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快要淩晨十二點,我在外應酬後請了代駕,設定好的路途行駛到一半,我問代駕是否可以更改路線,代駕說可以,於是他便帶著我來到了那個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就在我像之前那樣擦拭那些木雕的時候,放在工作臺抽屜的手機突然發出幾聲陣動。
在我生日這天的零點,她做了一條提醒,上面備注了文字:老公阿遠的生日,嗯,不能忘記呢。
很幼稚,很小孩子氣的一句話,但我看著這一句話卻久久沒動彈,那個提醒的振動響了好久終於停下來。
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快速翻到下一年,如我所料,下一年的同一天依然做著備注,上面的話與這次又不同:我要永遠和我的阿遠在一起,嘿嘿。
我又翻了一年,那裏同樣寫了一句話:阿遠,你又老了一歲呢,按計劃,我們這一年該要小寶寶啦。
我瘋了一樣開始往後翻,下一年,下下一年……我發現每一年在我生日的那一天都做了提醒,翻到最後我的手已經酸了,而那時顯示的日期,我們已經近百歲。
她在這裏這樣寫:哈,這一年我97歲了,而阿遠99歲,不知道我們兩人是不是都還在,我好怕阿遠會先走……想來想去還是我先走吧。
我終於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如急雨般從我的眼框裏落下來。
我想起餘曼柔向我提出離婚的那個早晨。
那是她生日的第二天,我剛剛替許冰清擺平了一次交通事故,疲憊地趕回家裏休息的時候,她平靜而又淡然地叫住我,然後對我說:“周君遠,我們離婚吧。”
那一刻我的腦子是空的,她在走進臥室前忽然又停下來,然後轉身對我說:“周君遠,你還沒有祝我生日快樂。”
她放在桌上的生日蛋糕還沒有動過,也是到那一刻我才想起,我是在給她過生日的途中離去的。
我始終沒有向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她連我們九十多歲的生日都想好了,而我竟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有對她說出來。
這一晚我翻遍她手機裏所有的視頻和照片,裏面全是我們兩人生活的點滴,我們一起爬山,一起健身,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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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視頻是在一座大山的山頂上,風很大,吹得我們兩人的頭發亂飛,但在鏡頭裏我們依然傻傻地笑著,她摟著我,伴著呼呼的風聲問我:“阿遠,你愛我嗎?”
我笑著點頭,她皺眉看我,搖著頭說:“我不要你點頭。”拖著長音像撒嬌,那模樣真是俏皮而又可愛。
我忍不住轉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對著鏡頭說道:“我愛餘曼柔。”
她馬上咧著嘴笑出來,紅通通的鼻尖,彎彎的眼睛,即便是在鏡頭裏,她都是那麼惹人憐愛。
鏡頭很快轉向空曠的山谷,她歡快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她說:“大山,你聽到了嗎?周君遠愛餘曼柔!”
聲音很大,帶著一點回聲,我的聲音緊隨而來,重復著她的那句話,我說:“是的,周君遠愛餘曼柔,永遠愛餘曼柔!”
聲音久久回蕩,伴著兩人的歡笑聲。
我再也忍不住,抱著手機嚎啕大哭。
我終究還是辜負了她。
3
許冰清忍不受不了我長久地沉浸在回憶裏,她忽然從客廳跑進書房,我幾乎本能地跟上去,我心裏似乎很明白她下一步動作是什麼,但仍是晚了一步。
她手掌一揮,一把將櫃子裏的那對木雕娃娃掃在了地上。
她還要去碰旁邊的木雕,我上前一把拉住她,我說:“許冰清,你做什麼?”
聲音很大,帶著怒氣,她大概從沒有想到我會與她這樣大聲地說話,看著我微微愣了愣,然後她開始笑。
她的臉上明明還流著淚,唇角卻掛著笑容,她說:“阿遠,你不會又愛上她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意外,她說的是又愛上她,原來她也知道我曾經愛她,她也很清楚我曾經愛餘曼柔,可是為什麼我卻忘記了呢?
我讓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在我身邊生生忍受了一年的折磨,讓一個愛著我的女孩子看著我與別的女人戀愛、結婚。
而那時我與她在法律上還是夫妻關系。
那一年,她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裝作若無其事地面對我呢?
