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在雲城沒有親戚,自然也就不用去串門,一整天的時間都在房中寫字看書,偶爾會休息一會兒,與往常的日子無異。
葉芹估摸著年後忙起來了,沒時間再來她這裡。
張月川倒是讓人送來了新春賀禮,裡面還夾帶著一封信,信上簡單交代了幾樁生意的詳細情況,最後又提了一嘴之前來店中耍無賴的夫妻倆。
自那日之後,隔日張月川就退了全部的定金,那男子先是兩次上門大嚷大叫,說他擅自毀約,被趕走之後又完全轉變了態度,低聲下氣地來求張月川,最後甚至願意多添幾兩,想恢復這樁生意。
張月川拒絕了。
但那男子的夫人頗為奇怪,每次來都明裡暗裡向張月川打聽陸書瑾的消息,幸而陸書瑾的提前交代讓張月川非常警惕,自是什麼消息也未透露,將二人幾次三番地轟走。
陸書瑾收到信之後仔細看了看,心說那大表姐果然起了疑心,但雲城如此龐大,她就算是想要調查也根本不從下手。她什麼不用做,隻等著大表姐夫妻二人離開雲城即可。
陸書瑾回了信,交代了下幾樁生意,告訴張月川若他們再去,直接送官府就是。
安排妥當之後,陸書瑾揉了兩下肚子,覺得不適,便回床上躺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來,年夜又不甚注意喝了涼酒的緣故,陸書瑾以往的月事在第三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減少,到第四日第五日就逐漸消失,但如今已是第四日,仍非常多,且腹部偶爾不適。
她躺回床上,尋思著是不是該去買些藥調理調理。
轉眼正月初六,年味還沒過,雲城大部分百姓就開始恢復正常生計,許多店鋪陸續開張。
王裕攜妻子柳花嬌已經在雲城滯留快十日了,先前的一鬧不僅丟了生意,來雲城這十來日的花銷也無端白費,王裕心情憤恨,黑著一張臉從一大早就開始指摘妻子的錯處。
柳花嬌收拾這行禮,知道丈夫脾氣上來了是要動手打人的,便垂著頭不敢吭聲。
“出門做生意帶著婦道人家到底晦氣!”王裕氣憤地罵了一句。
柳花嬌聽到這句話,終是忍不下去了,將手中的衣裳一甩嗆聲道:“想要刁難那商??x?鋪提前交貨為由貪十兩銀子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我分明勸過你你也不聽,何以這會兒將錯責推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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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裕心中惱火,聽她反抗,立即就蹿起來拽著柳花嬌的領子,左右開弓兩個大巴掌就把柳花嬌的臉扇得紅腫。柳花嬌痛叫一聲,嘴裡罵起來,用尖利的指甲去撓他,夫妻二人便扭打在一塊。
正是雞飛狗跳之時,忽而有人大力地砸門。
夫妻二人不管不顧,外面的人敲了一陣,而後猛地將門踹開,門板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這才將夫妻倆嚇得同時停了手。
緊接著兩個身量高大,腰間配著刀的男子就走進了租房之中,滿臉的冷煞,盯著二人道:“王氏夫妻,跟我二人走一趟吧。”
王裕見狀嚇了個半死,哪還有半點方才對妻子大打出手的蠻橫樣子,急忙討饒:“二位大人,王某可是有什麼事冒犯了你們,有話好商量。”
“主子要見你。”其中一人多說了一句,隨後拽著王裕的領子就要拎走。
“相公!你們要將我相公帶去哪裡?!”柳花嬌尖銳地叫喊起來,嚇得抱住了王裕的胳膊。
王裕一反手,就將柳花嬌也一同拉上,對來人道:“這是我的妻,也一並帶去吧。”
於是夫妻二人就被押走,出了租房便是一輛馬車,王氏夫妻被押上車後擠作一團,此刻也怕得沒心情再爭吵。
馬車行過街市,停在了一座豪奢的茶樓門口,王氏夫妻被帶入其中。兩人都還來不及欣賞這茶樓的奢華,就被帶去了後院的雅間之中。
推開門,芬芳的茶香就從房中飄出來,伴著一股縹緲的燻香氣息,是富貴人家的特有味道。
王裕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跨過了門檻,往裡走了兩步,妻子跟在他身後。
門被關上,房中燃著暖爐,熱氣騰騰的,周圍很安靜。
王裕沒忍住抬頭瞟了一眼,就看見一個身著赤色長衣的少年負手而立,正仰頭望著牆上的畫。
少年身量很高,長發用玉冠束起馬尾,露出的半張臉都極為俊俏,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的年歲。
王裕見這少年滿身富貴,氣勢迫人,就完全不敢出聲,焦灼地站著。
過了好一會兒,那少年才緩緩將頭轉過來,顏色稍淺的眼眸一動,視線落在王裕身上,啟唇道:“王裕。”
王裕膽子小,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心理狀態已經是極限了,少年一喊出他的名字,他雙腿便軟成了面條,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彎著脊背道:“大人!不知小人何處犯了錯,還請大人饒過小人一條性命!”
