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保養得當,歲月並未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跡。
她與言止,其實長得很像。
這也難怪。
畢竟她可是言止的親小姨。
先帝在元後病故的第二日,從宮外迎娶了元後的親妹妹。
與她一起進宮的,還有皇七子,她的親兒子。
與言止僅僅相差了一歲。
所以,戚家不僅僅是她的母族,也可以是言止的母族。
隻要我證明言止比太後更有價值,他們自會做出取捨
23.
迎著太後的視線,我開了口:
「臣妾要告發,是太後殺了先帝。她甚至還造假了遺詔,將陛下的名字改成了七皇子的名字。」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七皇子失蹤,她才臨時將原本的傳位詔書拿了出來,扶持陛下上位。」
太後輕蔑地笑了:
「荒唐!一派胡言!」
她嘲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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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編藉口的時候,怎麼也不想個周全一點的?這漏洞百出的理由,誰會相信?」
「貴妃還不知道吧?傳位詔書隻有儲君和三公能看見,我等後宮婦人,看都看不了,更別說造假了。」
「至於哀家謀害先帝一說,更是無稽之談!」
我瞪大了眼睛:
「沒..沒見過嗎?」
「從未見過。」
我有點兒慌了。
我垂下眼簾,不敢再像剛剛一樣直視太後的眼睛,右手機械性地重複著捋頭髮的動作,說話也磕磕絆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吧?臣妾明明見過那張假詔書….」相比我的心虛,太後中氣十足:
「那你倒是說說,上面寫了什麼?」
「上面寫著..皇七子言珩,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日….!
「這裡錯了。」太後得意洋洋地糾正我:
「不是『持服二十日』,是持服二十七日。」
「可.…可陛下才持服二十日啊?」
太後拿捏住了言止的一個把柄,愈發自得:
「那是皇帝違背了遺詔。」
她掃了一眼群臣,剛要再加油添醋幾句言止的不孝,話未出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
她臉色煞白,滿眼的不可置信:
「你詐我?」
笑容不會消失。
笑容隻會轉移到我的臉上。
我言笑晏晏:
「太後娘娘既然沒有看過遺詔,怎麼會知道上面寫了什麼呢?」
她像一隻被扼住咽喉的鳥,隻能象徵性地「撲騰」兩下:
「可是你不也..」
「臣妾看過傳位詔書。」
我提醒她:
「臣妾是妖妃,臣妾沒有素質的。」
24.
太後這個隱患,算是徹底地解決了。
戚家為她爭取了一條後路。
送往郊外不知名的山寺中,從此青燈古佛長伴一生。立即啟程,不容耽擱。
太後臨行前,非要與我單獨地說話。
她臉上的妝掉光了,氣色慘澹,仿佛瞬息之間蒼老了數十歲。
我以為她要罵我,或者放狠話,卻不想她呆呆地看著我,竟然笑出了聲。
一邊笑,一邊流下兩行淚。
她說:
「想不到,哀家的結局居然是被自己親生兒子送入佛寺,關終生禁閉。」
親生兒子?
太後看出我的疑惑,並沒有賣關子。
「你以為,你很了解他嗎?我的珩兒在右腳腳踝上有一處方形的胎記,你不妨親自去看看。」
「順便再替哀家帶句話,就問他,別人的身份用久了,是不是忘記自己是誰了?」
25.
言止直到夜深了才來我寢殿,帶著滿身的疲憊。
「太後已經送往山寺,皇後欺君,貶為庶人,朕將她交還給了戚家,也算賣一個人情。」
「其他了解內情的宮女太監們,朕都...!
言止猛然地記起什麼,緊急地剎住了車。
他頓了頓,重新措辭:
「都..妥善安置了。」
他身上的皂角味比往日都濃鬱些,我把整張臉都埋入他的衣襟裡,也嗅不到一絲血腥味。
其實上位者大多習慣斬草除根,宮中人命如草芥一般,怎麼可能真的會「妥善安置」?
可他不說,我也就當作不知情。
言止拉著我在他的腿上坐下,環住我的腰。
「太後今天和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啦。」
我嬌嗔道:
「無非就是說,您是真正的七皇子,是她的親生兒子。」
言止嗤笑:
「是不是還告訴你,她兒子腳踝上有胎記?」
「是。」
言止捲起褲腿,脫去雲襪。
露出的右腳踝上,乾乾淨淨,沒有一點胎記的影子。
「我不是言珩。」
26.
在言止不起波瀾的陳述聲裡,我聽完了故事的後半段。
「他心思單純,和這座深宮格格不入。我餓肚子的時候,全憑他的接濟。」
「他嚮往自由,厭惡太後對他的約束,偶爾會與我換幾天身份,我做言珩,他做言止。我與他年歲相近、容貌相仿,宮裡的人也常常分不清我們兩個,我們從沒露餡兒過。」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
「那真正的七皇子去了哪裡?」
「死了。」
言止淡淡道:
「那年元宵,我代言珩參加宮宴,他就留在我的小破屋子裡,被太後派來的閹人玷汙後,放了一把火燒死了。」
「宮宴結束,太後突然宣布久未露面的先帝病重,當天夜裡就駕崩了。她確實也擬了一張假的遺詔,不過先帝的玉璽缺了一個角,她仿造不來,隻能殺了『言止』。」
「再叫我『言珩』,她的親生兒子,取而代之。」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27.
恰逢午夜十二點,我腦子裡準時地響起「叮叮叮」的提示音。
它提醒我,又到了每日心梗的拆盲盒環節了。
今天運氣不錯,拆到了隱藏款。
隱藏款是——
精神小伙。
28.