我對不起她,許冰清也對不起她。
面對我的沉默,許冰清的笑容漸漸消失,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她搖頭說道:“我不信。”
她抓住我的手臂說:“阿遠,我不相信,我不信你會愛上一個死人。”
可是不相信也沒有辦法,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
出車禍忘記她的時候我不愛她,她活著在我身邊的那一年我也不愛她,即便後來得知她死訊的時候我仍是不願意承認愛她,可是在她死了兩年後的今天,我向許冰清承認我愛上了餘曼柔。
我不知道我愛的是手機視頻裏那個活潑可愛、樂觀向上的餘曼柔,還是那個悲傷沉默、時常坐在書房裏做雕刻、躲在房間裏默默哭泣的餘曼柔。
我甚至並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我隻知道,在想到她的笑的時候我會跟著笑,想到她的哭的時候我會難過,想到她不在這個世上的時候,遍佈全身的疼痛會朝著我的心臟襲來。
我閉上眼睛,不願意看到許冰清的面容,我說:“冰清,對不起。”
4
許冰清離開了,憤怒地離開了,我躲在書房裏小心將那件被她打破的木雕娃娃從地上拿起來。
娃娃的底部掉了下來,就在我準備將它修補回去的時候,我看到那個斷開的位置裏藏著一張小卡片,小小的卡片上寫滿了字。
看著那些字,我忽然就笑了出來,上面寫:這是我和阿遠結婚後做的第一件東西,我要好好保存,將來給我們的孩子看看,看看他們的爸爸媽媽是多麼恩愛。
我從來不知,原來這裏面還會藏了這個東西,轉頭去看架子上那些各樣的小動物,隨手從上面拿下一件,沿著底部的縫隙切開,裏面同樣存放著一張卡片。
卡片上寫:那個人讓我離開他,我不想,我捨不得,我恨他們,我希望他們不幸福。
後面跟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小點,可想她當時寫這句話時心裏是有多不痛快,可是在下一行,她馬上又換了一種語氣,寫:算了,還是讓他們幸福吧,如果他不快樂,我一定會難過的。
現在讀著這些話,心裏真如刀割一般。
我沒有勇氣再去打開餘下的那些,我靠坐在椅子裏,任淚水從眼眶滑落。
那晚上我夢到餘曼柔,夢裏的她靠坐在窗臺上,雙眼盯著手機。窗外電閃雷鳴,而她的唇角卻掛著笑容。我在客廳裏叫她,她招一招手說:“阿遠,你過來。”
夢裏的我心情極為激動,我緊盯著她的臉頰,快步朝著她走過去,然而等我走近的時候,卻看到她的臉上流著血淚,她哭著說:“阿遠,你忘記了我。”
那一刻我感覺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臉上的那兩行血淚並沒有嚇到我,我隻想過去安慰她,告訴她我想念她,告訴她我願意和她重新開始,但是在這場夢裏,我怎麼也張不開口。
轉眼間她又坐進一輛汽車,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隻看到她一雙冰冷的眼睛,她說:“周君遠,你背叛了我們的誓言,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在夢境之中我仿佛已經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麼,我想上前阻止,但這畢竟隻能是想想,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踩下油門,撞上眼前的那座大山。
這一次我終於喊出來。
“阿曼不要!”
我驚醒過來,發現外面在下雨,房裏開了一盞小燈,許冰清站在窗前抽煙,她轉過臉來看我。
我忽然覺得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這樣的生活不管是對許冰清還是對我,都沒有好處。
我說:“冰清,我們離婚吧。”
她仿佛一點也沒有覺得驚訝,隻是悲傷地看著我,過了有一分鐘的時間,她搖頭說:“我不會離婚的。”
她的眼睛裏落下淚來,怔怔地看著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知道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
”
她走到床前,抓住我的手,近乎哀求地對我說:“阿遠,我不想和你分開,我不想……”
她一向是個頂強勢的人,很少有現在這個樣子,面對她突然的示弱,我終究是不能無動於衷。
可是這一年我看了太多與餘曼柔相關的東西,那些有關於她的記憶已經在我的腦海裏復蘇,我很清楚地知道,她在我這裏已經不再是我失憶後的餘曼柔。
我就像一個出軌的渣男,在出軌後才發現了前妻的好。
許冰清仍在懇求我,她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抱著我的胳膊。
我突然就想起餘曼柔手機裏存著一段視頻。
那是我們去高原旅遊時拍的,餘曼柔有些高原反應,她挽著我的胳膊,鏡頭裏的她看起來病懨懨的,一點也沒有精神,連笑起來都是有氣無力,她說:“我好像病了,幸好有阿遠在。”
提到我的時候,她彎了彎唇角,然後把我也框在鏡頭裏面,我幫她拽腦袋上的帽子,皺眉說道:“還有力氣拍照,我看你是反應還不厲害。”
她笑,腦袋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
戴著毛線帽的餘曼柔像一隻毛茸茸的小狗,我忍不住在她的臉頰上捏了捏,柔聲說道:“回去再拍。”
餘曼柔撒嬌,我緊緊抱住她的肩膀,她滿足地嘆息,仰頭彎著唇角對我說:“阿遠,我真不知道你要是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
許冰清說:“阿遠,我不能沒有你……”
我回過神來,許冰清滿臉的淚水。
那一刻我仿佛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餘曼柔,餘曼柔在懇求我,我的心突然就軟了,我說不出狠話,我閉上眼睛,任她靠在我的腦膛。
5
我開始按部就班地工作,許冰清開始她繁忙而又光鮮的明星日常。
我們都在努力忘記關於餘曼柔的那些事情,可我知道,那並不容易。
我有時候覺得許冰清和我在一起是很受委屈的,她長得好看,受人追棒,賺的也並不比我少多少,以她的條件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但她喜歡我。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大學時談過一陣子戀愛。後來她進了娛樂圈,隨著名氣增大,在圈子裏開始有緋聞。
有一段時間她和一個男明星鬧得動靜很大,我幾次三番和她提過這件事,但她始終不放在心上,到最後我實在忍不受不了,與她提了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