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模狗樣,也不怪你名聲都臭成那樣,還有瞎了眼的姑娘要與你定親。”季朔廷哼了一聲。
季朔廷在這方面一直是很不服氣的。季家亦是官宦世家,在雲城是數一數二的大族,而他為人斯文溫柔模樣周正,除卻“整日跟蕭家小混球廝混在一起”這一條之外,便沒有什麼難聽的名聲,偏生這城中的姑娘一個接一個地向蕭矜示愛。
蕭矜覷他一眼,似不大想搭理這種話題,說道:“走吧,去玉花館。”
陸書瑾因為心裡著急,沒到戌時就來了玉花館。
雖說今日測驗作弊一事被抓讓她心情低落,但是當務之急還是先救楊沛兒,好在蕭矜雖平日裡行事混賬,但似乎是有一點信守承諾的良好品德,這讓陸書瑾受到的安慰不小。
夜幕之下,雲城比白日裡看起來更為繁華,即便是城北這種家境貧寒和外地人口的聚集之地,街道上也是張燈結彩,吆喝買賣此起彼伏。
若是趕在平常出來,碰上這等熱鬧的街景,陸書瑾肯定是要去逛一逛的,哪怕她手裡壓根沒有幾兩銀子也買不了什麼東西,但她以往住在姨母家的時候,根本沒機會上街遊玩。
隻不過今夜要辦正事,她目不斜視,??x?從街道上穿過,來到了玉花館。
玉花館的門口照例站著幾個招攬客人的女子,見著陸書瑾之後就往她臉上甩手帕,低廉的香氣撲鼻而來,讓她邊往裡進邊打了個噴嚏。
這次來倒是與前幾日的場景不同了。大堂中央的圓臺被豔色的紗帳給籠罩住,一層一層地疊起來,看不清裡面的情況。而大堂的北角還有個方角臺,臺上的姑娘正舞動著婀娜的身條,旁邊伴著絲竹管樂,下頭圍坐著一圈男人拍手叫好,極為熱鬧。
“小公子,住店還是尋樂啊?”龜奴很快就迎上來招待她。
陸書瑾指了指北角,問道:“為何今日都到那熱鬧去了?”
龜奴笑道:“今兒有少爺包了館裡二十個姑娘輪番在臺上起舞,還說待姑娘們跳累了,便挑著賞給臺下坐著的客人們,小公子你也可以去瞧瞧熱鬧,遇上慷慨的主算是今日走運。”
陸書瑾一點也不覺得走運,甚至有點犯惡心,不大想去湊這個熱鬧。
但她眼力極好,在那片人群之中似乎是看到了楊沛兒的身影。
為解心頭疑惑,她應了龜奴的話,走去了北角。方角臺附近的男子大多是席地而坐,當中擺了一張椅子,其後面就是站著的一群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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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間那椅子上坐的人,就是包了二十個女子的慷慨少爺。
陸書瑾隨意地掃了一眼,在男人們高昂的歡呼和口哨聲中,從後方繞到了斜角處,就見方角臺的後頭站著約莫七八個女子。
當中有一個身著水青色紗袖長裙,面上描眉敷粉,雖是濃妝豔抹,但陸書瑾還是能夠認出那人就是楊沛兒。
楊沛兒看起來心神不寧,愣愣地站在最後的位置,並不與旁人交流。
陸書瑾沒急著去找她,先是在周圍觀察了許久,發現老鸨正忙著介紹臺上的姑娘,下方一圈男人也看得正是起勁兒,倒是沒人會注意斜角後方。
她小心地繞過去,站在楊沛兒身後的不遠處,小聲喚道:“沛兒姐。”
楊沛兒幾乎是立即聽到了聲音,驚訝地轉頭,就看到陸書瑾突然出現,她嚇了一條,連忙東張西望,隨後推著她往旁走了兩步,惶急道:“書瑾,先前求你的事辦得如何?那捕快答應出手相助嗎?”
陸書瑾想說她根本連那個捕頭的面都沒見到,更別說他答應幫忙了。
“沒有。”陸書瑾說。
楊沛兒臉色一白,“那捕快是嫌棄銀子少還是什麼?玉花館比你想象的要危險,若無人相助根本救不出我還會把自己搭進來,趁還沒人發現你,你快些離去!”
