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她轉頭看了眼蕭矜。
他正叉腰站在一個矮石墩上,“好大的架子,讓咱們五品官老爺等他。”蕭矜哼笑著說了一句。
蕭衡被戴了高帽,笑出聲的同時抬手去敲他腦袋,“別胡說八道。”
蕭矜邊笑邊躲,說話間馬車行到面前,季朔廷走下來,眉眼間帶著濃濃的困倦,還沒張口說話就先打一個哈欠,說道:“沒想到我竟是最後一個來的,看來諸位對爬山倒喜歡得緊。”
“你再遲點來,沒人等你,自個回去吧。”蕭矜對他的遲來指責了一句,蕭衡倒是笑呵呵的,並未在意這些。
陸書瑾留心了些,先轉頭去看葉芹,就見她半個身子都藏在葉洵身後,悄悄側身探出半個腦袋,似在偷看季朔廷。
但季朔廷與在場的人一一打過招呼之後便與蕭矜談笑,並未將眼神分給葉芹,仿佛壓根當她不存在似的。
陸書瑾倒覺得這反應正常,畢竟葉洵與蕭矜季朔廷等人站在對立面,又不是什麼好人,季朔廷連帶著他妹妹一並不待見是常事。
她才剛看了葉芹片刻,就被她察覺了目光。葉芹從幾人後面繞了個半圈,悄悄跑到陸書瑾身邊,小聲說:“陸書瑾,你把小四哥趕走,我們一組好不好?”
陸書瑾沒聽明白,疑問道:“什麼?”
蕭矜卻聽見了,指著葉芹道:“噯,你這丫頭來我這裡挖牆腳是不是?信不信我讓你哥把你送走?”
葉芹縮了下脖子,伸手就抓住了陸書瑾的胳膊,說道:“我要跟陸書瑾一組,小四哥是多餘的。”
蕭矜眼睛一瞪,也不跟季朔廷說話了,大步走過來一下就把葉芹從陸書瑾身邊撕開,“你說誰多餘的呢?你才是多餘的知道嗎?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就你一個小姑娘,跟著摻和什麼?回家喊你那些個閨中姐妹繡花去。”
這話陸書瑾不大贊同,當即就道:“小姑娘就隻能喊著閨中姐妹繡花麼?”
蕭矜倒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開口,轉頭看著她說道:“那該幹什麼?”
陸書瑾說:“讀書寫字,談古論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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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矜聽後沒有半點遲疑,神色相當自然,“那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她不行,因為她大字不識一個,既不能讀書寫字,也無法談古論今。”
陸書瑾愣了一下,看向葉芹。
雖說晏國律法之中,女子不可入學念書,不可入朝為官,但大多世家都會請私塾先生或是嬤嬤教習家中女子禮節,學習簡單的字體去讀《女戒》《女訓》之類的書。
像葉芹這樣的家族,她不該大字不識,就算喪母又不得寵,以葉洵對她的疼愛來看,也該教她認字才對。
葉芹倒是半點不在意蕭矜說她不會識字,隻對蕭矜重重哼了一聲,又跑回了葉洵身邊。
“她方才所說的一組,是什麼意思?”陸書瑾將視線收回來,同時也把手臂從蕭矜的手裡掙出。
蕭矜道:“忘記跟你說了,我們幾個打算分組競賽。二哥讓人在寧歡寺中置放一罐紅繩,先到達目的地拿了紅繩的人算是贏組,有彩頭的。”
“是什麼?”陸書瑾接著話問。
“翡翠扳指。”蕭矜低頭看她:“二人一組,你與我?”
“你不是都決定了嗎?”陸書瑾笑了笑,連葉芹都知道,說明蕭矜早就打算與她一組了,一直沒說估計是怕她推脫。
畢竟若是兩人一組,陸書瑾應該會選擇跟蔣宿同行,讓蕭矜與季朔廷一組。
“這可不是我決定的,是我二哥。”蕭矜為自己解釋,“他說若是我與季朔廷一組,他們是沒有勝算的,隻能將我們倆拆分。”
陸書瑾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你二哥將我與你分在一組,看來是不希望你拿第一了。”
蕭矜輕笑,不置可否。
人到齊了之後,蕭衡便宣布開始登山。登山之路不止一條,在大路之中分出去的岔路眾多,每一組不走大路,選了當中的岔路前往寧歡寺。
葉洵與方晉一組,當中還帶著葉芹,臨散的時候,葉芹還遠遠衝陸書瑾招手,說道:“我在山上等你”
陸書瑾也揮手回應,待葉芹轉身離開之後,蕭矜雙手抱臂在一旁笑,“他們鐵定是最後一組。”
她心說還真未必。
陸書瑾的體力並不好,這麼多年一直在房中鮮少出門,先前從楊鎮逃出來後,她徒步走了兩天一夜,幾次都差點累暈在路上,腳後跟磨得全是血泡,半天就能走到的腳程她硬生生走了兩天一夜。
上次去寧歡寺也是坐著馬車上去的,還真未爬過山。
蕭矜領著她挑了一條偏窄的小路,一開始走著倒還平緩,越往後上坡的趨勢就越明顯,逐漸走得吃力。
僅僅走了兩刻鍾,陸書瑾的腳後跟就開始疼痛,但尚在忍耐範圍內。
起初蕭矜與她並肩走,聊一些闲話,陸書瑾還能應答,但是走路實在也是個費體力的事兒,到了後來陸書瑾就沒多少力氣闲聊了,慢慢落在蕭矜??x?的後面。
大半個時辰走過去,太陽也明媚,懸在高空之中,灑下的日光雖沒有溫度,但陸書瑾這會兒已經不覺得冷了,背後都微微出了汗。
蕭矜已經放慢腳步了,但兩人當中還是落了一大截,陸書瑾吭哧吭哧地喘著氣,實在走不動了,喊道:“蕭矜。”
他停步回頭,遙遙看來,嘴角挑著笑,“怎麼著,累了?”