我一把摟住言止的脖子,我說:
「做人你別太過,做事你別犯錯,人生難免起起落落,但是你還得自己把握。縱使生活萬般苦澀,咱們也得笑著走過。」
29.
短短一分鐘,我親眼見證言止的臉變了五個顏色。
由黑轉紫、轉綠、轉白、轉紅。
簡直比我的人生規劃還要豐富多彩。
最後的最後,言止把它們都濃縮成一句感慨:
「愛妃,沒想到,你竟愛朕愛到了骨子裡。」我:?
言止:「你說咱們要笑著過,你真好,你連我們倆的未來都想計劃好了。」
我:???
我:「你是好人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一位。」
言止放下床幔,手順著我的脖子一路滑下:
「真的要忘了嗎?」
那……
明天再忘也來得及。
30.
言止今日休沐,邀我去御花園賞花。大冬天的,御花園哪有花?
我一大清早被人叫醒的時候,怨氣比厲鬼還重。她們說要給我打扮打扮,我說不要。
「做人不要太攀比,踏踏實實地做自己!」於是我素面朝天,昂首挺胸,殺去了御花園到那兒一看,我傻眼了。
原本冬日蕭瑟的花園裡,此刻花團錦簇,雲蒸霞蔚。
一年四季的花皆綻放於此。
言止站在花叢後面,含笑地向我伸出手。我欣喜地一路蹦跳到他面前:
「這麼多花兒?」
「嗯。」
「你是怎麼做到讓它們在冬天開花的?」
「很簡單。」言止雲淡風輕,「花點錢就行了。」
我:...
我:「萬丈高樓平地起,輝煌隻能靠自己!」
他擁我入懷,呼吸帶著花香拂過我的耳尖。
「喜歡嗎?」
「喜歡。」
「我也喜歡。」
言止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訴我:
「在世上,我所有見過的花裡。」
「我最喜歡你。」
(正文完)
【番外言止】
我撿到桑桑的時候,她睡在街角的破草蓆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像隻被人遺棄的流浪貓。
我小時候也養過貓,母後送我的,是使臣進獻的波斯貓,名貴得很。
後來母後走了,我的小貓也被繼後掐死,丟進了母後的棺槨裡。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面前撕心裂肺地尖叫、掙扎,最終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
繼後說:
「阿止是個好孩子,你母後生前很喜愛這隻貓,就叫她陪伴你母後一同去吧。」
好孩子。
我最討厭聽別人提這三個字。
我為了當一個好孩子,每日醜時入睡,卯時起床。
吃飯、如廁,必定手捧書卷。
日夜苦讀,未敢倦怠。
隻為了父皇能摸著我的頭,誇我一句「好孩子。」
可父皇,卻在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裡,命人將我的書篋丟入池塘裡,然後親自打了我二十個手板。
他一邊打,一邊罵我是孽種、畜生。
問我是不是想謀反?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搶他的皇位?
我手心腫得老高,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都麻木了。
父皇說:
「早知如此,你出生時我就該把你給掐死!」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在人前讀書。
我會在夜裡熄燈後,偷溜到廚房的窗下。
宮裡的娘娘們有時會叫宵夜點心吃,所以廚房一直有人值守,燈一晚上都不會滅。
我就著廚房的燈又讀了一年的書,直到母後病逝,繼後把言珩帶進宮裡。
他與我長得極為相似,我們面對面地站著,都會分不清對面那個人是誰。或許是因為這個,他對我很信任。
不管我再怎麼厭惡他,趕他走,第二天他總會笑著翻牆跳進我的小院子裡,向我揮揮手:
「言止!我給你帶了一盆肉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言珩。
我也不喜歡吃肉。
但日子久了,我也懶得再驅逐他。
他有日突發奇想,要與我互換身份。
「我不喜歡讀書,可母後總管著我,你代替我去做幾日言珩,我代替你來做幾日言止,行嗎?」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萬般厭煩,想要逃離的生活,是我求也求不來的。
吃得飽、穿得暖,不用聽宮人們話裡話外的諷刺,有父母關愛,可以正大光明地讀書。
我們換了很多次,都沒人發現後,膽子終於大了起來,交換愈來愈頻繁。
直到在那個元宵宮宴上,我代替言珩活了下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父皇最後還是選擇了我作為他的接班人,太後勢力依舊很強大,我不能冒險暴露身份。
第一天上朝,朝臣很煩。
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替我做了決定,我隻需要蓋個章,一道道聖旨便接二連三地被送出宮去。
我殺人了。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那個老臣是戚家人,他竟然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要讓太後垂簾聽政。
血的味道讓我著迷,我竟然發現我有點兒上癮了。
殺人讓我想起了我的小貓臨死前的模樣,讓我的懦弱終於找到了宣洩口。
黏稠的血跡似乎可以把我幼時的憋屈沖洗乾淨,又或者將我拉入更深的深淵。
我帶著桑桑去上朝,當著她的面殺了人。
她害怕了,晚上做了噩夢,抱著我不停地哭。
我真該死。
我怎麼能對她產生懷疑呢?
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溫暖了。
儘管她近日來變化無常,每天從嘴裡蹦出的詞都是我聞所未聞的。
不過我明白,桑桑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她鍾情我,愛我愛到無法自拔。
儘管她前一天還捧著我的手,聲情並茂地朗誦:
「找你連麥時,你說你在忙工作,每次聊天你都說在忙,你真是個上進的男孩子,你真好,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這樣優秀的你了。」
後一天就對我愛答不理的:
「情況嘛就是這麼個情況具體什麼情況還得看情況。」
這都是桑桑為了留住我的小把戲罷了。
我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她睡得糊裡糊塗地,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
「天熱脾氣躁,我不微笑你別鬧。」
好,都聽你的。
從此以後,我們倆隻有彼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