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宿將她安排好,便去忙活了別的。
沒多久飯食果然送到,是在街邊買的,還熱乎著,陸書瑾吃完之後肚子飽了,就靜靜地坐著等。
朝陽漸起,天色大亮,房中的燈逐漸熄了,陸書瑾一動不動坐了許久,轉著眼睛到處看。
她發現蔣宿所言非虛,這些被選中參加遊街的神使,皆是皮膚白嫩模樣秀氣的男子,有些是別的書院的讀書郎,還有些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都為身世幹淨之人。神女遊街的條件看起來簡單,但其實還是有些苛刻的,尤其這些條件放在男子身上更甚,所以蔣宿才會找上陸書瑾幫忙。
上妝的步驟果然十分麻煩,陸書瑾看著那一層層的粉往臉上撲,將面容撲成白白的一層,又是描眉又是貼花鈿,步步都要小心翼翼力求完美,陸書瑾單是看著就累。
等了許久,臨近巳時,終於輪到了陸書瑾,給她上妝的是個模樣漂亮的花旦。
方才看別人的時候還好,到了她自己才體會到上妝的難熬,那些黏膩的東西貼在臉邊,散發著濃鬱香味的脂粉往鼻子裡鑽,她還因此打了好幾個打噴嚏,閉上眼睛仰著頭一動不能動。
花旦一邊給她描眉,一邊笑著打趣:“我瞧著這些小郎君模樣都像姑娘,尤其瞧著你是最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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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書瑾心中一緊,倒還從容說:“經常有人說我面似女郎。”
“此話倒是不假。”花旦的聲音又傳來:“不過這些人當中,你的確是最瘦弱的一個,許是眉眼稚氣太勝才顯得雌雄莫辨,年紀再長長就有男兒郎的樣子嘍,容貌這個東西說不準的,我年歲小那會兒還長得像個男子,我當時要學旦角我師父還不同意呢!”
陸書瑾笑了笑,說道:“我知曉。”
花旦又與她說了些別的話,整體上妝的過程還算輕松,就是時間稍微久了些,等上妝結束陸書瑾的脖子都酸得不行。
“好了,睜眼瞧瞧。”花旦在邊上說。
陸書瑾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聚焦的瞬間,她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雙眼微瞪,露出震驚的表情。
陸書瑾十歲之前,模樣瘦小皮膚黝黑,是幼年時祖母經常抱著她去地裡幹活曬得,後來在姨母家常年憋在房裡,才慢慢將膚色修正回來。越長大,她的眉眼輪廓就越清楚,她當然知道自己容貌是出眾的,否則那瘸子也不會舍得花那麼多錢加上鋪子當聘禮來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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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她從不知經過胭脂水粉妝點過後的臉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別,她仿佛都不認識鏡中的人是自己了。
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完全讓陸書瑾倍感陌生,一顰一笑都牽動人心的美人。
那花旦一拍手掌,驚喜道:“呀,你這雙眼睛可是真漂亮,方才閉著眼時倒不覺著有什麼,如今這一睜開便像能勾走人的魂兒,你若不開口誰還知道你是個姑娘,今兒這賭銀我可是拿定了!”
陸書瑾杏眼一轉,“什麼賭銀?”
“使我們樓裡師兄妹自己立的賭,看誰畫出的人更像姑娘,勝出者能拿五兩銀子呢!”花旦道:“現在已近午時,你先去換上衣裙,換好之後我給你绾發,時間應當差不多了。”
陸書瑾沒再多言,起身去了裡面的小房間裡換衣裳,費了老大的勁兒換上之後,便將自己的衣物整齊疊放在角落,出去時基本上其他人皆已準備完畢,滿屋子都是銀白的衣裙,琳琅作響的飾品,稍稍一動便是清脆的聲響。
花旦給她绾發,將那些瑣碎的飾品一個一個往她身上裝飾,忙活完就抱著東西離開了,留下陸書瑾自己坐在桌前發呆。
午時的鍾聲敲響,距離平午的遊街還有半個時辰。
蕭矜便在這鍾聲回響之際踏入了蘭樓,裡頭的吵鬧成往耳朵裡湧,他剛踏進去兩步隻覺得耳朵嗡鳴作響,又退了出來。
季朔廷尚在外面沒走,疑惑地轉頭,“你不是要去找陸書瑾?這麼快就出來了?”