陸書瑾察覺到她害怕的情緒,說道:“沛兒姐你先別急,那捕快雖然沒有答應幫我們,但我請了別人幫忙,並非是我自己來。”
“你請的是何人?可有把握?”楊沛兒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今日才發現這個玉花館恐怕沒有我先前猜的那麼簡單,似乎不是簡單的與捕房勾結。”
陸書瑾想起了蕭矜,點頭道:“有把握的。”
楊沛兒滿臉俱是擔憂。並非她懷疑陸書瑾,隻是她也清楚陸書瑾不過是八月份孤身一人來到雲城,舉目無親自己住在租賃的大院之中,鮮少出門獨來獨往。當初楊沛兒就是看她年紀小才心軟,時常燒了飯喊她一起吃。
眼下她自己陷入這泥潭,還要恬不知恥地拖累陸書瑾,已是叫她過意不去,若是再將陸書瑾推到危險的境地,她如何能心安?
想著她悲從中來,湿了眼睛,咽下哭聲道:“書瑾,是我拖累了你。”
四周歌舞升平,一片吵鬧,楊沛兒哽咽的聲音傳到陸書瑾耳中,還是讓她心中一軟,柔聲道:“沛兒姐別擔心,我既答應了救你,定會想辦法盡全力,且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我來尋就是想讓你先安心,我定會將你救出去。”
“好好好。”楊沛兒連應了三聲好,下一句話還沒出口,卻突然被一聲厲喝打斷。
“陸書瑾!”喧鬧聲中,有人怒喊著她的名字。
所有人俱是一驚,歡呼的聲音驟然停住,陸書瑾驚訝地轉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坐在那椅子上,包了二十個姑娘的闊少,竟然是劉全。
要不怎麼說是冤家路窄呢,在玉花館還能碰上,屬實是有些緣分的。
劉全先前被砸斷了手臂,而今右臂還夾著木板掛在脖子上,臃腫的身體擠在椅子中,正咬牙切齒地盯著陸書瑾,臉上的橫肉都氣得抖了起來。
老鸨見狀,忙擺手讓臺上的奏樂停止,玉花館一下子變得安靜,所有人都盯著陸書瑾瞧。
“你竟敢來這種地方?!”劉全恨聲道:“海舟學府裡的夫子當真是瞎了眼,如何會以為你是品行端正的學生,對你還頗有偏愛,不曾想你如此人模狗樣!”
陸書瑾起初驚了一下,但卻很快就恢復了神色,且十分有禮地衝劉全揖禮,“劉公子此言差矣,若是來玉花館便是人模狗樣,那劉公子在此處作何?”
“大膽!老子來這裡關你屁事,這般伶牙俐齒,我今兒就拔了你一口利牙!”他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結果因為身上肥肉太多卡住了椅子,起來的時候樣子滑稽而狼狽,人群中不免飄出兩聲笑。
劉全更加憤怒,臉漲得通紅,憤恨地將椅子從身上剝下去,還因牽扯了傷口痛得面目猙獰,越發覺得陸書瑾可恨,喊道:“將他給我拿下!”
劉全帶來的幾個隨從應聲而動,左右擒住陸書瑾的肩膀向後一別,按跪在了地上。
楊沛兒驚叫一聲,撲上去喊,“你們作甚!”
卻被其中一個隨從揚手掼了一巴掌,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氣,發出清脆的巨響,當下就將楊沛兒扇倒在地,昏死在地上再不動彈。
姑娘們驚呼,匆忙往角落裡縮去,馬上遠離了陸書瑾所在之地,臺下原本歡笑取樂的男子也紛紛站起來,朝著臺子的另一邊走,很快中間就空出一大塊地方來。
陸書瑾看了一眼被打暈的楊沛兒,心生惱怒,掙扎了一下臂膀,卻被死死按住,一雙膝蓋都湧起痛意。
劉全一想到那日他被蕭矜毆打的時候,陸書瑾站在旁邊對他的求救恍若不見,就恨得如一把烈火燒毀了五髒六腑,想親自拿鉗子來掰碎陸書瑾的牙。
“如今你在這花柳之地落在我手裡,我就算是把你打死,也沒人會追究我什麼。”劉全還是想看著陸書瑾低下倔強的頭顱,哭喊著向他求饒認錯,便說:“若是你肯磕著頭喊我幾聲爹,我滿意了或許能留你一條命!”
