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吹了三日才停,陸書瑾每回下學都去蕭府門口走一趟,見那閉著的大門上仍舊掛著慘白的燈籠,心中雖擔心,但沒再上前去敲門。
這幾日擔心蕭矜,她狀態也恍惚,在學堂上總是出神,夜間回去寫文章也遠不如從前快。
四月十二,海舟學府突然停課,所有夫子用同樣的話告知學生盡早回家去,莫在雲城逗留。
這突如其來的事讓陸書瑾十分措手不及,海舟學府關門的速度非常快,甚至限制所有學生在兩天之內全部離開學府,學堂舍房上鎖,不許任何人留下。
陸書瑾不必再去上課,闲在家中不知做什麼。
皇子和將軍戰死,皇帝臥床不起,頗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雖然雲城距離京城遙遠,但藏在平靜之下的滔天風波已然掀起,隻是還未波及雲城而已。
但陸書瑾已經沒有家,她隻能留在雲城,更何況她還在等蕭矜的消息。
四月十四日,葉芹哭哭啼啼找上了門。
一見到陸書瑾她就揉著眼睛大哭,結結巴巴地問陸書瑾:“蕭叔叔當真、當真死了嗎?”
陸書瑾拍著她的後背安慰,“你都是聽誰說的啊?這些話你??x?也相信?”
“他們都這麼說,”葉芹扁著嘴說:“哥哥,還有父親,還有其他人。”
葉芹不是從百姓的傳聞裡聽說,而是從葉家人口中聽到的這些消息。
她父親是雲城知府得到的消息遠比百姓們的更加準確,雖然陸書瑾一早就下定決心隻相信蕭矜的話,但回想起蕭府門口掛起的白燈籠還有葉芹帶來的話,她頓時手腳發涼。
她看著葉芹,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一直知道葉芹摔壞了腦子,思考東西比尋常人更吃力一些,有些話稍微說得深奧一點,她就聽不懂。
更重要的是,她性子直率,對喜歡的人很是真誠,想要哄騙葉芹是件非常簡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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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書瑾與她往來並非因她不聰明,也不是因為她是葉府的大小姐,隻是喜歡交她這個朋友而已,是以這些日子的交往之中,陸書瑾從不會向葉芹問起葉家的任何事。
她知道,隻要她問起,葉芹一定會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但她不忍心利用葉芹的痴傻,不忍心以利用來玷汙她與葉芹的交情。
陸書瑾擦了擦她的眼淚,她輕聲說:“葉芹,會沒事的,別擔心。”
葉芹哭了一陣,才想起自己帶了手絹,她掏出來擦了擦淚,才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低下頭:“我這次來……沒給你帶東西。”
陸書瑾道:“無妨。”
葉芹抬眼看她,有些小心翼翼,“那我下次還能來嗎?”
陸書瑾愣了一下,她竟是不知葉芹什麼時候將上門帶的東西當做下一次登門的報酬,對葉芹的話表示驚訝,“當然!我又不是因為你每次上門都帶著東西才讓你來,就算你次次空著手來,我也絕對歡迎。”
葉芹的眉目這才有些歡喜,她十足地信任陸書瑾。
陸書瑾說沒事,她就覺得沒事,陸書瑾說會一直歡迎她,那麼她就開心。
她胡亂擦幹眼淚,又跟著陸書瑾學了些字,隻是並沒有待太久,葉洵身邊的隨從就找上門來,要帶葉芹回府。
這段時間葉芹來陸書瑾的小宅院,從來都是她自己回去,葉洵從未派人來尋過,陸書瑾很是謹慎,一開始並不相信那隨從,隻不過後來葉芹找來門口,認出了隨從,陸書瑾這才放了葉芹離去。
葉洵派人來找葉芹,必然是有急事。
葉芹顯然也意識到了,路上她一直扒在窗口上問前面駕馬車的人是因為什麼事,但隨從隻說不知,別的絕口不提。
馬車徑直來到側門,剛一停下,就有一隻手撩開了車簾,葉洵的上半身探進來,“芹芹,下來。”
葉芹見到他,眼睛頓時一亮,“哥哥?”
