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間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伴著一聲“滾”,幾個姑娘陸續從房中出來。
門被關上,葉洵氣得滿臉通紅,指著季朔廷的鼻子咬牙道:“季朔廷,你今日差點害死了芹芹!”
季朔廷雙眉微蹙,露出個疑惑的表情,往軟榻上一靠,奇怪道:“怎麼這樁事還能賴到我身上?又不是我將她推到湖中去的。”
“不是你將她的東西扔到湖裡,她能進去撿嗎?你分明知道她腦子不好,就算是不要她的東西,也不該往湖裡扔!”葉洵恨聲。
“既然知道她是個傻子,為何還總帶出來,這不是存心給我們找麻煩麼?”季朔廷語氣裡滿是不耐和厭煩。
葉洵冷冷盯著他,忽而嗤笑一聲,“你這是在做什麼?勇敢地抵抗?你根本抗衡不了整個家族,屆時季家長輩讓你娶芹芹,你反抗得了嗎?我們遲早會是一家人,何必將事做絕?”
“哎,話可不能亂說。”季朔廷說:“我從未得到過要與令妹結親的消息。”
葉洵道:“芹芹有什麼不好?她乖巧順從,你娶回去之後,想納幾房妾就那幾房妾,就算是把小香玉抬進府裡芹芹也不會說什麼,生氣了隨便哄一哄就好,如此還不夠?”
季朔廷臉色漸冷,“誰樂意娶個傻子進門?豈不是被全城人笑話?”
葉洵攥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約莫是想罵什麼,但最終忍住了,隨手抄起桌上的茶壺泄憤一般砸在地上,踩著粉碎的瓷片大步出了月水間。
房門被重重摔上,季朔廷眉間籠著一層煩躁,坐著久久未動。
“季朔廷應當不會答應吧?他不是喜愛春風樓裡的小香玉嗎?”
舍房裡被暖爐烘烤得無比暖和,陸書瑾喝了姜湯之後渾身發熱,將身上的厚外袍取了下來。
“嗯?你從哪裡聽來的?”蕭矜驚訝地笑了笑,“蔣宿說的?”
“我上回被你帶去月水間時,聽到你們說話,好像他與葉洵同爭小香玉。”陸書瑾沒把蔣宿給賣出來。
蕭矜雙眉舒緩,笑著說:“你竟還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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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停,過了會兒才道:“春風樓其實是季家的產業,隻不過並非於季家名下罷了。那小香玉的母親,曾是季朔廷祖父當年還是雲城知府時,親自培養的細作,用於固權。後來他一路高升,去了京城,春風樓便逐漸成了真正的青樓,隻不過小香玉自小被培養,現在仍然是效忠季家的一條暗線。”
房中嫋嫋香煙飄散,濃鬱的味道讓季朔廷有些不大舒服,正要起身時,一人推門而入,反手落鎖,幾乎沒有腳步聲地快步而來,跪在簾外,“少爺,有事相稟。”
“你先去把香爐滅了。”季朔廷用手揮了揮飄來香煙。
那人撩簾而入,正是容貌豔麗身條婀娜的小香玉,隻是此刻她面上沒有任何勾人媚態,輕步走過去香爐熄滅,又吹熄了旁邊的兩盞燈,轉身跪下,說道:“稟少爺,老爺從京城傳來消息,皇上將治理淮北水災,安置難民一事交由六皇子操辦,恐有封六皇子為太子之意,若六皇子事成,你與葉家的親事……”
季朔廷揉了揉眉宇,壓著情緒中的不耐,“別說了,煩。”
“老爺傳話讓少爺提前做準備。”小香玉仍是將話說完。
季朔廷用指腹輕輕滑過眉毛,沉默半晌,忽而說道:“讓他們少管我。”
“少爺?”小香玉錯愕抬頭。
季朔廷的神色隱在暗色中,晦暗不明,聲音清冷:“我知道該如何做,不需旁人來指點。”
天完全黑了,房中暗下來,蕭矜點了一盞燈,重重嘆一口氣。
“哎……總之呢,就算葉家最後不會與季家結親,也會與旁家,這也是她為何腦子都摔壞了還作為葉家嫡女被養到現在的原因。她必定會成為犧牲品。”
陸書瑾沉聲道:“我知道。”
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姨母養她的原因,也是想用她結一樁利於柳家的好姻緣,賣一筆大財。
“不過也是旁人的事,咱們管不了那麼多。”蕭矜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行了,快去休息吧,今日也夠累的。”
陸書瑾點點頭,覺得今日的闲聊差不多也該結束了,便起身爬回了床榻,準備休息。
蕭矜隻留了一盞燈,起身去洗漱,忙活完出來後又拉了個椅子放在陸書??x?瑾的床頭邊,在上面擺了一碗水。
陸書瑾還沒睡著,扭了個頭望他。
她的眼睛黑溜溜的,在微弱的燈下像黑珍珠一樣好看,渾身都緊緊裹著棉被,隻露出一個腦袋。
蕭矜彎著唇笑,用柔和的聲音低低道:“這碗水放在這,你夜間若是渴了就直接喝,不必下床找水了。”
陸書瑾道:“好。”
他轉身回去,沒有熄滅那盞微弱的燈,爬上床榻睡覺。
陸書瑾今日疲憊至極,聽見屋中沒有任何動靜之後,就入睡得非常快。
但寒冬臘月在湖水裡泡了一遭,又穿著湿衣裳那麼久,即便是後來喝了姜湯,她的身子仍扛不住。
睡到半夜時,她身體便開始發熱,像是被架在火架上烤一樣,沒多久嗓子就燒得幹痛,鼻子裡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她在灼熱之中醒來,想起床邊有一碗水,便伸手去摸。
