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敢宣揚,更不敢大肆派人去尋找,年前大姑娘自雲城回來帶了些消息,隻說看到跟逃跑的丫頭模樣相像的男子,卻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她。
除此之外再無音訊,柳氏夫婦還以為這丫頭早死在了外面,卻不想竟然還敢回來,還帶了野男人回來。
正想著,那野男人開口了,下巴微微抬起,一副倨傲的姿態,“有你們這麼待客的嗎?堵在門口問話?”
他俊眉微揚,將蕭少爺的囂張跋扈又表現得淋漓盡致,畢竟也是實打實演了十多年,十分拿手。
柳宣力見狀,當下被鎮住,他是見蕭矜渾身上下的行頭實在不同尋常,加之氣勢逼人,找遍了整個楊鎮的富貴人家,也找不出一個他這樣的人。
他斟酌了一下,又道:“自然沒有讓來歷不明的人進門的道理,不知閣下是何許人家?”
“雲城蕭氏。”蕭矜也不廢話,直接摸出了一個玉牌,嵌著金絲,當中方正的一個“蕭”字,刺目顯眼。
“能進你柳大人家的門嗎?”他陰陽怪氣地問。
雲城蕭氏如雷貫耳,柳宣力又如何聽過?當即就嚇了個魂飛魄散,整個人都僵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如今蕭大將軍是輔佐新帝登基的主力幹將,長子次子皆在京城,唯有那嫡子留在雲城,前些日子還率領三萬精兵奪下雲城,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敵將砍頭,這般人物,向來是站在雲端之上的,哪能想到突然有一日會走到這窮僻小鎮來,站在他柳家的門口。
當真是祖墳冒了青煙。
柳宣力此刻也顧不得要臉,當即點頭哈腰,熱情得像是見到了主人的狗,恨不得把尾巴搖得飛起,迎蕭矜進門,“原來是少將軍!怪我等草民有眼不識,少將軍莫怪罪!快快進來!”
蕭矜輕哼一聲,存心找茬,“我看你不是有眼不識,你是年紀大了眼睛不中用了,倒不如挖了喂狗。”
柳宣力嚇出一身冷汗,立即意識到問題在何處,轉了個臉對陸書瑾道:“親親外甥女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不知道你離開這些日子,你姨母有多擔心你喲!快進來讓你姨母好好瞧瞧有沒有哪磕著碰著。”
柳妻王氏見狀,也是明白過來,親昵地上前想去挽陸書瑾的胳膊,卻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開了,自然也是不給面子的。
陸書瑾道:“不必惺惺作態,你我心裡都清楚,我此次來是為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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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冷淡,公事公辦的樣子,沒有多餘的情緒,十足打了柳氏夫婦的臉。
但柳宣力沒臉皮,自然也不在意這些,仍是笑得燦爛,回頭喚道:“上好茶,上好茶!”
說著,就恭敬地將兩人引進了柳宅之中。
說來也是可笑,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陸書瑾從沒有好好見過柳宅真正的樣子,前院也隻來過寥寥幾次,後院那些姨母表姐妹住的地方,去得就更少了,當初逃跑的時候也是跟著出去採買的下人從側門逃出去的。
如今再一看,曾經覺得無比大的宅院也不過如此,僅比她那個小宅院大了一點而已,其中景色普通,甚至比不得她那個小宅院擺件精致,風景漂亮。
兩人被請到了正堂上座,柳宣力熱情至極,一個勁兒與蕭矜攀談,態度卑微得恨不得在地上磕幾個響頭,讓陸書瑾見了極為厭煩。
蕭矜自然也是煩的,若是換了旁人,早就一腳踹上去了,但他看在陸書瑾的面子上,奚落歸奚落,陰陽歸陰陽,到底還是忍了幾分。
陸書瑾一落座,就開口說:“今日來,是想跟二位算清楚舊賬。”
柳宣力一聽,心裡登時咯噔一響,下意識朝妻子望去。
這些年他隻當宅中壓根沒有這個人,到她長到了十六歲時才惦記起來,想用親事換一樁買賣,平日裡都是妻子照看。
王氏也心虛得很,額頭冒了汗,坐立難安。
陸書瑾聲音平緩道:“我自四歲起來了柳宅,生活十二年,每日吃殘羹冷飯,一頓算作三文錢,一日便是九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二年的時間,合下來便是三萬九千四百二十文。多年來我的衣裳大多都是撿了各個表姐剩下的,新衣裳統共才四件,一件當作一百文,加起來統共是三十九兩白銀,我再添十一兩,湊個整數。”
她說得慢,這一筆筆的賬不知道在心頭盤算了多久,清清楚楚。
而後摸出一張銀票來,正是五十兩整,擺在桌子上。
“今日起,我陸書瑾與你王氏再無任何幹系,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識。”
陸書瑾要說的就這些,她站起身,往外走。
“瑾兒!我是你姨母,血濃於水如何割舍?!”王氏被丈夫使了個眼色,立馬要去追陸書瑾。
還未靠近,就被隨從給攔了下來,陸書瑾停步轉身,回頭看她,目光冷漠涼薄,“王氏,這些年你如何待我,你心如明鏡,這五十兩償還的是養恩,沒有??x?其他,你我之間更沒有親緣,還是莫要糾纏為好。”
陸書瑾的眼神冰冷極了,仿佛冰稜子刺進了王氏的心裡,凍得她直打哆嗦,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旁的什麼。
