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朔廷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陸書瑾想問別的問題了,他才慢慢開口,“季家若是想從雲城的牢中偷天換日撈出兩個罪臣之後並不算難事,我是打算葉家倒臺之後將葉洵和葉芹二人救出,送去別地,越遠越好。”
可葉洵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現在的打算呢?”蕭矜問。
“我想等她恢復神智……”季朔廷道:“若是她想去江南,我便送她過去。”
“對,送她去江南,讓她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生活。”蕭矜刺了他一句,又說:“季朔廷,你以為的這些成全,不過都是你一己之見,你跟你祖父一樣是個老古板。”
他對祖父出言不遜,季朔廷也沒精力去計較了,耷拉著眉眼無力反駁。
陸書瑾見狀,也跟著嘆一口氣。
季朔廷與葉芹當間,隔著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
但葉芹是個傻子,痴呆好騙,若是季朔廷存心編一編謊話,葉芹定然會相信。
可季朔廷就是不想利用她的呆傻欺騙她。
房中寂靜了半晌,陸書瑾才開口,說道:“把她留下吧。”
季朔廷抬頭看她。
“若是她想去江南,那我便陪她去玩個十天半月,再帶回雲城,日後我去哪裡就帶她去哪裡,等她尋得良婿,出嫁之後有人照顧了,再放她走。”陸書瑾提議道。
蕭矜沒說話,季朔廷也沒應答。
他垂下眸,捏緊的拳頭握了又松,過了會兒又轉頭看向床帳,終是說道:“等她恢復神智,我再與她談談。”
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如何讓葉芹恢復,畢竟她的高熱再持續下去,身體肯定堅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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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書瑾又去嘗試與葉芹說話,但皆沒有得到回應,在房中幹幹坐了兩個時辰,最後還是失落而歸。
但葉芹最後還是接受了醫治,不知季朔廷使了什麼法子。
接下來的幾日,陸書瑾也去了季府幾回,用盡各種辦法沒能與葉芹說話,有時候煩得急了,葉芹開口,也隻會說葉家作惡多端之類的話,別的是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這自然是葉洵教她的。
大雨持續了幾日,總算停下。先前因為葉洵的房屋總是出現塌陷,又是大雨,挖掘屍體殘肢的事就暫時擱下,雨一停便又開始動工。
大半日的時間清理了雜亂的廢墟,兩具屍體都被拼湊整齊,一個意料之外的又是情理之中的消息傳到蕭矜的面前。
他立即趕回去告訴了陸書瑾。
“你是說男屍與葉洵的身量完全不同?”陸書瑾瞠目結舌。
蕭矜點頭,“那具男屍被拼湊之後,比葉洵矮了不止一星半點,面容可以燒毀,屍身可以燒焦,但骨頭的長度是改不了的,所以,葉洵可能還活著。”
第100章
辭月迎朝,長夜過後便是黎明。
城郊的小院。
連日不停的大雨讓院中變得泥濘不堪, 梁春堰完全沒有想要出去的欲望了,最多站在檐下往外多看幾眼。
蔣宿今日又誤了時辰,一手抱著食盒,一手撐著傘, 一腳踹開小院的門趟著泥巴進來, 一看梁春堰站在檐下, 就撇嘴道:“你不是都已經好了嗎?為何不能自己出去買飯?”
梁春堰說:“院子太髒, 不想下腳。”
蔣宿一聽,低頭就看見滿是泥巴的一雙靴子。
他登時怒了, “你那些手下呢!還有吳成運, 人去哪裡了?憑什麼總使喚我!我沒別的事可做嗎?”
