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提醒,越是無用。
他的偽裝能騙過別人,騙過季朔廷,卻騙不了他自己。
那一顆明明白白的心告訴他,他就是心動了。
他就是惦記上一個男子扮成姑娘的模樣,惦記上了陸書瑾。
縱使他再不願意承認,那瘋狂敲擊胸腔的心跳聲也能將他心中的答案用別的方法表達出來。從他燒了那封給父親寫的信開始,其實就藏有私心,隻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他後來也再沒提過要將陸書瑾收作義弟的事。
陸書瑾仍在看他,那雙烏黑的眼眸映了微弱的光,明亮又澄澈,卻也帶著致命的引誘。
蕭矜終於無法嘴硬,他緩緩低頭,又道歉說:“對不住,是我的錯,對你有了非分之想。”
兩人的距離近到呼吸相撞,熾熱直白,蕭矜的眼睛裡再裝不下別的東西,他也不用再偽裝掩飾,眸中那熱烈的喜歡盡數落在陸書瑾的臉上,落進她的眼睛裡。
蕭矜的喉結滾了滾,他慢慢地湊近,一點點地朝著陸書瑾的唇壓過去,心跳聲仿佛在他耳邊擂鼓般,響得他聽不見別的聲音,隻剩下滿心的喜歡。
陸書瑾眸光輕動,眼看著蕭矜的靠近,卻也沒有任何的抗拒,面上是蕭矜灼熱的呼吸,攥緊了她的心,須臾間,陸書瑾閉上了雙眸。
是無聲的邀請。
蕭矜繃緊的弦頃刻斷裂,低頭將唇壓了上去。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柔軟。陸書瑾的唇比想象之中的更加柔軟,是日夜肖想的滋味,唇瓣是甜的,探進去之後便有一股桃花的清香,伴著淡淡的酒氣。
蕭矜像快要渴死的人,在陸書瑾的口中汲取生命源泉。他一再地靠近,一再地索取,不知滿足。
陸書瑾的舌也是軟的,主動仰起頭,與他的唇嚴絲合縫貼在一起,像舔舐糖果似的,勾得他呼吸粗重,幾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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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半大喊著不對,這是錯的,一半又高舉欲望大旗,耀武揚威地揮舞。
蕭矜的心被毫不留情地撕扯成兩半,變得猙獰可怖,往深淵墜去。
但落在陸書瑾口中的力道卻是溫和繾綣的,帶著深深的眷戀與難以言說的絕望。
他閉著眼,一滴淚從眼中滑落,滴在陸書瑾的鼻尖上。
第57章
陸書瑾留在這頭,或許還會頻頻朝對面張望,但她不會再嘗試跨過鴻溝。
陸書瑾做了一個春色無邊的夢, 夢中她被蕭矜的氣息層層包圍,幾乎要溺死在其中。
待她醒來,大夢散去。
陸書瑾睜開眼時,那從夢中帶出來的心悸和情動讓她呼吸都變得不平穩。她眨了眨眼睛, 動身想要坐起來, 腦袋卻傳來一陣鈍鈍的痛, 她頓時又有氣無力地躺下。
她生來第一次喝醉, 這才明白宿醉醒來的滋味並不好受,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但她也無暇去照顧身上的不舒服, 隻直挺挺地躺著, 眼睛盯著床頂的紗簾。
昨夜有些混亂,發生的事陸書瑾其實記得不大清楚, 但她仍記得蕭矜與她發生了爭執, 他說的話如尖利的刀子,狠狠戳到她的心口上。
陸書瑾也知道蕭矜因為她而失落傷心, 但她無從辯解, 更無法讓蕭矜來理解她。
想起昨晚那場讓她疼痛的爭吵,她心腔裡空落落的,好似心髒走失了。
陸書瑾後知後覺, 她對蕭矜的信任和依賴已經超出尋常範圍,在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去想蕭矜, 猜測他在幹什麼, 面對什麼人,今夜會不會回舍房睡覺。
一切轉變都是悄無聲息的, 絲絲縷縷滲入她的心口, 等她反應過來時,??x? 那些無形的東西已經編織成堅固的牢籠,將她的心困在其中。
或許很早之前她心裡就清楚,隻不過她不願直面罷了。
她嘆一口氣,慢悠悠地從床上爬坐起來,隻覺腦袋沉重無比,意識昏沉。
醉酒的滋味當真不好受,且她已經忘記昨日是如何回到舍房的了,醉酒之後唯一記得清楚的,就隻剩下蕭矜那一句“陸書瑾,你既然不入仕途,那對我而言就是無用之人”。
每多回想一次,都會讓她心尖泛起疼痛。
可是再多的疼痛最終也隻能化作一聲低低的,無奈的嘆息。
她起身,緩慢地給自己燒上一壺水喝,身體好受些後,便拿了衣物進了浴房,將渾身上下遺留的酒氣都洗了個幹淨,換好衣裳出門時,卻發現陳岸等人正在搬蕭矜的東西。
她捏著手裡的布巾,當場愣在浴房門口,眼看著隨從將蕭矜平日裡常用的東西一點點搬出去。
陸書瑾過了很久才回神,快步跑到陳岸身邊,問道:“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把蕭少爺的東西搬走?”