“我爹早就死了。”陸書瑾如此接了一句話。
“你了不起!”劉全氣得團團轉,“給我拿棍子來,我先揍他一頓再說!”
陸書瑾看他如一隻胖鹌鹑似的在當中轉起來,用著十分認真的神色道:“劉公子,你右臂的傷好些了嗎?”
劉全道:“我便是右手不能用我左手一樣打你!”
陸書瑾用烏黑的眼睛看著他,“那你右手廢了,還需我幫你代筆策論嗎?”
“用不著你假好心!”
她是有些想笑的,但卻忍住了笑意,說道:“看來劉公子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那日究竟是為何挨了揍。”
提起那日,劉全心中還有些懼怕,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就察覺自己丟了面子,怒道:“那日是不巧撞上了蕭矜,與你又無關系。”
“當真是不巧嗎?”陸書瑾說:“不曾想你這般蠢笨,就算是挨了打,都還沒想明白是為什麼挨打。”
“你!”劉全氣了個半死,找不到別的東西,他想將右臂夾著的木板抽出來砸她的腦袋,卻拉扯動了右臂的傷,痛得面目猙獰。
“你難道從未想過,那日蕭矜為何會出現在百裡池?”陸書瑾趁此機會揚高了聲音問他。
劉全的動作一頓,腦中又浮現那日在百裡池的遭遇,這幾日如同夢魘一般死死地糾纏他,讓他夜夜難眠。
“百裡池地處偏僻,平日裡鮮少有人會去,更何況是烈陽高掛的大晌午,你以為蕭矜這等大少爺為何會在那個時間出現?”陸書瑾盯著他,緩聲道:“皆因他知道我給你代筆策論,所以才要幫我懲治你,你三次挨揍我皆在旁邊,何以我就能安然無恙?蕭矜已親口說日後會在雲城庇護我,若是誰敢欺辱我,他便會收拾誰,你還敢動我?!”
這話說到後半句,聲音一直往高處走,帶著些強勢的氣魄,重重砸在劉全的心頭。
“怎會?!你無家世背景,那個混球怎麼可能管你的闲事?”
“是與不是你稍微打聽便知,蕭矜如今在甲字堂與我同桌,我今日來這玉花館也是應他戌時的邀約。”陸書瑾神色凜然,當真有幾分兇相,“眼下時間已經到了,你若不信,大可在此處等著他。”
劉全已然被蕭矜打出了心理陰影,如今聽到這名字雙腿都忍不住??x?發抖,右臂更是一陣一陣要了命地痛起來,趕忙嘶聲指派隨從,“快去門口瞧瞧他來沒來!”
隨從領命,在眾人的注目下飛快地跑出玉花館的大門。
方出去不到半刻,那隨從便摔進了館內,在地上翻了兩個跟頭停下,胸前的衣裳還印著一個灰色的腳印,他跪起來求饒道:“少爺饒命,少爺饒命!”
周圍立即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劉全臉色都嚇得發白,死死地盯著門口。
緊接著一身茶白錦衣的蕭矜便大步跨進來,手中那柄白玉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指著地上的隨從兇道:“你瞧見小爺掉頭就跑,還敢說心裡沒鬼?叉起來!”
他身後的侍衛立即上前,用兩把長劍將隨從架起來。
蕭矜這才側過身,發現所有人全都聚在大堂的北角,眸光一撇先是瞧見了劉全,其後就看到陸書瑾被兩人壓著跪在地上,好似在用那雙墨黑的眼眸向他求助。
他俊臉當即沉下去,變得冷峻。
“劉全。”蕭矜的聲音穿過半個大堂,落到北角眾人的耳中,“你找死嗎?”
劉全此刻見了蕭矜,才真真跟見了活閻王似的,渾身都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他知道蕭矜會再來玉花館,但沒想到是今日,更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本以為將東西轉移完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卻沒想到這下甚至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
蕭矜挑在今日帶著侍衛前來絕非巧合,若是再不想想辦法,劉家隻怕要全完!
“你、你又想如何?”劉全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恐懼,大聲喊著給自己壯膽,“我不過是來這裡玩樂,礙著你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