水已經涼透,但陸書瑾此刻燒得極為難受,隻想喝點水潤一潤疼痛的嗓子,便沒在意那麼多。她將水端過來,想要坐起身時因著腦袋燒得發昏而沒掌握好力度,瓷碗傾斜,水瞬間湧出。
冰涼的水順著陸書瑾的胳膊而下,瞬間就將床榻給澆湿了,驚得清醒不少,趕忙將碗擱回椅子上,拽起墊在底下的被褥摸了摸,已然湿透。
她煩躁地嘖了一聲,沒有精力去管,喝了兩口水之後便縮到了裡面,將身上蓋的被子折了些許壓在湿透的地方,接著睡。
她以前不是沒有染過風寒,沒藥吃的日子全靠硬抗,也不想大半夜再起來熬藥折騰,想等一覺睡到明早再說。
但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忽而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陸書瑾驚了一下,驚慌睜眼轉頭,就見蕭矜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條腿跪在床邊探入了床榻裡,正懸在她的上方低頭看她,俊臉幾乎被昏暗光線埋沒。
“怎麼了?”陸書瑾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蕭矜沒說話,看了她幾眼,而後伸出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探了探,又稍稍往後退,將折起的被褥拽出,摸了摸湿透的床墊,聲音輕緩而低沉,像是誘哄道:“這床不能睡了,去我的床上。”
第52章
她靠在蕭矜的頸窩不動了。
蕭矜原本就想著陸書瑾可能患上風寒, 回來之後就一直留心她的狀態。
他見陸書瑾神色還算良好,精神氣兒也不差,並沒有患病的模樣,既沒有生病, 就沒有先吃藥的道理, 蕭矜便讓她先去睡覺。
他夜間睡得不沉, 所以碗底磕在椅子上的那一聲響, 就已經將他喚醒。
蕭矜下床繞過屏風,往床榻邊上一瞧, 就看見昏暗的燈光下, 椅子上灑了些水,瓷碗也空了。
他輕步走過去, 抬手將雙層床帳微微掀開, 就看到陸書瑾把自己裹得像個蠶蛹一樣,半邊被褥都壓在身下。這床榻本就不大, 她縮在裡面緊緊貼著牆, 倒給外面留了許多空處。
蕭矜略一思索,探進身去往陸書瑾的額頭一摸,果然溫度驚人, 顯然是發起了高熱。
再將被褥拽出來,摸出床榻湿了一片,冰涼涼的。
他頓時心中生出一絲懊惱, 覺得不該在陸書瑾的床頭置一碗水的, 但他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以為這樣更方便她夜間渴了喝水。
“陸書瑾……”蕭矜壓低身子, 湊近了她, 輕聲詢問:“身上哪裡不舒服?”
陸書瑾原本燒得迷迷糊糊, 但現在見蕭矜湊到眼前來,也稍微清醒了些,說道:“我沒事,先睡一覺,待明早起來還沒退熱,再喝點藥就行。”
“那怎麼行。”蕭矜十分詫異,隻覺得陸書瑾已經開始燒得說胡話了,抬手將她的被子往外拽了拽,嚴厲道:“快點下來,這床湿了大片已經不能再睡,去我床上睡。”
陸書瑾雙手拽著被子,與蕭矜的力道做微微的抵抗,沒有說話。
蕭矜平日對陸書瑾都兇不起來,更何況現在的她還發著高燒,烏黑的眼眸水盈盈的,看著就相當惹人憐愛,蕭矜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心軟。
他低哄道:“聽話,現在已經不是在你姨母家了,生病就要吃藥,不能作踐自己的身子。”
他又說:“我的床榻很大,睡得下我們兩個人。”
陸書瑾本還堅持,可一聽蕭矜說起了從前,她心裡忽而湧起一陣陣酸澀來。
是啊,現在的她已經不是窩在那個陰暗潮湿的小房間裡,生了病也無人買藥隻靠硬熬的小姑娘了,她已經逃出牢籠,用著她給自己取的新名字開始了新的生活。
身邊也有了新的人。
就這麼一晃神的工夫,陸書瑾手上的力道有些許松弛,被蕭矜一把將被褥拉開,拽著她的手臂將她拉起。
陸書瑾睡覺的時候穿的是她在成衣店裡特地讓人制作的棉衣,裹在身上一是為了冬日裡睡覺暖和,二是棉衣臃腫厚重,能夠將她身軀給包裹嚴實,哪怕不穿外袍也看不出什麼來。
蕭矜從床榻裡退出去,說道:“下來。”
陸書瑾不願,她可以爬起來給自己煮藥,但是去蕭矜的床榻上睡覺那是萬萬不能的,於是說道:“我這床沒湿多少,還能睡,就不跟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蕭矜就拽著她往上一提,攬著她的腰瞬間把她從被窩裡給抱了出來。
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能將陸書瑾隨意舉起來擺弄一樣,在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一把將人抗在肩頭。
陸書瑾驚得低呼,整個人被抗在肩頭,腹部因為有厚厚的棉衣墊著,倒沒有被他肩胛骨硌痛,隻是頭朝下時腦袋充血,她原本生病引起的頭痛瞬間疼得厲害。
她握緊拳頭捶著蕭矜結實的後背,掙扎道:“放開我!”
蕭矜哪會聽她說話,隻覺得陸書瑾生了病就變任性了,藥也不吃,還要堅持睡冰涼湿透的床榻,好聲好氣相勸也不聽,他隻能來硬的。
陸書瑾很輕,即便是裹著厚厚的棉衣,蕭矜扛著她依舊不費力氣,幾步就走到了自己的床榻邊,彎腰時動作輕柔,將她擱在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