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返校時發燒好的差不多了,許昭意還沒進教室,走廊裡就盤旋著二十班鬧哄哄的聲音,聽著像在聚眾鬥地主。
“跳遠、跳高、標槍、鉛球、接力賽,”體委摸出五張獲獎證書,中氣十足地拍在講臺上,“連順。”
徐洋嘖了聲,十分配合,“要不起,過。”
“一對長跑冠軍。”
“道德文明風尚獎,炸了。”徐洋拍上一張班級獎狀。
“你倆夠無聊的。”許昭意搖搖頭,她對這個班的娛樂精神有了新的認識。
體委抬頭看看她,又瞅瞅後腳進來的梁靖川,笑眯眯地翻了翻獲獎證書,“我的一對長跑冠軍來了。”
“一對”倆字,實在沒有存在的必要。
沒給許昭意提出反對的機會,老徐抱著課本,踩著晚自習的鈴聲進來教室,“今年運動會,咱們班的成績格外突出。班主任是有獎金的,我也不貪你們的便宜,周末帶大家聚餐,算是這學期最後一次活動。”
底下的歡呼聲剛一掀起,老徐不溫不涼的打擊緊隨而至。
“但是,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期末考了。既然運動會結束了就該收收心,千萬別等到出了成績,樂極生悲。”老徐推了推眼鏡,溫吞吞地開始了例行教育,“我剛進教室的時候,有些同學還在復制粘貼別人的答案,你們這種……”
許昭意默不作聲地低了下頭,在桌洞裡窸窸窣窣摸索了會兒,拿出不知何時搞來的三根香,“來,同桌,提前祭奠一下咱倆養了好幾個月,但即將死去的小火苗。”
梁靖川靠著牆翹著腿,偏過頭時,轉筆的手微微一頓,“什麼玩意兒?”
“你知道q-q堅持聊天可以養火苗嗎?”許昭意一本正經地凝視著他,“我覺得跟你同桌這麼久,多少是有些情分的,所以咱倆也有友誼的小火花。”
梁靖川無動於衷。
Advertisement
她這口吻怎麼聽都像是在鋪墊,不出意外的話,後面會緊跟著個轉折。
果不其然,許昭意斂回笑意,“但是,很快就要期末了。”
她將課桌拉開一條縫,態度很堅決,“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火苗,估計又要因為考試成績熄滅了。”
“你這是對自己成績不自信?還搞分桌那一套。”梁靖川晃了眼桌子之間那條縫兒,不爽地笑了聲。
“我這是提醒你,認清我們之間的競爭關系。”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抬眸,“考場如戰場,嚴格意義來說,你是我的敵人。”
“……”
看這勢頭,出成績後許昭意要是不如意,分桌怕是要升級成絕交了。
梁靖川懷疑“感情是要循序漸進”的論點並不靠譜。
他承受不了公布成績後,進度條再次清零的打擊。
許昭意低頭繼續寫卷子,總覺得梁靖川的視線如影隨形,有些不自在。但她沒按套路出牌,沒頭沒尾地問了句,“怎麼,看到這一幕,你是不是覺得很感動?”
梁靖川低著眸,手臂闲散地搭在桌面上,看她繼續表演。
“你的同桌小許同學,剛與病魔頑強鬥爭,又要專注復習備考,與黑惡勢力對抗,”許昭意不負他望,驕傲得像隻小孔雀,輕著聲眉飛色舞道,“這是怎樣的拼搏精神啊!”
梁靖川微微一哂,往後靠時長腿一撂,姿態懶散,“精神不精神我沒看出來,不過戲精我看出來了。”
不等她反唇相譏,他忽然傾身靠近她,手背貼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溫度。
許昭意後背筆直地僵硬了。
她聲音全卡在喉管裡,那股活蹦亂跳的精神勁兒,似乎都被他順手的動作驚沒了。
“好利索了?”梁靖川湛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嗓音格外勾耳,“這麼伶牙俐齒,嗯?”
“閉嘴吧您,”許昭意蹭地拍掉他的手,拖著座椅挪了挪,“梁靖川你別老做這種、這種不正經的事行不行?”
“那你喜歡我怎麼做?”梁靖川挑挑眉,從善如流。
“我喜歡你離我遠——”許昭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沒好氣地踹了他一下,“又佔我便宜?”
她是真沒想到他這人,隨便說句話都能這麼下三路,讓人浮想聯翩。
-
本來以為班級聚餐是去吃烤魚烤肉,或者海底撈之類的,結果老徐帶著大家直奔私房菜。
四合院外懸掛著兩盞大紅燈籠,撥開了濃重的夜色。翠屏胡同本身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段,私密性和服務性都沒得挑。修葺完善的小院放著不少古屋,猛一看還以為是文化保護單位,挺有格調的銷金之地。就是消費價格可能並不美妙。
許昭意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梁靖川偏頭。
“我就是在想,”許昭意扯了下他的袖子,“吃完這頓,我會不會被老徐押在這兒洗盤子?”
梁靖川愣了愣,有點好笑,“你整天在想什麼?當然不會。”
“那就隻能押你了。”許昭意晃了他一眼,喃喃自語完就心安理得地踏進院子裡。
“……”
趙觀良嘖了聲,同樣忍不住質疑,“說真的,老徐穿得那麼樸素,天天捧著個又土又醜的破杯子,看著就挺摳門。沒想到真敢下血本,班主任那點獎金不夠吧?”
“庸俗,以貌取人要不得,”宋野湊過去,勾著趙觀良肩膀,叭叭地一頓科普,“老徐家財萬貫,自己家裡就三進四合院,有跑車的好吧?”
