的手一緊,挑眉,神情卻有些僵硬,像是新婚之夜,在我面前站定時指節青白:「怎麼,小鈴兒怕我?覺得我很臟?」
我嘆氣,這人腦回路到底是怎麼長的呢?怎麼什麼話到他耳朵裏,都能曲解出我根本就沒想過的意思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這樣的。」我抬頭,正對他琥珀色的眸子,力圖使自己的神情無比誠懇,坦然道:「我隻是覺得王爺光風霽月,不該被這些事物染汙。」
他緊繃的神色鬆懈了些。
好,有戲。
我打蛇隨棍上,將他的點一一堵回:「王爺說什麼、做什麼,我都全然信任。不希望王爺這樣做,也隻是期待王爺能夠福德圓滿,不為殺戮業力所苦。」
大概是他此刻神色終於柔和下來,又緊緊抱著我,我竟生出幾分我們很親近的錯覺,伸手輕輕撫平他蹙起的眉:「您看,這不是什麼事兒都沒出嘛,我們回去吧。」
16.
山路不平,難為他一直這般穩健,我關切道:「王爺,您真是辛苦了……」
剛說完這話,他腳下就一個踉蹌,衣領裏漏了什麼東西出來,「啪」地拍到了我臉上。
猝然被這物件打了一巴掌的我:「……?」
再定睛一看,是個玉佩。
確切來說,是半塊玉佩。
他語氣變得有些奇怪:「小鈴兒盯著這個看,是覺得眼熟嗎?」
不是,是因為我被打了。
但是既然他這麼說,我隻好認認真真端詳,但大概是我沒見過好東西,著實看不出什麼特別,隻好恭維道:「水光通透,溫中且寒,體之無暇,一看就是塊好玉……」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我有點委屈,怎麼誇還不行呢,難道是我沒誇到點上嗎?
做人好難,我本來就不善言辭,此刻卻要為如何精確拍馬屁所苦。
隻是,他也不能因為我沒見過世面就生氣吧,這難道是我的錯嗎:「我爹不過是個小小京兆尹,為官清廉;我對金玉之物也不甚熱衷,實在眼拙認不出,希望王爺不要介意才好。」
他站定,周遭喧囂,他卻一直沉默,顯得身側這一方天地寂寥無聲。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眉眼,神情微妙:「是故人所贈。」
「哦哦哦,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麼金貴,拴在脖子上、貼在心口間,想必一定是什麼重要之人送的吧。
也難怪他臉黑,我認不出人家的重要物什不說,還拿著擺弄來擺弄去,蘇鈺約莫是嫌棄我、怕我把這個弄壞了罷。
我忙不迭小心翼翼給他塞了回去,還輕輕拍了拍他胸口,以示塞得妥帖,一臉討好的笑。
他闔眸,再抬起時又如往日一般,笑容淡淡,看不透心思,狐貍似的:「我的夫人,怕不是隻小花貓。」
「誒,有嗎?」我摸了摸臉,畢竟沒怎麼洗漱,灰頭土臉的。不過我也不怎麼在意容貌,看他肯放過剛剛那茬,還蠻開心的:「那夫君回頭可別忘了給妾身備幾條魚吃呀。」
「夫人——」
畫月的聲音遠遠傳來,她提著燈籠跑上來,燈籠隨著步伐晃動,像是隨著水面而晃動的光斑,泡在昏暗的陰影裏,隨著碎光漾開。
我推開蘇鈺的胸膛下去,也跑著奔向她:「小月兒——」
在那之中我轉頭望了一眼他,大概是因為他太好看,又或者月亮太溫柔,這一眼的時光被拉得格外悠長,情緒紛雜,湧上心頭。
路邊潔白的芒草亮亮晶晶,路上灑滿斑斑月光,他的輪廓被月影勾勒出一圈淡淡光暈,隱去了那張臉平日裏奪目的艷麗,此刻顯得安靜又素淡,削弱了大半攻擊性。
琥珀色的眸子被光襯得幽微,蘊著光亮。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我,平常一以貫之的笑意在此刻沒了摸不透心思的疏離,竟顯出幾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