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才是真的要氣死了,他與陸書瑾約定的戌時,這城中戌時的鍾才剛敲響,他不過是前後腳的功夫進玉花館,結果一進來就看到陸書瑾被按跪在地上,也不知是被劉全欺辱了多久。
他將扇一合,兇神惡煞地指著劉全:“我就是看到你這張豬頭臉就想打你,如何?”
劉全被嚇個半死,尖聲叫起來,“報官!快去報官!”
“把門關上!”蕭矜冷聲吩咐一句,其後進來了一大批帶刀侍衛,迅速分成兩邊站成隊列,再將玉花館的門重重閉上。
蕭矜這次來帶的卻不是上回那幾個一同玩樂的子弟,而是一批身強體壯的侍衛,單單是站在那就駭人至極。大堂中還有不少來此玩樂的男人,此刻也慌了神,堆聚在角落裡不敢說話。
老鸨見狀不妙,趕忙打著扇子走出來,笑哈哈道:“蕭少爺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小打小鬧犯不著如此動氣,再且說我這館裡還要做生意呢,你帶著人圍了樓館日後誰還敢來?蕭少爺給咱們可憐人一條活路吧!”
“不若兩位少爺各退一步,”她在中間兩面討好,衝劉全擠眉弄眼,往陸書瑾身上打眼色,“劉少爺將這位公子送還,蕭少爺也大人有大量……”
劉全這會兒雖怕得要死,但還是勉強轉動了一下漿糊腦袋,尖聲拒絕,“不成!”
蕭矜方才剛進來的時候,臉色還沒有這麼難看,明顯沒有動怒,但瞧見陸書瑾被按跪在地上之後,那表情是瞬間變的,就算劉全是個蠢豬也看出來他是為何發怒。
若真如陸書瑾所言,現在蕭矜庇護他,那陸書瑾就更不能輕易送出去,捏在手裡還算有個籌碼,隻要他能安全走出玉花館回到家裡,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劉全打定了注意,下令道:“讓他站起來。”
陸書瑾雙肩上的壓力瞬間消失,被人拉著站了起來。她並不想給蕭矜添不必要的麻煩,隻是她完全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與劉全撞上。
正想著時,脖子突然抵上了一抹冰涼,她渾身一僵下意識仰起頭,朝後挪了挪,立即猜出有一柄刀抵在了她的脖子。
“蕭矜,讓我離開玉花館,我便將陸書瑾安然無恙的還給你。”劉全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不少,與蕭矜談判。
蕭矜眸色沉沉,盯著劉全說:“你動了他,就別想走著出這樓館的門。”
“那陸書瑾也同樣別想走出去,”劉全陰狠道:“你仗著家世欺壓我,我便也能學著你,左右有這個狀元苗子陪我作伴,不算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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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見事情鬧到這種地步,急得滿頭大汗,“兩位少爺,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聊,沒必要鬧出人命的!”
劉全讓人用刀架著陸書瑾的脖子,以此要求蕭矜放他離開。眼下所有人都瞪著眼睛看,隻等著看蕭矜如何做決定。
卻見蕭矜冷嗤一聲,並不接劉全這一招,而是往前行了幾步找了椅子坐下,摸出個翡翠玉佩,色澤溫潤而純粹,雕工栩栩如生,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這玉佩的金貴。
他捏在指尖,對老鸨晃了晃,“這玉佩本是一對,前幾日我來玉花館時丟了一個,今日便是帶人來尋。”
老鸨驚得語無倫次,“這這這,蕭少爺莫不是在說笑,玉花館每日來客難以計量,且已經過了幾日,若真是掉在樓館也早就被人撿走了呀!我樓館裡的人手腳都幹淨,絕不敢私藏這等貴重之物!”
“敢不敢私藏,我難道還要聽你的一面之詞?”蕭矜一拍桌面,凜聲道:“去搜!”
他身後站著的侍衛聞聲而動,立即四散而去,開始粗暴地展開搜索,將大堂的桌椅以及從吊頂垂下來的紗帳全部扯掉,另一批人則是直奔二樓,踹開一間間房門搜索,動靜大得如野匪入城。
老鸨臉色煞白,撲到蕭矜腿邊苦苦哀求,“使不得使不得!蕭少爺給條活路!”