蕭矜的眉毛擰作一團,“我耳朵都差點聾了,裡面比菜市場還吵。”
季朔廷勸道:“那不去了唄,先去城中祀臺等著一樣的。”
蕭矜擺擺手,“不成,我這紅豆糕還熱乎,拿去給他嘗嘗。”
說罷,他又踏進了蘭樓之中,這回有了方才的緩衝,稍稍適應了些。方一進去就看到一樓的大堂站滿了人,其中大多是樓中打雜的,然後是身著神將衣袍的高大男子,其中隻有一抹亮色。
是身著神使銀裙的蔣宿站在邊上跟一個女子正說著話,他的臉經過精心的描繪過後,倒真有幾分女子的樣子,隻是看起來並不柔弱,眉飛色舞的神色配上那張臉有些違和。
蕭矜走過去站在蔣宿邊上,還沒開口蔣宿就先看到了他,樂得龇起大白牙,“蕭哥,你怎麼來了?”
蕭矜見他這模樣忍不住想笑,但若是笑出聲定會讓蔣宿以為他是在嘲笑,於是他忍了忍將視線移開,直奔正題:“陸書瑾人呢,我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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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宿聽不大清楚他的話,但是看口型辨識出了陸書瑾三個字,猜想蕭矜是為她而來,於是指了指樓上,“在叄號房。”
蕭矜也聽不見,順著他指的方向往樓上而去。
二樓的房間很多,蕭矜來此處的次數不多並不熟悉,起初開了幾個房門發現要麼是空的,要麼是蘭樓的人在其中。
環境吵雜,他找了幾間都沒見到人,心頭湧上不耐的情緒。
過了個拐角走到裡面,他抬手又推開一扇房門,忽而眼前一亮,隻間房中皆是穿著銀裙雪衣的人,他心道總算是找到了。
目光在幾人臉上晃了一圈,隻覺得這些人全都生了張姑娘的臉,加上化了濃妝,一時還真拿不準,他啟聲問道:“陸書瑾在此處嗎?”
幾人被他的聲音吸引,紛紛搖頭,稱不認識這號人。
蕭矜轉身離去,順道帶上門。
房門上掛了牌號,房間是隔著走廊對稱的,左右手分別是“壹”“貳”,“肆”“伍”,叄號房較特殊,在走廊的盡頭。
蕭矜不知陸書瑾在哪間房,便左手一間右手一間地尋過去,每推開一扇門,他都要在那身著銀裙的人臉上巡視一番,再問上一句“陸書瑾在此處嗎?”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沒有,他們甚至不認識陸書瑾是誰。
蕭矜耐心耗盡,眉間滿是煩躁,沉著一張俊臉站在了叄號房的門口。
第41章
她杏眼明亮,落入了陽光,明晃晃的仿若帶著滾燙的溫度,燙到了蕭矜的心尖上。
蕭矜本就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 加之這蘭樓之中實在太過吵鬧,對耳力好的人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且空中彌漫著濃重的脂粉香味,聞多了便膩, 又遍尋不得陸書瑾, 他難免起了壞脾氣。
但這樣隆重盛大的日子, 他不想鬧事, 於是強壓著脾氣推開了叄號房的門。
裡面的布局與其他所有房間一模一樣,放眼往裡面一瞧, 入目便是身著雪紗衣裙的人, 還有其中來回穿梭忙碌的打雜,處處點著的燈倒映在鏡中, 一片刺目的明亮。
他這次沒踏進去, 光站在門口將門簾掀起一角,歪了歪頭往裡看, 揚聲問:“陸書瑾, 在這麼?”
