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芹倒沒什麼激烈的反應,隻是盯著湖面一動不動,像是在難過。
陸書瑾想起先前蔣宿所說的話。其實大家都在的場合之中,葉芹要麼黏著葉洵,要麼就是湊在蕭矜身邊,現在多是與陸書瑾親近,並未見她有靠近過季朔廷,陸書瑾本對蔣宿的話持有懷疑態度,但卻沒想到方才無意中撞見的這一幕,倒是坐實了猜想。
但她也沒想多久,因為她看到葉芹忽而動身,徑直撲到了湖中去!
“葉姑娘!”陸書瑾嚇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趕忙朝湖邊跑去。
葉芹約莫是為了撈方才季朔廷扔的東西,寒冬臘月的湖水刺骨冰涼,哪怕是身體極為健壯的男子也無法忍受,但葉芹卻像感覺不到似的,就在陸書瑾跑到湖邊這一段的路程,葉芹已經半個身子沒入湖中去。
“來人啊!來人啊!葉姑娘落水了!”陸書瑾嘶聲高喊,見葉芹一個勁兒地往湖中去,也顧不得其他,踏入湖中去拽她的衣裳,“葉姑娘,葉姑娘!”
一踏入水中,寒冷至極的湖水瞬間就浸透了她的衣褲,棉花吸飽了水,將她身體的溫度極快流失,凍得她顫抖不止,咬緊了牙根喊:“葉芹!回頭!別去了!”
葉芹聽到她的聲音,轉頭看她,臉上布滿了液體,不知道是撲騰的湖水還是淚水,她說道:“不對啊,我不是搖了上上籤嗎?為何他把我的東西扔了呢?”
陸書瑾心中一緊,此時已全都明白。
葉芹大約是想送季朔廷一個東西,今日幾次三番想要與陸書瑾獨處就是跟她說此事,但先前頭幾次都被蕭矜阻礙,最後一次無人阻止,卻是陸書瑾自己拒絕。
而後她一個隨口而出的謊言,成了葉芹決定行動的關鍵。
陸書瑾頓時感到一股巨大的愧疚,她看著葉芹淚瑩的雙目,一陣陣地難受,澀聲道:“對不住我騙了你,你搖下來的不是上上籤。”
葉芹皺著眉毛,癟嘴委屈,“陸書瑾,我不識字,你不能騙我。”
“下次不會了,咱們先上岸好不好?”陸書瑾拽住了她的衣袖,死死地收緊凍僵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我教你認字,日後你就能自己識別籤子了……”
陸書瑾先前的喊聲叫來了別院裡的人,蕭矜是第一個出門的,當即就看到陸書瑾與葉芹兩人半個身子都泡在湖中,瞳孔驟然一縮,扭頭衝裡面怒喊:“季朔廷,滾出來!”
其餘幾人跟在後面,一出來皆看到這景象,俱是一驚,紛紛往湖對岸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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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也衝得極快,嗓子喊劈,“葉芹!”
蕭矜動作最快,大步跑過棧橋來到湖邊,陸書瑾見了他趕忙喊:“我抓住她了!快救我們上去!”
葉芹離岸最遠,湖水沒在她的肩胛處,但她並沒有掙扎,隻是說道:“我的東西還在湖裡,我想去撿起來。”
“不可以,別亂動!”陸書瑾厲聲制止,“讓你哥哥撿就是了,咱們先上去,千萬別再往裡走了,會連累我的。”
葉芹一聽果然不再亂動,甚至回頭往陸書瑾身邊走,輕輕地摟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呢喃:“對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錯了,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想去撈東西……”
陸書瑾抱緊了她,分明這湖水寒讓人戰慄不止,她卻能在後脖子上感受到葉芹手上那微弱的溫度。
蕭矜見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下意識指著葉芹喊道:“葉芹你把手撒開!”
葉洵緊跟在後面,惶急道:“別撒別撒!抱緊了,哥哥現在就救你上來!”
陸書瑾也不敢松手,抱緊了她費力往岸邊走。她離岸並不遠,隻不過因為身上的棉衣浸滿湖水,沉得千斤重,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爬不上去。
好在蕭矜來得非常快,蹲在岸邊道:“陸書瑾,把手給我!”