卻被蕭矜嫌棄地蹬了一腳,“滾開!”
劉全見狀也急眼,“蕭矜,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他聲音尖利而激昂,蕭矜隻要不是個聾子,是絕對能聽見的。
但他就是裝聾,壓根不搭理劉全,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玉扇,在指尖輕盈地轉來轉去,冷眼看著一樓大堂的東西俱被砸得稀碎,像個十足的惡霸。
劉全喊了兩嗓子他都沒有理睬,急了一腦門的汗,臉憋漲得通紅,狠狠瞪了陸書瑾好幾眼。
陸書瑾見他咬牙切齒,恨不能當場奪刀跳起來一下劈死她,也不由心驚,隻得開口嘗試與劉全交流,“你喊得再大聲也沒用,他是不想理你,並非是聾子。”
劉全險些氣暈,“我知道,用得著你說?!”
“我有一法,或許可以幫你離開這樓館。”她說。
劉全還沒氣糊塗,剜了她一眼惡狠狠道:“別想用你那伶牙俐齒來迷惑我,若是我走不出去,你也別想活著!”
“劉公子,你心知肚明,蕭少爺不會在這裡殺了你,但他說了不會讓你走著出樓館,此並非恐嚇,隻怕會打斷你一雙腿,讓你後半生再不能走路。”陸書瑾如今脖子上架著刀,生死皆在一線間,語氣卻還是無比平靜鎮定。
劉全雙眼瞪得仿佛要出血,恨不能拿刀捅死陸書瑾,額上的青筋爆了又爆,卻終是沒有動作。
“你弱懦膽小,莫說是我這一條命,就算是十條命相抵,你不敢,亦不願意拿雙腿做交換。”陸書瑾繼續說著,“所以表面上是你逼蕭少爺做選擇,實際上卻是你根本沒得選,此選擇不是保不保全我的性命,而是看他願不願意放你一馬。”
“蕭少爺自然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是以他現在根本不理睬你。”
劉全的臉色極其難看,他知道陸書瑾說的都是對的。
“但是,”陸書瑾話鋒一轉,朝旁邊掃視一圈,說道:“蕭少爺命人搜查樓館,那些侍衛卻並沒有來這一處,就說明你挾持我的確是有用,至少他心中有忌憚,隻意在晾著你,並非想逼你上絕路從而傷我,說明我在蕭少爺心中還是有些分量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劉全聽不懂她話中之意。
“在樓館搜查結束之前,他不會搭理你,這便是你最好的離開時機,若是等搜查結束他了卻手中的事,你便沒有機會了。”陸書瑾說,“是否要聽我的方法,劉公子自己定奪。”
劉公子先前被她的伶牙俐齒騙過,便是吃一塹長一智,無論如何也不敢輕易信她。
但那頭一群侍衛的動作極快,不過一會兒便將這兩層的簡陋樓館翻兩個底朝天,跟抄家似的一件完好的東西都沒了,還奉上一個木盒放在蕭矜手邊的桌子上。
蕭矜將盒子打開,裡頭放得是一沓紙,拿起來一瞧,全是籤了名字按了手印的賣身契。
他拿出那一沓紙,衝著老鸨道:“玉佩沒找到,這些賣身契勉強抵債。”
老鸨登時哭天搶地,死死抱住蕭矜的小腿,“這可是我們樓裡全部的姑娘了!”
蕭矜甩了幾下,竟沒能甩開,糾纏起來,“喂!撒手!”
陸書瑾從那邊吵鬧之處收回視線,對劉全道:“你快要沒時間了。”
劉全急得原地轉??x?了幾圈,抹了一把額頭的大汗,惡狠狠道:“你若是騙我,我便是下半輩子當個殘疾也要殺了你!”
陸書瑾半點不被他的威脅嚇到,指了指劉全的背後,“我先前看過,這樓館裡的所有吊簾和花燈都是相對稱的,北角所有陳設都與西角一模一樣,但唯獨你身後的紗簾是多出來的。我猜想,那紗簾後頭應該是個側門,大多青樓楚館都會留有一個不沿街的側門,以供一些達官貴人悄無聲息地進入,是保全名聲所用。這玉花館雖破舊低廉,但應是同樣留了側門的。”
劉全一聽,頓時跟做賊似的瞄了蕭矜好幾眼,見他還在與老鸨撕扯沒空看這邊,便趕忙幾個大步上前去撩開墨青的紗帳一瞧,後頭果然有一扇窄門,雖沒有玉花館正門一半大,但也能通人行。
他回頭用指頭點了點陸書瑾,撂下一句,“算你識相!”
