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一點兒感情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初見時驚鴻一瞥,來人一雙桃花眼,灼灼其華,艷得讓人挪不開眼。
不過他三天兩頭找我麻煩,那些驚艷消磨得零零星星,也就止步於此了。
「能攀上皇親,我家焉有不應之理。嫁人這種事,我也做不了主。」
已過午間,日光煦煦,打散了、揉碎了籠罩在樹梢上,草木被暑氣一蒸,薰染開令人倦怠的香氣。
春困秋乏夏打盹,我打了個哈欠,拍拍美夢破碎的沮喪小丫鬟:
「困了,睡會兒吧,一睡解千愁。」
9.
蘇鈺一直沒過來,那姑娘晚上卻來了,怯生生地將我望著,眸子濕潤,腰肢纖細,不堪盈盈一握,小白花似的。
小白花一臉怯懦,向我俯了俯身子行禮:「夫人。」
我哢巴哢巴地嗑瓜子:「我不過二八年華,和你差不了多少。這一聲『夫人』倒是硬生生地把我叫老了,妹妹若是不嫌棄,叫我姐姐就可以。」
小白花唇角一彎,梨頰生微渦,一笑間融融春意都開在唇角眉間:「多謝姐姐。」
畫月勤勤懇懇地給我剝,瓜子仁堆成小山。
「妹妹姓雲,名無憂。」
「出語無知解,雲我百不憂。真是個好名字。」
她垂下眼:「妹妹愚鈍,著實悠悠似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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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了,木頭有木頭的福氣。況且妹妹如斯美貌,就算是木頭,也是頂頂好看那一掛的木頭。」
她微笑。
我微笑。
我們相視而笑,氣氛很是尷尬。
畫月默默為我剝瓜子。
門「吱呀」一聲,驟然被推開。
是誰,是誰,是誰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救我於水火?我滿懷期待地望過去。
哦,是蘇鈺啊,那沒事了。
說時遲那時快,眼前的小姑娘身手敏捷,驟然撲上前來,抱住我的大腿,涕淚俱下,聲嘶力竭:「妹妹知道夫人同王爺伉儷情深、情比金堅,妹妹也隻不過是受了王爺照拂的可憐人罷了,對王爺並無任何……任何肖想!求夫人放過我罷!」
我:「……」
畫月:「……」
唱念做打俱佳,真是個妙人啊。
我試著把腳抽出來,失敗,於是作罷,任由她抱著我哭,念叨著「夫人放過我罷」這種話。
蘇鈺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他看起來似乎心情頗好,滿面春風,本欲邁進來的腿在空中一收,轉而倚在門上,抱著手臂,作壁上觀,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嘴上和他客氣客氣:「王爺,晚上好啊。
他倒是很不客氣,聞言笑吟吟地走過來坐到我身邊,開始吃畫月本來為我剝的那些瓜子仁。
我:「……」
不大的居處,他在吃瓜子,我在喝已經涼了的茶,畫月看到蘇鈺過來,更加勤勉認真地剝皮去殼。
雲無憂看沒人理她,哭得小聲了些。啜泣的度把握得很好,既不會令表情過於猙獰,也不會刻意收著,以顯用力過猛。此刻任眼淚靜靜流淌,好一株梨花帶春雨,我見猶憐,時不時偷偷瞥蘇鈺一眼,又委委屈屈收回去,仿佛受了天大的脅迫。
蘇鈺笑意盈盈:「我竟不知,小鈴兒還有背後敲打人這能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雲無憂一聽,尋著救星一般,迅速往他身邊湊了湊。
「背後威脅人,盡是宵小做派,我不屑去做。」我也笑嘻嘻,拎了褪溫的茶壺,慢條斯理地對著雲無憂盡數澆了下去,「如果我真的要做,那必然不會避諱於人,就像現在這樣。」
雲無憂愣在原地,傻了。
蘇鈺終究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10.
「夫人昨天做得真是太解氣了!我還以為依著夫人的性格,會什麼都不做呢。」
畫月開開心心地給我梳頭發。
我沉吟,試圖改變她認為我脾氣很好的偏見:「其實,我覺得王爺和她在一起還蠻好的。
她在我頭上簪了朵花:「好在王爺也偏袒夫人,我就說嘛,夫人誤會王爺了。」
我又開始改變她認為王爺對我有感情的偏見:「不管怎麼說,我算是正室,無憂姑娘暫時沒有名分。王爺但凡有那麼一點點良心,都會照顧下我的面子。」
不過確實令我震驚,因為我以為蘇鈺一點兒良心都沒有。
昨天蘇鈺看著我那樣欺辱人,也沒說什麼,反而笑得很開心,讓侍衛帶著無憂去換洗衣服。
不但沒有責怪我,還十分難得心平氣和地陪我聊了會兒天,直到我困到聽不清他說話他才走。
不過我對蘇鈺信任度很低,看著發簪梳好,起身出門:「行了,走吧。」
畫月跟在我後面,已然習慣了我說走就走的風格,收拾了一點兒東西就火速跟上:「夫人今天去吃什麼?讓奴婢去買就好。」
「……不是」
看來畫月對我,真是偏見頗多。
我經常溜出去買吃的,倒也不是因為有多嗜吃,隻不過是周圍沒有更具趣味性且合乎心意的活動罷了。
我踏在階下碎花上,畫月為我撐起遮陽紙傘。
「我們今日去燒香。」
她不解:「夫人怎麼突然想去寺廟了?」
我其實就是想去逛逛,但話不能這麼說,隻好道:「那必然是要給王爺祈福,希望王爺平安順遂,早日同無憂姑娘修成正果,放我一條生路。」
11.