聽到他的聲音,陸書瑾立馬將手伸長,下一刻纖細的手腕就被溫熱的手掌緊緊扣住。
她渾身冰涼,蕭矜掌心傳遞來的溫度就變得無比明顯。
他此刻也顧不得會不會捏疼陸書瑾了,隻加重了力氣將她猛地朝岸邊拉來。
葉洵也跑過來幫忙,被蕭矜一肩膀給撞走,“別礙事。”
他將陸書瑾和葉芹兩人拉到岸邊,在陸書瑾的配合下,成功從湖水裡爬出來,再轉頭將葉芹也一起拉上來。
陸書瑾僅湿了半身,但葉芹幾乎全身浸透,一上岸兩人就劇烈地顫抖起來,冰冷包裹住每一根骨頭,牙關不停地打戰,一個字也說不出。
葉洵將外袍脫下來披在葉芹身上,厲聲道:“葉芹,出門前是如何答應我的?!一個錯眼就敢往湖中跑,命不要了麼?!”
葉芹顫抖得厲害,說話聲音微弱,斷斷續續地,“哥哥……撈……”
陸書瑾轉頭,想到若是她能在此之前聽葉芹說一說話,勸一勸她,又或是沒有騙她搖出來的是上上籤,或許葉芹也不會將東西送出,更不會跑去湖裡。
此事與她關系雖不大,但她也很難從中摘出來,便強忍著寒意,斷斷續續道:“葉少,葉姑娘……是想去湖裡……撈東西。”
話剛說完,一方柔軟的錦帕就覆在面頰上,將她臉上沾的湖水從左到右給擦去,陸書瑾一轉頭,就見蕭矜正耐著性子給她擦水,一雙輕淺的眸認真而專注。
“手抬起來。”他擦幹了陸書瑾的臉,將錦帕捏在手中,拎起陸書瑾浸滿水的衣袖用力擰出其中水分。
陸書瑾愣愣道:“我還以為……”
方才見蕭矜情緒那麼激動,陸書瑾都以為自己要跟葉芹一樣,挨一頓批評了。
“以為什麼?嗯?”蕭矜半跪在地上,一邊將她袖子上的水往下捋,一邊用低低的聲音說道:“我總不能責怪葉芹,她腦子是個傻的,責怪一個傻子沒有任何意義;我更不能責怪你這一顆救人之心,在周圍無人的情況下你能拉住她,阻止她往湖中心而去,這樣的行為是對的,無可指摘。若是我再苛責,我還有人性嗎?”
說著,他聲音大了些,頭稍稍往葉洵的方向偏,“我才不是那種不顧妹妹全身泡著冷水身體虛弱,還要寒風之中教訓她的人。”
葉洵一聽,當場鼻子氣歪,“你!”
“葉洵,先讓你妹妹回房裡去烤烤火,我讓寺中的和尚尋兩套幹淨衣裳來,把湿衣裳換下來再說。”蕭衡站棧橋說。
幾人都在棧橋邊上站著,扔了東西導致葉芹跑去湖水裡的季朔廷站在最後,靠著棧橋的欄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不成,她不能在寺中換衣裳。”葉洵一口否決,將??x?葉芹抱起,語氣總算溫和下來,“哥哥帶你去烤火。”
蕭矜低頭看陸書瑾,一手在給她擰發上的水,說道:“我帶你去換衣裳,免得傷寒身體。”
“不換了,我現在就下山吧。”陸書瑾說道。
葉芹衣裳湿透,雖說冬衣厚重看不出什麼,但陸書瑾身份到底是個男子,不方便與葉芹共處一室。換衣裳更是不便,倒不如現在就下山去,或許能夠在衣裳幹之前回到舍房。
蕭矜想了想,也沒有反對,跟蕭衡說了一聲後,便帶著陸書瑾出了寧歡寺,還讓人從寺中搬出一個半大的爐子置在馬車上。
他出來時手上還拎著一壺滾燙的開水,上了馬車就倒在杯子裡遞給陸書瑾,讓她趕緊喝了。
陸書瑾兩杯開水下肚,又坐在暖爐邊上,身子逐漸回溫,凍僵的手也能活動。
路上蕭矜問了陸書瑾當時的情況,她如實說出,蕭矜聽完之後嘆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陸書瑾也沒精力說話,本來爬了山身體就極為疲憊,後又泡了刺骨的湖水,現在衣裳仍是湿透的狀態,隻靠著面前的暖爐汲取溫暖,馬車一搖起來,陸書瑾就有一種想要立即睡去的衝動。