葉芹下了馬車,就見門口停著兩匹馬,葉洵走過去上了其中一匹,對她說:“上馬,我帶你去個地方。”
葉芹喜歡跟哥哥出去玩,為此她努力學習騎馬,吃了不少苦,還差點把腿摔斷,一聽到葉洵讓她上馬,她就極為興奮,奮力地往馬背上爬。
葉洵頗為不放心,在旁邊叮囑:“腿夾緊,手抓著韁繩別松,踢馬腹的時候輕點,控制好速度。”
“知道了哥哥,別啰嗦。”葉芹聽這話聽了不下百遍,早已厭煩。
葉洵瞪著她,看她在馬背上坐好,才拉著韁繩催馬而動,說:“跟著我。”
他速度不快,走的是雲城一些偏僻的道路,從西郊出了城。
出城之後沿著官路一直走,葉芹催馬快趕了幾步與葉洵並肩而行,小聲地哼著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曲子,也不問葉洵要帶她去哪裡。
官路上行了約莫兩刻鍾,葉洵突然在一處分岔路口停住,指著岔路口邊上豎著的一杆木棍說:“過來看看這個。”
那木棍是經過打磨的,像一個整齊圓滑的小柱子,最上頭繞著紅繩,垂下來長長的紅色飄帶,正隨風輕輕飄著。
葉芹催著馬沿著木棍繞了一圈,疑問道:“看什麼?就是一根拴著紅繩的棍子啊。”
“對。”葉洵道:“你記住這個,這是我特意留在這裡的記號,從官路上離開往這條路上走,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葉芹不明所以,又看了那木棍幾眼,緊接著葉洵往岔路而去,葉芹便跟在後面。
這條從官路上分支出來的小路不寬闊,但很平坦,像是被修整過一番,地上的溝壑全被填平。
且走一段路就會發現邊上豎著拴紅繩的木棍,像是指引。
直到走到盡頭之處,一汪湖泊就出現在眼前,岸邊修了個不算大的棧橋,橋邊停著一艘小船。
已是夕陽日暮,火燒雲染了西邊的天穹,紅霞映在湖上,放眼望去仿佛水天一色,形成無比瑰麗的畫卷。
葉芹見兄長下馬,也跟著下來,跟著葉洵往棧橋上走。
他走到棧橋的最前頭,停步朝著一個方向眺望,明明最遠也隻能看見湖對岸的樹林,但他卻像是看更遠的地方。
葉芹疑惑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哥哥,你看幹什麼?”
葉洵指著那個方向,說:“往那邊走,就是江南。江南的水溫和,江南的人溫柔,春色常駐,美不勝收。”
葉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沒有應聲。
“芹芹可想去江南?”葉洵忽然低下頭看她。
葉芹是貪玩的個性,若是喊她去什麼地方玩,她自然是樂意的,但她卻道:“若是哥哥,那我就去。”
“哥哥不去呢?”葉洵不動聲色地問。
“我也不去。”葉芹說。
“江南是個好地方。”
“沒有哥哥的地方,算不得好。”葉芹認真地說。
不是為了討好,也不是為了取悅,她隻是在表達真實想法。
葉洵笑了笑,說:“那芹芹先去,我隨後去找你,如何?”
“去哪裡啊?”葉芹一聽,當即抬手抓他的衣袖,臉色隱隱有些變化。
“去江南啊。”葉洵說:“江南一定比雲城好得多,那是沒有煩憂的桃源聖地,即便是冬日也不寒冷,江南的人也好相處,熱情好客,男子文雅,女子溫婉,等你去了江南,就再也不用在季朔廷身上受氣了。”
他語氣上揚,仿佛帶著無限憧憬和向往,但仔細聽來,卻字字句句都是哄騙。
葉芹沒有上當,她說:“我要跟哥哥一起去,若是日後都不回雲城,那我便不去。”
葉洵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他沉默半晌,忽而打了個響指。
就見那小船的船廂裡鑽出兩個人來,對葉洵恭敬稽首:“少爺。”
葉洵低低應了一聲,抬手抓住企圖藏在他身後的葉芹,一把將她抱起來,往前兩步對那兩人道:“接著。”
葉芹察覺出兄長的意圖,開始大叫,兩隻胳膊死死地抱住葉洵的脖子,“我不要!我不要去”
那兩人一人抓住葉芹的一隻手,加上葉洵的用力,硬生生將她從葉洵的身上拽下來,拉上了船。
葉芹的眼淚瞬間落下來,驚叫著轉身,奮力想用手去抓葉洵,卻見一人解了繩子,用長槳往棧橋上一頂,小船當即漂動起來,順著水流的衝勁,離開了棧橋岸。
“哥哥”葉芹哭著大叫,手被其中一個人抓住無法掙脫,眼睜睜看著她與棧橋上的葉洵拉開距離。
葉洵負手而立,靜靜看著葉芹,面上沒有表情,所有情緒都斂在眸中,藏得幹幹淨淨。
“江南是個好地方。”葉洵又說了一遍,像是喃喃自語。
眼看著小船即將開始啟航,葉芹也不知從哪裡爆發出巨大的力氣,一隻手猛烈地掙脫了束縛,往男子的臉上狠狠撓了一把,男子痛叫一聲另一隻手稍微松懈,也被葉芹給掙開。
緊接著就見她整個人毫不猶豫地撲進了湖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葉芹!”葉洵嚇得肝膽俱裂,來不及有任何思考,跳入水中,奮力朝她遊過去。
葉芹不會凫水,一入水就往下沉,她的情緒又處於極度激動的狀態,四肢瘋狂地撲騰,喝了好幾口的水。
小船上的兩人也嚇得不輕,立即下水救人,飛快地抓住葉芹的手臂,將她託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