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點了下頭,仿佛與季朔廷達成了心照不宣的約定,隨後他離開,陸書瑾也被帶到一處大庭院之中。
那處院落裡種了一棵大樹,樹冠青蔥茂密,樹幹無比粗壯,像是有許多年的樹齡。
院落裡鋪了地磚,檐下的柱子都雕刻著精美的圖案,有著一眼看過去就令人驚嘆的奢貴,顯然是蕭府裡主子的住所。
陸書瑾進去之後,立馬就認出這應該是蕭矜的寢房。
他喜歡那些看起來樸素但實際上卻極為金貴的擺件,也喜歡在地上鋪柔軟的地毯,那盞落地的白象牙燈罩長燈,在舍房裡就經常亮著,夜夜為舍房提供光明。
這房間相當寬闊,比舍房大了幾倍都不止,去往內室都要走上一段路,難怪蕭矜一開始住進學府舍房的時候,總說那地方小得伸不開腿。
房中被粗暴地搜尋過,雖然後來被人刻意整理,但很多東西仍然顯得雜亂無章。
陸書瑾站在房中,從屋裡的各種東西裡找出她之前就見過的物件,心中一陣陣酸澀。
她隻不過是在堂中與賈崔幾人說了一些話,就覺得如此疲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松懈下來好好休息,但腦中始終緊繃著一根線,作為她的支撐。
這對陸書瑾來說有些艱難。
她從書架上隨便拿了一本書,翻開之後發現豔情話本,又頗為頭痛地放了回去。
接下來的很長時間,她都在房中呆著,飯菜皆送到房裡,一直到夜晚,護衛燒了水抬了浴桶進來,她洗漱完之後反鎖了門,爬上床去。
出乎意料的是,蕭矜的床很軟。
下面約莫是墊了很多層東西,躺上去就像是躺進了棉花堆裡。陸書瑾以前睡過蕭矜的床榻,床板比這要硬多了,這種柔軟絕對不是蕭矜日常睡的。
她蓋著薄被,心裡猜想會不會在這裡住下來也是蕭矜的計劃之一,所以他提前將床榻鋪得如此軟。
但蕭矜能計劃到如此細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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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著眼睛胡思亂想,根本沒有任何睡意,一直到深更半夜仍舊輾轉反側,心煩難眠。
周圍一片寂靜,陸書瑾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莫名有些孤寂。
蕭矜如今在哪裡呢?
他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遇到不好解決的困難?
他知道蔣宿被打成重傷嗎?他知道賈崔草菅人命,知道雲城的百姓將他唾罵成懦夫嗎?
一面承受著罵名,一面還要頂著危險和壓力與惡人博弈,陸書瑾捫心自問,若換作是她,能夠做到如此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
今日蔣宿和楊沛兒的事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深夜難眠,更別說還要面對其他東西,陸書瑾有點害怕自己能不能配合季朔廷和蕭矜完成他們的計劃。
她想到此,又長長地嘆一口氣,憂愁剛落下,房中突然響起了窸窣的聲響。
陸書瑾本就滿心眼的警惕,聽到這細微的聲響之後,立即就屏住了呼吸,細細去聽。
接著,那細碎的聲音又傳來,她嚇得趕忙坐起,第一個反應是這房中有老鼠,但隨即又想到,蕭矜是那種連一隻蚊蟲都不準出現在房中,每日都讓人用煙燻驅蟲的人,又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寢房出現老鼠?
是有人。
陸書瑾頓時心慌起來,她趕忙坐起來,披上了外衣緩慢下床,在那細微的聲響之中下床,往門邊走去。
打算隻要房中一出現異樣,她就立即奪門而出。
正當她走到內室的門邊上時,就聽見後頭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打開了似的。
她鬼使神差地轉頭看去,赫然瞧見屋內靠近裡牆和書櫃的位置,地上有一塊大玉石地磚被一雙手給從下面抬起來,正緩緩往上頂。
果然有人!
這房中有個地下通道,有人正從底下上來。
陸書瑾嚇得心髒亂跳,卻仍有理智尚存,並沒有立即往門外跑,也沒有大喊大叫,她將自己藏在了內室的圓形拱門之後,露出半個腦袋悄悄查看情況,心裡緊張得不行。
緊接著就見那塊地磚完全被人從下面推起來,先是一個豎著高馬尾的頭上來,緊接著就露了臉,那人的手撐著地面,很輕易地就跳了上來,落地時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
陸書瑾在見到來人的下一刻,當即從門後走出來,赤著腳在地上走路時也無聲,快步過去展開雙臂,在那人剛剛站穩的時候就抱了上去,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中。
她抱得很緊,充滿著眷戀,還有一種無助的依賴在其中。
因為在這三更半夜不睡覺,悄悄跑來這裡,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好幾日不見的蕭矜。
陸書瑾鮮少有這種主動親密的時候,蕭矜眸光一片柔軟,反手將她攏在懷裡,低低道:“我動靜那麼輕你都能聽見?是不是還沒睡覺?”