柳花嬌也跟著跪下來。
少年轉過身,眉眼被斜照進窗子的光描繪了一番。
王裕夫妻二人不是雲城人,更不常來此地,認不出來面前的人正是蕭大將軍的嫡子。
嵌了銀絲的黑色錦靴停在兩人面前不遠處,坐了下來。
“你年前在萬書鋪的那樁生意,為何被退了?”蕭矜問。
“什麼?”王裕先是驚訝了一下,腦子又轉得極快,立即回道:“是那東家說不能按時間交貨,所以才將小人的定金退了的。”
“哦?原來不是因為你胡攪蠻纏,想要店鋪提前交貨,否則就退你十兩銀子,才逼得店家退了這樁生意。”蕭矜面容平靜,聲音輕緩,好似跟人在闲聊。
王裕卻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發起抖來,“小人、小人知錯。”
蕭矜往旁邊一瞥,看了柳花嬌一眼,又道:“你這妻子又是為何頻頻打聽一年輕男子的消息?”
柳花嬌聽到他點了自己,也嚇得不行,忙道:“民婦不過是隨口一問,並非故意打聽。”
蕭矜淺喝了一口茶水,說:“五日之內你們上門七次,其中有四次你都在打聽他的消息,還敢說自己是隨口一問?你若不想說實話,就等著出了正月再回家去吧。”
他年前就接到這夫妻倆在店鋪鬧事的消息,還害得陸書瑾毀了這樁大生意。這也就算了,偏偏這個婦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聽陸書瑾的消息,蕭矜聽後就窩了一肚子的火。
他自個想得要死都不敢下嘴的人,倒還被一個有夫之婦給惦記上了?
蕭矜一刻都忍不了,剛闲下來就立即把人提過來,打定主意要好好嚇唬一番。
“再敢說謊糊弄小爺,就先一人交代兩根手指頭!”蕭矜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兇狠地瞪著他們,發出的響聲把夫妻倆嚇得打哆嗦。
王裕惱怒地橫了妻子一眼,低斥道:“快將原因與大人說來!”
柳花嬌無他法,隻好顫著聲音說道:“大人饒命,是民婦見那少年頗像一位遠親,所以才幾次三番打聽。”
“遠親?”蕭矜皺起眉,意識自己方才想錯了方向,他問道:“你家在何處?”
“楊鎮。”
蕭矜眉頭一揚,他記得陸書瑾的確說自己從楊鎮而來。
“是你什麼遠親?”他問。
柳花嬌就道:“是我出嫁前,家中主母的親外甥女,她幼年便無父母,撫養她的祖母過世之後便被接到了我家,但她常年閉門不出,我未曾與她見過幾面,隻知道主母給她定了親事之後,她私自出逃,至今未能找到……”
“胡說八道!”蕭矜哼聲道:“他分明是個男子,怎的又像你主母的外甥女,性別都對不上你在此蒙騙誰?!”
眼看著少爺要發火,王裕氣得抬手甩了妻子一個巴掌,怒道:“快快老實交代!”
柳花嬌被打得慘叫一聲,捂著半邊臉哭,將話一股腦全說出來:“民婦所言句句屬實!我那主母的外甥女名喚陸瑾,我是聽到店鋪的東家叫那少年陸兄,又見少年的臉著實有幾分熟悉,所以才起了疑心打聽的……”
“陸瑾?”蕭矜聽到這個名字,心髒登時重重一跳,臉色猛地變了,霍然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著柳花嬌道:“哪個陸,哪個瑾?!”
柳家的姑娘都學過認字,柳花嬌早年就跟著父親跑生意,輔佐主母管理後院,自然知道陸書瑾的名字如何寫。
她忙道:“陸地的陸,瑾是斜王旁,美玉之意的那個瑾。”
蕭矜腦子木了。
他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你那表親,是什麼時候出逃的?”
“去年八月初。”柳花嬌答。
“她多大歲數?”蕭矜的呼吸有些不穩,極力壓制著心裡的軒然大波,一個十分不可思議的猜想自心底破土而出,迅速抽芽。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婦人,呼吸都在無意識間放輕了,企圖從她嘴裡聽到自己期盼的答案。
“十六。”柳花嬌道:“過了年應當十七了。”
蕭矜呼出的氣息都帶著顫,心髒瘋狂撞擊著胸膛,盡管他在努力克制著情緒,但連王裕和柳花嬌都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大人……”王裕害怕地喊了一聲。
“你家在何處?”
柳花嬌茫然。
“你家在何處!”蕭矜不自覺提高了聲音。
柳花嬌打了個哆嗦迅速回答:“楊鎮東明街柳氏。”
蕭矜立即大步出了門,速度極快,等夫妻倆反應過來時,門口就什麼人都沒了。
“蕭矜,我沒有爹娘。”
“我自小在姨母家長大,至少吃飽穿暖,比之那些無人收養流浪街頭的孤兒不知好了多少。”
“我曾徒步從楊鎮走到隔壁鎮子,走了兩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