陳岸正收拾蕭矜平日裡佩戴的那些玉佩,頭也不抬道:“老爺回雲城了,少爺不能在學府留宿了,便幹脆讓我們將東西全部搬走。”
“全部搬走?”陸書瑾恍然隻聽到這四個字。
全部搬走就意味著,蕭矜不會再回來了。
她有些失神,面上的表情算不上難過,但也絕不是平日的冷靜。她捏著布巾在陳岸邊上站了好一會兒,看著他把蕭矜的玉佩全部都整理好搬走,這才回到了屏風的另一邊,於桌前坐下來。
桌上被她收拾得很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砚以及各種書籍,放眼望去,那些她曾經所用的雞毛筆,劣質墨已經不見蹤影,取之而代的是精致的砚臺和雪白宣紙。
她盯著那些墨筆出神,翻開的書放在面前更像是一種掩飾。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陳岸在門口道了一聲“陸公子保重”,繼而門被關上,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陸書瑾這才站起身,走過屏風往另一邊看去。
蕭矜是在金銀窩裡長大的少爺,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即便是住在舍房這裡,他也要大費周章地徹底改造一番。在地上鋪上柔軟的毛墊,當間擺放著紅木矮桌,桌上沒幾本書但筆墨紙砚全是上等的,仿佛擺起來做個樣子。拔步床是一點點搬進來組裝上的,床邊的角落放著幾個櫃子,是專門收納他玉佩和頭冠簪子等物的地方。
他還有燻香的習慣,精致的鏤空香爐置在櫃子旁,散發出清淡的香,能讓陸書瑾一夜好眠。
昔日往這邊一瞧,這麼大點的地方,能讓蕭矜的東西佔得滿滿當當但又不顯擁擠,令人賞心悅目。
但今日陸書瑾往屏風邊上一站,再看去時,哪裡已經全部被搬空了。
她心情止不住地往下墜落,視線一一掃過去,因為記憶力好,即便是眼前什麼都不剩下,她依舊能在腦中回想起擺在各個地方的東西和模樣。
拔步床被拆了帶走,整個地方空曠一片,被陳岸等人清理過,再不剩下任何東西,什麼都沒了。
蕭矜當初來得突然,一如他出現在海舟學府的門口,一個包子砸在陸書瑾的後腦勺上。
走得也突然,就好比現在。
陸書瑾將這片空地從左到右來回看了幾遍,最後轉身回到桌前,摸出書本繼續看書。
從早到晚,她未進食一口,眼睛也沒從書本上離開。
這是陸書瑾進了海舟學府之後的第一次曠學。
她也不想如此任性,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但她今日的狀態實在不好,以前從未有這樣低迷。陸書瑾孤獨長大,最難過的時候,不過就是在姨母家被嘲諷漠視,被姨母罰跪認錯,在孤寂的夜晚偷偷想起逝去的爹娘和祖母。
但就算是難過傷心,也會很快將自己調整好,不會讓低沉的情緒影響自己太久。
今日卻成了例外,不知為何,她看了一整天的書,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一處黑暗的死角,在裡面迷茫兜轉。
她坐了整整一日,臨近日暮才去食肆吃了飯,填飽肚子回了寢房,直至深夜才將燈熄滅。
第二日一早,陸書瑾將穿著海舟學府雪白的院服,長發用發帶高束,臉頰白皙眸色幹淨,一切恢復如常。
蔣宿來得早,支著腦袋在座位上打瞌睡,見到陸書瑾來了當即精神,趕緊抓著她問:“你昨日怎麼沒來?”
“身體有些不適。”陸書瑾的目光在後面的一排桌子上晃了一下,沒瞧見桌上有書。
這時候蔣宿說:“昨日你們三個都沒來,這裡隻有我一個人,我快無趣死了,還以為你們又結伴去了哪裡玩不叫我呢。”
陸書瑾眸光一怔,“他們也沒來嗎?”
蔣宿點頭,“是啊,蕭大將軍再過兩日就要回城了,蕭哥約莫在忙旁的事吧。”
“那季朔廷為何沒來?”陸書瑾落座,將書本一一拿出來。
“一同回來的還有季哥的祖父呢,就是尚書大人,他應當也沒時間來學府。”蔣宿嘆一口氣,幽幽道:“這幾日就剩咱倆為伴咯。”
陸書瑾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蕭矜一直沒來,季朔廷倒是來了學堂。
他情緒看起來也不高,想來是因為祖父要回來他壓力很大,來了學堂之後也少言寡語。
見不到蕭矜,也無法打探到任何消息,他不來學堂的原因究竟是因為忙,還是旁的,陸書瑾不清楚。
但季朔廷和蔣宿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什麼轉變,顯然他們還不知道她與蕭矜大吵一架的事情,更不知道她不入仕途一事。
陸書瑾思來想去,最後動身去尋喬百廉。
喬百廉在自己的房中作畫,見是陸書瑾來了,便趕忙讓她進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