陸書瑾哪裡睡得著。
她見到蕭矜的這一瞬間,壓了一天的呼吸總算是通暢了些許,像是窒息瀕死的人獲得了一口喘息的機會,獲得了一線生機。
蔣宿被打得半死不活,楊沛兒又飽受折磨,僅僅這兩點,就讓陸書瑾心裡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痛苦,卻又隻能咬著牙死死地強撐著。
但是見了蕭矜,她卻是再也撐不住鎮定冷靜的外殼,顫抖著落淚,哭著說:“蔣宿、蔣宿受了很重的傷,還有沛兒姐,我今日才知道她被抓了……”
“我知道。”蕭矜用手輕輕順著她的後腦,帶著股安撫之意,將她往懷裡摟得更緊,心疼道:“我都知道,不必自責,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第88章
你要是也想我,你不必說,親我一口我就能知道了。
蕭矜這些日子並不在雲城, 他那日見了陸書瑾之後,穿越風臺山,前往軍營。
軍營的地方隱蔽,除卻蕭家人之外, 無人知曉。
其中採用封閉式訓練, 在山中搭建起居住之地, 其中訓練的精兵五年一換。
蕭矜小的時候經常跟著父親來這裡接受訓練, 後來年紀大了,蕭雲業不在雲城他便少來。
不過他年紀輕, 又是喜歡結交的性格, 與軍營中幾個年紀相仿的士兵關系不錯,先前洗劫劉齊兩家抄出來的東西時, 就是蕭矜來這裡找的人。
軍營的士兵是前年年初替換的, 其中大部分人並不認識蕭矜,蕭雲業常年不在雲城, 這批精兵之中便挑了八個副將來管理和訓練, 蕭矜來到軍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這八個副將。
他手裡有一半虎符,這足夠讓幾人坐在一間房裡聽他說話。
八個副將年紀最輕的才十七歲, 名喚裴延,與蕭矜是好友。年紀最長的有四十,名為常啟, 他對蕭矜的態度極為惡劣, 甚至懶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隻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來。
仿佛蕭矜隻要開口說一句廢話, 他就立即起身離去。
軍營之中大多數的人都聽說過蕭矜的名聲。一位屢建軍功, 鮮有敗績的護國大將軍自然會得到人們的敬仰追捧, 但不代表他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兒子也能被人尊重。
也正因為蕭雲業的聲望如此高,蕭矜的一堆爛名聲才更讓人看不起。
如今他爹不在,就算是另一半的虎符能夠得手送到這些人的面前,他們也未必盡心盡力聽從蕭矜的調遣,守在雲城邊上的三萬精兵乃是整個計劃之中最重要的部分,萬不能出現差錯。
蕭矜身上的任務就是這個,他必須在緊迫的時間裡,讓軍營的人心甘情願地聽從他的調遣。
這是件很棘手的事,蕭矜沒有把握。
他站在桌前,目光在幾人的臉上一一滑過,俊朗的臉映著燭光,半點不見平時的吊兒郎當,靜等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深夜召幾位前來,是為了一件要事。如今雲城已經被六皇子所派來的人佔領,封鎖了城門,他們來雲城的目的,想必幾位已有耳聞。”
“那些人來雲城的目的我不知道,不過……”常啟果然是最先開口的那一個,他望著蕭矜,滿臉冷笑,“但我倒是知道你這小子來這裡做什麼,無非就是死了父兄無人依仗,躲到這裡避難。”
蕭矜的眸光落在常啟的身上,有一股深沉的平靜,“我躲在什麼地方不是躲?為何偏偏要來這裡?”
“自然是想借我們之力扳回一城,為你落荒而逃的懦弱行為找回點臉面。”他不屑道。
其他人皆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蕭矜,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蕭矜就是蕭矜,自打出生起便從未有過低三下四的姿態,即便是面臨著如今的困境也已然如此。
他眉目冷然,沉聲道:“你們養在這裡的職責本身就是守衛雲城,如今雲城有難,正是該用到你們的時候。”
“我們隻靠虎符行事。”常啟道。
“好,”蕭矜道:“你們要虎符,我便給你們虎符,但是在這之前,我必須確保你們能夠全心協助我。”
常啟扯著嘴角冷笑一聲,不予回答。
裴延有些擔憂地看著蕭矜,繼而開口,“守衛雲城本就是我們的職責,隻要虎符一到,我們必將聽命行事。”
房中寂靜下來,蕭矜並不擅長用言語煽動人心,他想了想,便沒再說什麼,起身出了房屋。
這一批新換來的士兵,別說是見蕭矜,他們連蕭雲業都沒見過多少次,如今就算是蕭矜帶著完整的虎符出現,他們也未必會聽從一個傳聞中文不成武不就的廢柴的調遣。
裴延擔心的很,反觀蕭矜卻十分鎮定。
來軍營的這幾日之中,他讓裴延帶著他在操練之地轉了轉,像所有士兵一樣睡著堅硬的木板床,早晨天剛有一點亮光就起來繞著山谷拉練,頂著烈日打拳,到了放飯的時辰就舉著碗去領飯,跟其他士兵一起坐在石墩子上吃著糙米。
熱得厲害了,就去河邊脫了衣裳下去遊一圈再上來,昔日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悶聲不吭地跟著所有士兵一起生活,沒有半句怨言。
軍營中的人許是受了常啟的暗示,大多人都看不起蕭矜,但他手裡到底拿著一半虎符,又是蕭家嫡子,自是無人敢去刁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