梁春堰無視他的怒火,往屋中去, “回京城去了。”
蔣宿到了檐下, 收了傘,進屋前脫鞋, 換上擺在邊上的一雙木屐。
他之前來沒換鞋走進去, 被梁春堰抓起來威脅要剁腳,人都嚇哭了,後來便惦記著換鞋。
梁春堰坐在桌邊, 抬手就脫了外衣,露出精壯的臂膀。
他的左肩胛骨到後背有傷,不是刀劍所傷, 但血肉模糊, 不知道是被什麼傷的,那日背上全是血的去了蔣家, 把蔣父都嚇得半死。
蔣宿便是從那日起, 日日給梁春堰送飯。
“你為什麼不回京城?”蔣宿問。
“還有事。”他的回答也很簡短, 拆了身上的棉布,讓蔣宿換藥。
背上仍是血色一片,傷口好得已經不算慢,但看起來還是相當猙獰,蔣宿忍著??x?頭皮發麻給他撒藥粉。
黃色的藥粉灑在傷口上,梁春堰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像感知不到疼痛。
蔣宿嘀咕道:“那你多留一個人不成?作何使喚我給你上藥送飯,我又不是下人!我是蔣家正兒八經的少爺!”
說到後面約莫是氣了,聲音又提高了不少。
梁春堰讓他吵得頭疼,把一手情報直接交出,“六皇子要起兵造反,圍攻京城,我便讓他們都回去保護皇帝。”
蔣宿頓時嚇得大張著嘴,下巴要掉到地上去。
“蕭雲業和三皇子會帶兵救駕,所以我晚回去幾日也無妨。”梁春堰又說。
蔣宿的手一抖,藥粉全撒在上面,梁春堰痛得皺了皺眉,他趕忙拿棉布包上傷口,不敢再多問。
今日送的是魚頭湯和窯雞,素菜是清蒸茄子和炒山藥,有米飯也有饅頭。
蔣宿把飯菜一一端出來放在桌子上,扭頭朝閉著門的內室看去,充滿著好奇。
他知道那個房間裡有人,這也是每次送飯都送兩份的原因,隻是這都好幾日了,他一直沒見過那個房中的是誰。
蔣宿猜測,可能是梁春堰這個惡霸從哪裡搶來的良家閨女,強行據為己有,他身上那傷就是搶閨女的時候被人打的。
他想著,什麼時候能進去看一眼究竟,若真是如他猜想一般,他立馬去報官,把梁春堰抓起來!
“眼睛不要了?”梁春堰突然開口。
蔣宿趕忙收回視線,忿忿地在心中罵他一句,抱著錦盒走了,也沒有一句道別。
梁春堰將飯菜分出來一份,端去了裡屋,就看見躺在床上的人已經清醒,打算坐起來,但又因為牽動身上的傷而癱回去,出了一頭的汗。
“消停點。”梁春堰把飯置在床頭的桌上,又問:“需要我給你找個人喂你嗎?”
“找誰?來給你送飯的那個?”
“他不行,他若是知道了,回去就告訴蕭矜你還活著。”梁春堰道。
“那你究竟為何救我?善心大發?我記得你不是個好人。”
“想救便救了,非得是好人才能救人?”梁春堰平靜道:“不過我救了便後悔了,你埋的炸藥差點把我也炸死,求死之心那麼強烈,或許不該救你。”
躺在床榻上的,正是幾日前應該被炸死的葉洵。
那日引線燒到一半時,梁春堰突然翻窗而入,扔下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後便打暈了他,之後葉洵再醒,就躺在這裡了。
他也被炸到了,比梁春堰還稍稍嚴重一些。
“你是怎麼得知我的計劃的?”葉洵的計劃如此缜密,就連同一個屋檐下的葉鼎都察覺不了,他想不明白梁春堰是如何知道的。
“星宿門的情報能力是天下頂尖的,且你們葉府防備松泛,門裡輕功最差的人都能隨意進出你的寢房。”梁春堰也不掩飾,直說:“你藏下第一包火藥的時候,我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猜出你的計劃。”
“你那日扔下的人是誰?”葉洵又問。
“劉全。”
劉全在經受梁春堰多日的折磨之後,被炸得死無全屍,梁春堰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算是出了當日被劉全揍的一口惡氣。
梁春堰有時候想做什麼事,動機是非常單純的,沒有那麼多的理由。
救葉洵的原因,他自己都說不出來是為什麼,再問多少遍還是那一個答案,想救。
他看著葉洵道:“你妹妹還在雲城。”
提及妹妹,葉洵的眸中才有了波動,應了一聲,又說:“我還以為她會去江南。”
“一個人去江南做什麼?”
“江南風景好。”
“到底是你想去,還是你妹妹想去?”
“隻要我去,她就會去。”葉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