起初忍了一會兒,後來確實忍不住了,歪在車壁上昏昏沉沉睡去。
等蕭矜將她喚醒時,已然回到了舍房門口。陸書瑾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凝目思考了片刻,想起這是蕭矜今日所穿的那件。
“下來吧,水已經備好了,你趕緊去泡泡熱水,將湿的衣裳換下來。”蕭矜將披風拿開,抓著她的手腕,引著她下馬車。
陸書瑾隻剛一動,就立即覺得腦仁疼起來,沉甸甸的,不大舒服。
這是要患病的前兆,她擰著眉毛下了車,回房之後找了套幹淨衣裳,抱著進了舍房之中。
舍房裡的熱水是蕭矜在下山的時候,就吩咐隨從快馬加鞭先趕回來遞消息備好的。她鎖好了門,動作利索地將湿衣裳脫去,泡進冒著熱氣的浴池之中。
熱水包裹了她的身軀,極快地驅逐寒冷,不出片刻,身體整個回溫,這才讓陸書瑾覺得又活了過來。
這樣一折騰肯定是要染上風寒,陸書瑾想著上回蕭矜受傷時留下的藥還沒用完,今日正好能派上用場。
她泡了許久的熱水,順道將頭發也洗盡了,完全感覺不到寒冷之後,才慢慢從浴池裡爬出來,擦幹身體纏上裹胸,穿上幹淨的棉衣。
出門時,一股姜的氣味就飄過來。
她擦著湿發往前走,就看到舍房的門緊閉,而蕭矜站在桌前,對著小爐子扇風。
蕭矜也換了身衣裳,穿著雪白的長衫,手裡拿著的是陸書瑾前些日子送的扇子,模樣俊得很。
他聽到陸書瑾出來的動靜,但並沒有抬頭,將爐子蓋掀開之後看了一眼,說:“過來把姜湯喝了。”
陸書瑾換了快幹的棉巾繼續擦著頭發,坐在蕭矜床邊的矮桌旁。馬車裡的暖爐給搬下來,就放在矮桌邊,陸書瑾剛一坐下就感覺到一股暖意。
她看著蕭矜把姜湯倒在碗裡端過來,便道了聲辛苦,捧著剛滾開的姜湯呼呼地吹著。
蕭矜在她對面坐下來,盯著她看了會兒,忽而道:“你……不好奇他們的事嗎?”
陸書瑾自然聽出蕭矜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平靜道:“是有些好奇的,但不是非要知道。”
蕭矜有一會兒沒說話,他起身拿了一件自己的厚外袍,展開披在陸書瑾身上,這才又坐下來,說道:“季家與蕭家並非同僚。”
她嘴裡含著有些辛辣的姜湯,一開始還沒懂這句話的意思,隨後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說的是季家和蕭家的父輩們。由於蕭矜與季朔廷平日形影不離,經常出入各種地方,導致陸書瑾先入為主,以為蕭季兩家關系極好,在朝堂之上也是同一陣營。
他微微壓低了聲音,說:“當今皇上抱恙已久,而皇後無所出,東宮之位一直空懸,這幾年幾個皇子之間的鬥爭越發厲害。三皇子的生母良妃,其同胞兄長是我爹多年至交,蕭家自然力鼎三皇子繼承大統,但眼下六皇子功績頻出,也頗得皇上偏愛,極可能入主東宮,葉家所依附的丞相則為六皇子一黨。”
“季朔廷的祖父為工部尚書,手中權力不小,如今尚未擁護任何皇子,屬於中立一黨。”蕭矜停了停,緩聲道:“但卻有意讓季朔廷與葉家結親。”
陸書瑾訝然,“跟葉芹?”
日暮時分,春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