陸書瑾說的話她明白的,柳家這般待她,她回來償了當初養她長大的恩情,就是為了能與她這個姨母一刀兩斷,再無牽連。
她看著陸書瑾,知道丈夫在後頭著急,她卻半晌說不出話,隻眼睜睜看著陸書瑾離去。
陸書瑾帶著蕭矜去了她曾經居住的地方。
那地方實在是太小了,伸不開腿的院子,貼著牆壁的小屋,開門往裡面一瞧,昔日堆放的書都被清理個幹淨,裡面的床和桌椅也全部撤走,堆放著一些雜亂無章的東西,一片狼藉,更顯得房間窄小。
房中無窗,即便是大白天,也陰暗得很。
蕭矜站在門邊往裡看,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無法想象到年幼的陸書瑾在這一方小小地方,白日裡坐在門邊看書,夜晚就點一盞小燈,趴在桌子上習字,沒有人關懷,沒有人作伴,吃著價值三文錢的粗茶淡飯,一點一點地,從幼小的孩子,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他心裡一陣酸軟,難受得緊,摟著陸書瑾好一番親吻親昵,心裡才稍稍好受些。
折騰了好一會兒,陸書瑾拉著蕭矜退出小院,喊著人將這小屋子給砸了。
這個困了她十二年,讓她曾以為餘生便是在這潮湿陰暗窄小的地方生活了。那些暗無天日,望不到盡頭的艱難歲月裡,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根上上籤,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走出這座牢籠,走到燦陽之下,從此再不受這些枷鎖的折磨。
幸運的是她在一年的那個暴雨之夜勇敢地邁出了這一步,逃出牢籠,去了雲城。
這廣袤的天地間,有了她的歸處。
第103章
此去山高路遠,來日方長。
陸書瑾沒在柳宅停留, 解決了心頭橫亙許久的事之後,就回了雲城。
蕭矜卻覺得不滿意,路上還說著應當多留兩日,好好查查那個柳氏平日裡經營的是什麼買賣, 走的是什麼賬, 保不準還能查出什麼東西來。
陸書瑾卻懶得再與他們周旋, 即便她與那些人沒有親緣可言, 但殘羹冷飯也好,破舊衣裳也罷, 說到底她這條命也是他們給養起來的, 償還了,便兩不相欠。
她了卻這件事後, 心頭無比舒坦, 窩在蕭矜的身上,躺在他的懷中, 愜意地睡了一路。
回雲城之後, 就又開始了清闲日子。
期間蕭矜帶陸書瑾去找了一趟杜醫師,讓他好好地瞧了瞧,拿了些調養身子的藥給她。
轉眼便是六月天, 雲城開始炎熱,陸書瑾換上了輕薄的衣裙,闲來無事就坐在檐下一邊打扇一邊看書, 偶爾忙活一下張月川所接的生意。
再不然就是去季府找葉芹。
也不知道季朔廷是用了什麼方法, 竟真的將葉芹一步一步從完全喪失生機的提線木偶模樣給哄得正常不少。
她會與陸書瑾說話,也會繼續跟著她習字, 就是很少像從前那樣歡笑, 也時不時就出神發呆, 安安靜靜地,等陸書瑾再抬頭一看,她就在掉眼淚。
但葉芹不等陸書瑾說什麼,又會自己把眼淚擦幹淨,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一樣。
可陸書瑾知道,她這是想哥哥了。
葉洵依舊沒有音訊,他沒死,就是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他或是真活著,沒有理由撇下葉芹的,陸書瑾想不明白,跑去問蕭矜,蕭矜就道:“興許是受了傷半死不活地爬不起來,在養傷呢吧?”
他像是隨口胡謅,陸書瑾沒信。
但還真叫他給說對了。
葉洵在床榻上躺了二十來天,才慢慢能下床走路,爆炸的傷口遍布在脊背上和腰腹,已經開始結痂,多少次葉洵對著鏡子感嘆,幸好沒傷到他這張俊俏的臉。
梁春堰在五月下旬就啟程回京了。
他走得很突然,就是某一個晌午,蔣宿來送飯的時候,喊了幾聲沒人應,門一推開,人不見了。
梁春堰沒有跟別人報備行蹤的習慣,更不會向誰特地道別,他行李也很少,說走便走了,悄無聲息。
他走了,蔣少爺的奴隸生涯便結束了,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拎著食盒哼著小曲兒回家去,當日中午葉洵自個出門找的吃食。
獨自在房中生活了十來日,葉洵的傷勢才恢復得七七八八,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他打算今日去一趟季府。
這些日子沒將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季朔廷,主要還是因為這小子的嘴太硬,如今季家的勢力雖然被新帝打壓,但季朔廷作為季家的下一代,與蕭矜關系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又是此次保衛雲城的功臣,日後季家權柄由他接替後,必將如日中天。
季朔廷那小子又是個十分重情義的,芹芹嫁進去,指不定怎麼享福呢!
葉洵老早就打這個算盤了,但是好說歹說,什麼話都勸盡了,季朔廷軟硬不吃,一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是個好機會,他收留了葉芹,必定是動了惻隱之心,隻要季朔廷能與葉芹長久地相處,不可能不動心,他家芹芹那麼可愛那麼乖巧!
葉洵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走到路邊嗦了一碗面,填飽了肚子,這才去敲季府的門。
剛敲了兩下,卻撞上了來季府的蕭矜。
“葉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