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誰能想到,我身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丫鬟畫月,實際腰上纏的是軟鞭,並且十分能打呢?
要不是她和麵前這些蒙面持刀劫匪打起來了,我還真是想不到。
昔日佛前大弟子目犍連尊者被外道打死,我這今日剛燒完香拜完佛,出門就被強盜給劫了。
真是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
畫月一面廝打一面不忘尋著空隙轉頭大吼:「夫人!快走啊!」
說得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惜我腿軟了,跑不動。
我努力動起來,避開打鬥,朝著巷子外挪。
一把刀陡然現在眼前,直直劈向我面門。
我的身子當時便僵住了,腦子裏開始跑起走馬燈,回顧我這一生。
另一把刀從我背後伸出,格在我面前,擋去了攻勢,也打斷了我的走馬燈。我滿懷感激地回頭,看到來人帶著黑色面罩,僅一雙眼露在外面,劍目星眉,眸光清冷。
我大喜,正要高呼一聲壯士救我,沒成想他迅速轉手將我手腕反扣在身後,動作俐落,冷聲道:「你瘋了?把她砍了我們拿什麼當綁票?」
……得,原來是劫匪頭子。
畫月因著擔心我情況,要來救我,因著這分神也被尋了破綻攻擊,轉眼間也被挾持。
扣著我手腕那人示意同夥拿繩子綁住我們兩個,睥睨看我:
「這就是九王妃?帶走。」
我清了清嗓子,趁對方還沒把破布塞到我嘴裏,朗聲道:「你們要綁架九王妃,和我京兆尹之女淩玲有什麼關系?」
畫月小聲道:「那個,夫人,端王排名第九,正是當朝九王爺……」
我:「……」
這樣啊,打擾了。
12.
我被蒙著眼睛、堵著嘴丟在馬車上,七繞八繞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被扔了下來。
一路上人聲漸漸沉寂,一顆心也越來越沉,估計是往深山老林裏走了。別說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就算有,他上哪裡找我才能找到。
我現在眼睛和嘴都是被纏著、捂著的狀態,再加上一路顛簸,我的面上露出了極為難受的神情。
面前忽得一陣清涼,一雙手扯下了眼帶和嘴裏的破布,我大口大口喘息,胸口的瘀堵感這才好了些。
是方才那個眼睛特別好看的小哥。
四下看了看,應該是身處荒廢的破廟。
旁邊一個劫匪道:「這就是傳說中活閻王蘇鈺放在心尖尖上寵的九王妃嗎?」
那小哥冷聲,應了句「那必然是了」,聲音好似清涼山溪,出塵感與破廟格格不入。
我:「……」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阿彌陀佛,蘇鈺猛於虎,流言猛於蘇鈺。也不知道我天天被找茬的日常,是怎麼傳成這樣的,甚至還害得我被綁架。
蘇鈺,你真是害我害得好苦啊。
我無奈,真想和他們講,你們綁錯人了,端王對我著實沒什麼感情。不管你們想要得到什麼,拿我來威脅小王爺根本沒什麼用。
因為蘇鈺並不喜歡我啊,我的內心在哀嚎。
隻是也不能這麼說,我作為人質,發揮利用價值之前還能借此保命,要是他們知道我與蘇鈺貌合神離的事實,保不準現在就撕票了。
聽那小哥的言談舉止,似乎是個能溝通的,我等氣喘順了,道:「這位壯士,有話好好說。大家但求錢財,不為傷人,有什麼想要的,我想盡辦法應了你便是,也不會告上官府。您高抬貴手,放了我罷。」
他不語,轉身要走。
我無奈,迫不得已抬出蘇鈺:「我夫君的性情,你們不會不知吧。如果現在放我走,我還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可若是九王爺知道了,保不齊你們個個人頭落地。」
他停了腳步,似乎是笑了笑,沒什麼情緒波動:「也不知道人頭落地的會是誰。」
我心頭一涼。
旁邊那人嘟囔了句「話真多」,又要把我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