隨後飛快地開了門,從側門溜了出去,餘下幾個隨從也緊跟著溜走。
與此同時,在北角堆聚著的男子們也不敢再看熱鬧,爭先恐後地從側門離開。
那邊的蕭矜甩不掉老鸨,便喊來兩個侍衛左右架住她的手臂,硬是將她從蕭矜的腳上拔走,還脫走了他的一隻錦靴。
蕭矜一邊罵一邊穿鞋,抬頭一看,北角的人幾乎走光了,隻剩下一群縮成一團的姑娘們,還有被刀架著的陸書瑾。
他十分納悶,對那人問道:“你主子都跑了,你還挾持他幹嘛?”
陸書瑾也極其想問這個問題,那劉全的幾個隨從不是都跟著跑了嗎?怎麼這個拿刀抵著她脖子的人卻不走啊?那她豈不是白白給劉全獻計?
卻見那人攥著陸書瑾的後脖子轉了半個圈,抬臉正對著蕭矜,冷笑道:“那種蠢貨才不是我的主子。”
陸書瑾看不到身後這人的臉,但見蕭矜面上的神色瞬間一變,緊緊皺起眉頭,仿佛事態一下子變得嚴重了,她也跟著膽寒起來。
劉全好騙好拿捏,所以方才蕭矜隻是生氣,卻不並把他當回事。可現在挾持陸書瑾的人卻讓蕭矜露出了凝重之色,那就極有可能說明此人是個亡命之徒,極有可能手起刀落會取她的性命。
“你想如何?”他沉聲問。
“將賣身契給我。”那人說。
“這裡有很多,你要哪一個?”蕭矜抬了抬手,侍衛立即將一沓賣身契送到他手上。
“杏兒的。”他道。
蕭矜低頭,俊俏的眉眼攀上無比譏诮的笑意,嗤道:“你倒是個痴情種,先前拐進館裡的幾個女子,就是為了贖她?”
“我本想等著給樓館送夠五個人,就帶著杏兒出樓去過安穩日子,”他語氣冷硬,掐著陸書瑾後脖子的手猛然用力,巨大的疼痛瞬間襲來,“若不是這小子追查楊沛兒一事,也不會將你引到這裡,徹底壞了我的好事!我殺他十次都不夠解恨!”
陸書瑾痛得緊緊擰起眉毛,咬緊了牙沒痛呼出聲。
蕭矜仍翻找著賣身契,沒有抬頭,說道:“那你可真是冤枉他了。”
說著,他抽出一張,夾在指尖揚起給青烏看,“你要的東西,放了他。”
青烏道:“先將東西給我。”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食言?”蕭矜此時收斂了平日的不正經,俊俏的面容恍若烏雲密布,散著股兇戾之氣,肅著臉色與青烏說:“我蕭矜向來是說到便做到,你放了他,我就將賣身契給你,讓你和你心上人出了這樓館。”
青烏警惕心很強,並不好騙,聽聞立即激動起來,“我不是在與你談判!且我來了這裡便沒打算活著離開,別浪費時間,否則我一刀就能扎透這小子的脖子!”
他說話的同時,將刀刃往裡推了些許,鋒利無比的刀刃登時就劃破了陸書瑾的側頸,血液瞬間滲出來。陸書瑾條件反射往後彈了一下,卻被青烏的手捏得死緊,第一次感覺到死亡近在咫尺,側頸傳來的痛楚如此強烈,不可忽視,她難以抑制地恐懼起來。
此人似乎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來的,現在說任何話都會成為他動手的契機,陸書瑾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不知所措地盯著蕭矜。
蕭矜目光在她脖子上掃過,最終退了一步,說道:“我將賣身契扔給你,你要在同時放開他。”
青烏接受了這個提議,點了點頭。
但一張紙太過輕薄,即便是團成團也很難扔過去,蕭矜索性從桌上拿了個杯子,將紙折起來放裡頭,又向侍衛要了方錦帕塞進杯中堵住,然後舉起杯子,說:“我數三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