“歇會兒吧,走不動了。”陸書瑾累得喘氣,說話端不住腔,微微顫抖。
她走到路邊的石頭,也不管上面髒不髒的,隻想坐上去休息會兒,但蕭矜卻走回來將她從石頭上拽起,說道:“不成,本來遷就你的速度走得就慢,再停下休息還不知何時才能到了。”
陸書瑾身子晃了一下,有些站不穩,“但是我腳很痛,真的需要休息。”
“趕路人還有腳不痛的,還能像個姑娘似的嬌氣?這點疼痛都忍不了?”蕭矜將她身子扶正,訓道:“站好。”
陸書瑾不知道自己嬌不嬌氣,隻知道連續走一個時辰的路是需要停下來歇一歇的,爭辯道:“骡子趕路都知道歇腳,更何況我還是個文人。”
蕭矜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根繩子,拉起陸書瑾的左臂,將繩子一圈圈繞在她的小臂上,慢條斯理道:“若是擱在平常,我就讓你休息了,但今日不同,那個翡翠扳指我想要。”
繩子在陸書瑾的手臂上打了個結,蕭矜又將另一頭纏在自己的右臂上,說道:“我帶著你,咱們一起往上走。”
陸書瑾心中叫苦,再說已是無用,蕭矜抬步往前走。
繩子約莫有十來步距離的長度,一頭是蕭矜的手臂,一頭是陸書瑾的手臂,一前一後地走在山間小道上。
周圍相當寂靜,隨處可見的掉光了葉子隻剩下光禿禿枝杈的高樹,日光也不強烈,寒風從面上拂過,令人心生寧靜。
陸書瑾強忍著腳痛,被迫跟上了蕭矜的步伐,若是稍微走得慢了些,繩子就會被繃直,拉力從另一頭傳遞到陸書瑾的手臂上,強行將她帶著往前走。
有時候她實在都不動了,就會往回拽繩子,走在前面的蕭矜就停一停,轉頭對她說:“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他拉著拽著,一直帶陸書瑾往前走,盡管看到她額頭出了汗,腳步變得沉重,卻仍不肯停下。走到後來陸書瑾都有些眼暈了,雙腳痛得厲害,一口一口地捯氣兒,每當堅持不住要停下的時候,手臂總傳來拉力將她帶著向前。
這樣連續走了將近兩個時辰,這條山路總算走到了盡頭,地勢開始變得平緩,出現一些建築。
“到了。”蕭矜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這一刻,陸書瑾根本沒心思再去看周圍的風景,整個人往後一倒就坐了下來,塌著雙肩喘氣,裡衣都被汗水給浸湿,累得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這簡直就是一種刑罰,一種折磨。
蕭矜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看她,嘴角含著笑:“累嗎?”
陸書瑾抬頭去看,在這樣近的距離,她能將蕭矜眼中的淺色看個清楚,看出他眼中的認真之色,忽而明白蕭矜這一路上不曾讓她停歇的原因,絕不是想要那塊翡翠扳指。
那是為什麼?是蕭矜對於她的欺騙而給的遲到的懲罰嗎?
她看著蕭矜,沉默許久沒有應聲,等待著蕭矜的怒火和責罵。
蕭矜見她氣息慢慢平穩,便拽著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往山頂邊上走去,陸書瑾心中忐忑起來。
她的確做好了準備承接蕭矜的怒意,但還是害怕蕭矜在一怒之下將她推下去,她還沒活夠呢。
她瞥一眼兩人手臂上還纏著的繩子,心想繩子還在,蕭矜總不會連累自己,再說他也不是那種草菅人命的人。
站在山頂邊上,蕭矜松了手,開始解手臂上的繩子,陸書瑾瞧見了趕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說道:“別解開。”
蕭矜訝然,愣了一瞬後又笑了,“你怕高啊?”
陸書瑾胡亂點頭應著,有些心不在焉,轉頭往山下看去,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隻見山下景色盡收眼底,山澗環繞著薄薄的白霧,偶爾有鷹繞山盤旋,發出長長的鳴叫聲,在山間回蕩不息。
站在山頂上,這花了近四個時辰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把陸書瑾累得半死不活的路,竟變得如此渺小,更別提山下道路上匆匆行過的馬車和行人,宛若蝼蟻般不起眼。
陸書瑾的神色在悄然間變得肅然,她遠遠眺望,似乎能看到雲城之中那座高聳的鍾樓。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停滯,寒冷的山風吹過,將她和蕭矜的長發吹起,也將這世間的遼闊被風吹進了陸書瑾的心中,她的心境莫名平靜下來。
“我爹說,人活這一輩子,就是在登山。”蕭矜緩緩啟聲,溫和的聲音不緊不慢傳來,“有的人一直徘徊在山腳,有的人因勞累停在半路,唯有走上山頂,堅持到最後的人,才能看到天地間的如此風光。”
“任何人,不管高低貴賤三六九等,都有自己要攀登的大山,終其一生爬到山頂,方不負在人世走這一回。”
蕭矜站在身邊,風將他束起的長發卷起,俊美眉眼帶著若有若無的輕笑,正朝著遠方眺望。雲開霧散,燦陽徐徐而落,將少年意氣風發的眉眼精心描繪,好似凜冽風中的喧囂而飄揚的旗,隻要乘風,便能扶搖直上。
他笑著說:“我要登上山頂。”
陽春白雪三月天,風華正茂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