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既然來了,總要上去看看。”
他手裏拿著背包,衣服,本就已經夠辛苦,但他還肯背我,那時我真覺得自己像個被寵著的公主,我趴在他的背上,拿著手機拍照:“阿遠,看鏡頭。”
他抬頭,帶著一臉錯愕,就是這一瞬間我按下快門。
那張照片拍完後我便從他的身上下來了,他不解,問我:“不是要我背嗎?”
我搖頭,我才捨不得他辛苦。
我用這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秀了一波恩愛,然後笑著回道:“誰要你背?我又不是沒腳。”
我往前走,他在後邊笑。
他對我的好不是假的,對我的寵愛也不是假的,他怎麼可能不愛我呢?
3
這一年我和周君遠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過著像合租一樣的生活,外人以為我們是夫妻,可我們從不一起出門,也從不一起逛街,連外出吃飯都是個人去吃個人的,當然,我們也不像平常的夫妻同睡一張床。
但其實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是睡在一起的。
他出院後,我把我們二人的結婚證拿出來給他看,他眼神復雜地看我,但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那時我是有別的想法——就算他不記得我了,我可以和他重新開始,我可以讓他重新愛上我。
隻是我高估了自己,更忘記了夾在我們兩人之間的許冰清。
他從心底不肯接受我。
我記得是在一個雨夜,我被雷聲驚醒,窗外電閃雷鳴,我有些害怕,朝著周君遠靠去。
兩米的大床,他緊緊挨著床邊,我靠過去的時候,他身體動了一下,我怕他醒來,馬上停了動作,等他沒有了動靜,才輕輕地擁抱住他,臉頰輕貼在他的後背上,那一刻我想哭,曾經多少個日夜,我在他的懷裏睡去、醒來,那麼自然的事情,現在做起來卻是那麼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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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受控制地落淚,靠在他身邊低泣。我慶幸下雨,慶幸雷聲蓋住我的哭聲。
這當然隻是我自己認為的,事實上,他當時是醒著的,因為他在第二天便向我提出了分房睡。
那時我們在吃早餐,雨已停了,小鳥在窗外嘰嘰喳喳地叫,他忽然說:“曼柔,晚上我去客房睡。”
我驚訝地抬起頭,眼睛覺得酸澀難忍,我盡量讓語氣平緩一些,我說:“為什麼?”
他看著我,我頓時便明白過來,是我讓他為難了,我打擾到他,我不該在夜裏沖動地抱住他,我的舉動讓他厭惡了,我想向他解釋,我想告訴他我以後不再那樣了,但是我說不出口,我隻是非常平靜地對他說:“我們是夫妻。”
他嘆氣,自從失憶,他在我面前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嘆氣,我讓他不開心,讓他不自在,我像一個累贅一樣地拖著他,他說:“我們不是正常的夫妻。”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用發紅的眼睛看著他,他不忍看我,轉開臉去,有些不耐地說道:“就這樣決定吧。”
這不是商量,這是他向我宣佈。
那晚之後他從主臥裏搬了出去。
我站在門前,看著他抱著被褥放進客房,我想上去阻止,可我知道自己那樣做隻會讓他討厭,他不是曾經的周君遠,他對我沒有多少感情,他不會願意看到我在他面前像個不講理的潑婦。
我知道這隻是他的第一步,先從主臥搬出去,然後從這個家裏搬出去,最後離婚,他會從我們兩人的戶口本上把自己挪走。
我知道我們兩人結局的走向,可我卻沒有辦法阻止它。
4
周君遠喝了些酒,許冰清送他回來,我像一個外人一樣,看著她扶他進屋,想上去搭把手,卻又無從下手。
許冰清直接把他扶進客房,我站在門前,看她幫他換衣服,蓋被子,最後佯裝生氣地在他腦袋上指了指,埋怨道:“不讓你喝偏要喝,喝多了還那麼難受。”
閉著眼睛的周君遠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微微睜開,笑著說道:“不喝怎麼辦?總不能輸給那個小子。”
許冰清咯咯地笑,笑聲刺耳,傳進我的耳朵裏像針紮一樣,我自虐般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秀恩愛。
許冰清說:“你和他置什麼氣?”
周君遠從鼻子裏哼了哼,不滿地說道:“別以為我不記得,這小子就是你的前男友。”
許冰清捏了捏他的鼻子,嗔道:“我看你是裝醉吧?”