蕭矜的臉極有辨識度,往那一站立即就有大半人認出他的身份,屋內熱鬧的聲音驟然低下去, 挨著門邊的一人問道:“蕭少爺找誰?”
“陸書瑾。”蕭矜又將名字重復了一遍。
“不認識。”那人回道。
蕭矜的耐心徹底告罄,眉毛皺起來,一張俊臉頓時變得兇巴巴的, 剛想說話, 餘光忽而瞥見一人正盯著他看。
他將臉轉過去一瞧,就對上了一雙明淨清澈的杏眼。
蕭矜霎時間愣住了, 眉梢剛浮現的煩躁煙消雲散。
他看見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與其他人一樣穿著銀色衣裙, 她烏黑柔亮的長發披在肩頭,垂下兩縷細辮發尾系著長長的鵝黃流蘇觸及收束得纖細的腰間,再往下便是戴著一圈銀鈴和飄帶的裙擺,外頭籠著層疊的細軟雪紗。
姑娘的面容雪白細嫩,細長的雙眉,濃墨一般黑的眼眸,唇間點了朱砂般的紅口脂,像是被畫師精心細致地一筆一筆描繪出來的容貌,雖上了濃妝也不顯半點嬌媚,宛若不染纖塵的天女走下仙雲,縱然站在這無比吵雜之地卻也仙氣飄飄。
蕭矜在那一個剎那,感覺心尖被捏了一下,那種慌張而紊亂的情緒慢慢地湧出來,越來越強烈,直到他心髒開始劇烈跳動,耳朵聽不見其他聲音,視線裡隻剩下那一個人。
恍然片刻之後,他從那精致美麗的眉眼之中認出,那是陸書瑾。
他站在門口,久久未動。
陸書瑾打蕭矜開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他,隻是周圍太過吵鬧,她聽不見蕭矜跟門邊的人說了什麼,隻看見剛說了沒兩句他就擰起眉毛,一副要發怒的樣子,但他是非常敏銳的,很快就發現了一直盯著他看的陸書瑾。
兩人的視線對上之後,陸書瑾與他對望片刻,忽而翹起塗滿口脂的紅唇,衝他露出個笑容來。
蕭矜呼吸一窒,抑制不住目光的失態,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一直都知道陸書瑾模樣像姑娘,打從第一眼見面時就有這樣的感覺,但如今陸書瑾穿上了雪白的衣裙,帶上琳琅閃耀的飾品,站在那處衝他搖搖一笑。
她並非是名動天下的絕色美人,卻如一隻精心打造雕琢的瓷娃娃,眉眼間的靈韻讓他失神。
蕭矜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心底裡冒出來的一晃而過的情緒竟讓他生出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將視線撇開,在旁邊的人身上晃了一圈,又垂下去。
陸書瑾見了,隻覺得奇怪,一開始她還以為蕭矜是來找自己的,但方才他分明看見了她,卻又將視線移開,甚至連一點回應都沒有,像是陌生人。
她剛換上了那雙底子很高的鞋,走路頗為不便,不然就走過去問問了。
正想著,蕭矜又抬眸看過來,這次他神色似正常了些,抬步繞過人群,從門口一路走到角落來,站到陸書瑾的面前。
距離近了,蕭矜的目光落在她耳朵上掛著的銀色小蝴蝶墜鏈,又看見她戴在頸間雕著如意雲的銀環圈,瞥見她細膩白皙的頸子,匆忙收回了視線落在陸書瑾的臉上。
他認真看著陸書瑾的臉,企圖從她的眉目中找出以前的樣子,這一路找來,他看了很多裝扮相同的人,也都是扮作姑娘模樣,但就是不知為何瞧見陸書瑾時給他的衝擊那麼大,以至於他差點亂了陣腳。
這不應該的。
“你怎麼了?”陸書瑾見他神色晦暗不明,先開口詢問。
她杏眼明亮,落入了陽光,明晃晃的仿若帶著滾燙的溫度,燙到了蕭矜的心尖上。
他喉嚨動了動,“陸書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