“扯呢吧?他今天還騎著輛破自行車。”小胖子何帆難以置信,唇角的肉都在抖,“不對,他天天騎著自行車。”
“真事兒。老徐兒子也特出息,哈佛mba華爾街精英。要不他也不會天天說,‘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垃圾的一屆’。”徐洋清朗地笑了笑,“不信你們問川哥,老徐好像還跟他一個別墅區。”
梁靖川眼皮都沒掀,懶懶散散地應了聲。
許昭意略微詫異。
二十班學生默默地扭過頭,朝後面的清風瘦骨的老徐,行了個注目禮。
“怎麼了?”老徐推了推眼鏡,抱著他泡著枸杞的小水杯,一路小跑過來。
“沒事兒老師,我們唱歌呢。”宋野左手勾著趙觀良,右手搭著徐洋,清了清嗓子,“我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身後跟著個胖蛤-蟆。”
身後的小胖子何帆先怒了,“別逼我在大喜的日子抽你。”
宋野“嗷”地一聲,改了口,“說錯了,是背詩、背詩——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擒蒼。”
“宋野你今日命喪於此。”趙觀良和徐洋捏了捏拳頭。
一路嘻哈打鬧,飯局沒開始氣氛就熱烈起來。
酒一上桌,體委先倒了個滿杯,“意姐,不管您能不能喝酒,這杯我得先敬你。”
沒料到會被點名,許昭意抬眸。
“不止為了運動會救急,主要為了你。”體委端起酒杯,“我真沒見過哪個姑娘在長得漂亮、學習好的情況下,還能在體育舞蹈打架一系列碾壓別人,你的人格魅力徹底徵服了我。”
這彩虹屁聽著很爽,但“為了你”這句,怎麼就那麼像表白?
一桌人陷入沉寂,像看烈士一樣地看著體委。
後者撓了撓頭,忽然反應過來,忙著擺手驚恐地看向梁靖川,“不不不,我不是跟您搶啊。我就是想說——就是想說,我從小到大還真沒這麼佩服過一個女的,意姐絕對是頭一位。”
“我沒怎麼沾過酒,不過這一杯,我陪你喝。”許昭意微微笑了笑,也沒拿喬,很幹脆地倒了一杯,“也借著這杯酒敬你們,不管打籃球替我出氣,還是後來護著我,還有——”
她略微頓了頓,視線短暫地掠過梁靖川,飛快地切了話題,“我都記著呢,我在這裡的幾個月很開心。”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無聲地勾了勾唇,倒也沒攔她這一杯。
飯局上的人都很動容,一學期的相處,有目共睹。
酒杯撞在一起。
“那我得敬川哥,您真的跟我想得不一樣,”小胖子何帆酒杯又被滿上,“本來大家挺怕你的——當然現在我也有點怕,不過感謝您運動會解圍。”
“我覺得你窩心話說早了,梁老板當時指不定為著誰。”趙觀良嘖了聲,忍不住拆臺。
周遭傳來一陣哄笑。
“光喝酒多沒勁?玩真心話大冒險吧?”宋野抽過一打指令牌,“我看這邊好像還有ktv和私人影院。”
每逢飯局必有酒,每逢喝酒必有轉酒瓶、真心話大冒險一類的庸俗遊戲。高中男生大多都能喝,老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囑咐了句也沒管。許昭意手氣還算不錯,基本上輪不到她,抽中她的時候桌上都中過一圈。
大冒險內容也老套得很,向左手邊第一位真情告白一分鍾。
許昭意晃了眼手寫告白卡片:
“川哥的臉不是臉,是芳心縱火的加冕;
川哥的腰不是腰,是**奪命刮骨刀;
川哥的腿不是腿,是萊茵河畔的春水;
……”
這告白小論文真他媽對仗工整、韻腳分明,一看就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最主要是——卡片是早就寫好的,怎麼推測出是她中的?
許昭意不用猜都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幹的。
“宋野你過來,這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是不是又你寫的?是不是又憋著壞想餿主意呢?”
“意姐冷靜點。”宋野被打出條件反射,爬起來邊跑邊矢口否認,“怎麼一有壞事就想到我呢,這樣不好。”
“我今天非得讓你知道知道,”許昭意微笑著挽了挽袖子,“你的頭也可以不是頭,是巴塞羅那的足球。”
“欸,願賭服輸啊,玩不起就要喝酒。”趙觀良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道。
“點到為止,”梁靖川漫不經心地挪走許昭意的酒杯,“她不能喝酒。”
他話說得很淡,甚至輕描淡寫,但酒桌上沒人再繼續調侃,許昭意面前的酒被換成了易拉罐裝的飲料。
飯桌上重新熱絡起來。
快散場時,有幾個男生喝高了,徐洋拿著花名冊清人數,安排人幾個一組安全送回去。
許昭意撐著下巴,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困了?”梁靖川撐著她身後的椅背俯身,低了低嗓音。
許昭意敷衍地嗯了聲,不想挪動。
徐洋眼尖,晃一眼就看出了問題,“許妹喝的是飲料吧,我怎麼看著像醉了?”
梁靖川微微蹙眉。
他拿起易拉罐轉了轉,掃了眼上面的日語,再晃了眼桌上空掉的四五個罐子,眉心突突地跳,“趙觀良你沒看到上面有酒精度數?”
47%vol。
比威士忌都要烈,但是味道甜,才容易貪杯。
趙觀良“我操”了下,“我這可真不是故意的,包裝挺粉紅少女心,挺像飲料啊。”
“意意,我們得回去了。”同宿舍的女生過來叫她,許昭意悶聲說了句什麼,抱著椅子不肯撒手。
“她喝醉了?”舍友愕然。
“這就說來話長了,失誤失誤。”趙觀良幹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