周君遠笑,閉上眼睛,懶懶地將許冰清的手放進胸口上:“醉了也記得他。”
我再也看不下去,轉身回到客廳。
我捂住臉頰,讓眼淚無聲地落。
許冰清從房裏出來,她在後面叫我:“曼柔。”
我擦掉眼淚,我不能讓她看到我的懦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還那麼要面子,其實面子早就沒有了,從周君遠不記得我時,從周君遠和她走得那麼近的時候,我在她那裏就已經沒有面子了。
我們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我知道許冰清今天跑來是有話要說。
她說:“曼柔,離開他吧。”
我很平靜,這句話有太多人跟我說過了,我已經麻木了,我說:“我們是夫妻,要離開也應該是你離開。”
許冰清嘆氣,她說:“可他已經不記得你了。”
我抬起頭看她,我說:“許冰清,你知道他有妻子,就應該從一開始就離他遠一些……你有什麼資格讓我離開他?”
因為周君遠,我四年前便認識了她,這四年來,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火,她大概也有些吃驚,我一向和她很客氣,即便周君遠失憶後他們走得那樣近,我也沒有像原配對小三那樣上門質問過她,可是我與你客氣,你不能上來欺負我。
許冰清雖驚訝,但她可不怕我,她說:“我原來以為你很講道理的,可沒有想到你也是這樣自私。”
“我自私?”這話真是好笑,我說:“這裏還有比你更自私的嗎?你們當年分手,你找了男友,他結了婚,如今你和男友分了,你便趁機跑來拆散我們嗎?我自私?我有你自私嗎?”
許冰清紅了臉,她說:“可是君遠他不愛你啊,你這樣糾纏有什麼意思呢?”
不愛你和不愛你了,一字之差但有很大的區別,在許冰清那裏,周君遠從未愛過我,我不相信,我絕不信他沒有愛過我。
但我沒有辦法辯解,我已經沒有辦法向他本人求證,即便他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晚上的時候我坐在窗臺上看我給周君遠拍的視頻,他這個人不願意拍照,但並不阻止我給他拍,我的手機存了很多我們兩人的照片和視頻,我非常慶幸自己當初的無聊,這些照片和視頻就像我的精神支柱,支撐著我往前走。
視頻裏是他在過生日,我說:“說兩句話吧。”
他想一想說:“祝我們長命百歲。”
我不滿意,在鏡頭外說:“還有呢?”
他笑著說道:“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幸福快樂,還有祝我的阿曼永遠年輕漂亮。”
我笑著入鏡,抱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謝謝老公,也祝我的老公永遠年輕快樂。”
之後我們一起切蛋糕,我趁他不注意在他的鼻子上抹了一些,他如法炮製,我們抱著相擁在一起,到了後來連蛋糕也不吃了,他抱著我離開時,我還在提醒他手機沒關。
我捂著嘴巴在黑暗裏哭泣,視頻已經在播放下一條,我靠在墻上肆無忌憚地落淚。
我與周君遠隻隔著一間客廳,我隻要拉開兩道門便可以看到他,但我卻知道,那已經不是視頻裏的周君遠,不是我的丈夫周君遠。
他還好好地活著,卻像死了一樣讓我難受。
哭夠了,我從房間出去,看到出來找水的周君遠,他的酒還沒有醒,手撐在墻壁上,有些困難地打開冰箱。
關上冰箱的時候注意到站在客廳裏的我,他有些意外,問我:“還沒有睡?”
我默不作聲,我往冰箱那邊走,他離開冰箱往外走,在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忽然轉身,問他:“周君遠,你愛過我嗎?”
聲音很輕,可這夜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他自然能聽到我說的話。
他說:“曼柔,我有時偶爾會記起一些片斷,我對那些片斷沒有感覺,但我知道片斷裏的我是愛你的。”
我哭了,那至少可以肯定,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他曾是愛著我的。
5
我生日那天,周君遠難得的回家吃飯,他當然不是回來給我過生日,他回來隻是湊巧。
我從店裏買了巴掌大的一塊蛋糕,他回來時,我正準備點燃蠟燭。
他很驚訝,問我:“你的生日嗎?”
我點了點頭,他仿佛有點愧疚,說:“對不起,我應該給你準備禮物的。”
我笑,說:“你能回來吃飯,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他沒有回應我,走到桌前,看桌上的菜餚。
我給自己炒了四個菜,桌上還有沒有下的面條,是吃完蛋糕後準備吃的長壽面。
他覺得蛋糕太小,問我:“需要我從外面再訂一個回來嗎?”
我搖頭:“夠了。”
他便不再言語,進廚房洗了洗手,出來時我已經把燈關了。
蛋糕太小,我隻點了兩根蠟燭,細細的,照明很有限,他小心地走過來,看著兩根細細的蠟燭,覺得有些搞笑,他說:“真的不用再訂一個大的嗎?”
我仍是搖頭,我說:“我很少吃甜的。”
他配合地說:“餘曼柔,許個心願吧。”
我小聲說:“希望周君遠長命百歲,希望我們彼此幸福快樂。”
他先是愣了愣,後又說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不信那個,隻是笑一笑,對他說:“我們一起吹。”
我們一同將蠟燭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