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祁最見不得我這樣,把煙塞到我唇邊,順便幫我點了,自己也點了一根。
大冬天的,我們兩個跟個大傻逼似的,蹲在馬路邊吞雲吐霧。
「你在顧予深那受什麼刺激了?」裴祁仰佯裝不經意地問。
我眯著眼看著路上來來去去的車流:「沒有。」
「騙鬼呢?」
我喃喃地低了聲音:「裴祁,我這回,真的放下了。」
裴祁側頭挑著眉看我,不放過我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似要確定我有幾分真假。
「真的。」我輕輕地笑開。
「你今天中邪了?」裴祁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這是鬧哪出啊?」
眼中滾滾的車流不息,我眼前逐漸蒙了一層白霧,世界開始模糊。
哽咽了聲音:「我心疼他。」
要說以前說放下的話,是言不由衷,這一次,是情真意切。
捨不得啊。
他心裡有個我無法觸底的深淵,我奮不顧身地撲騰著去窺探,隻會讓他更加折磨
其實裴意說的對啊,就算那話不是顧予深說的,也是一樣的道理。
我自以為情深義重的愛慕,是他心頭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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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年底了,我趕在年前把自己手裡的工作都做了收尾。
然後,去和裴祁辭職。
「我最近陸續收到了一些以前就很想去的高校。ffer,有計劃出國深造。」
「你也要走?」裴祁激動地站起來,「葉伽,你是嫌我給的薪資低了嗎?你別走,我給你加薪,加到你滿意。」
年後裴意要調去國外,這兒會我也要走,裴祁肯定是受不了。這意味著,他以後的逍遙日子,就到頭了。
我哭笑不得:「當然不是了,你讓我賺了不少。」
「那你為什麼還要走?你已經很優秀了。」
「學無止境嘛。」我耐心地哄他。
裴祁在其他人眼裡再怎麼浪蕩、不爭氣,可他曾在我至暗的時候,毫無吝嗇地拉了我一把。
這份情誼,我將謹記一輩子。
裴祁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不理我了。
他了解我,我要走,誰都留不住。
大年三十,我去了一趟墓園,陪顧叔叔說了會兒話。
這麼久過去了,有太多感激的話,到最後也不過寥寥幾句,哽咽居多。
從墓園離開,我開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半個城市。
去了曾經和顧予深住過的弄堂。
很遺憾,那裡拆遷了,早就豎立起高樓大廈,那條長滿青苔的小巷子,也再找不到痕跡。
過去的一切都在無聲地告別。
回到公寓的樓下,我坐在車裡給顧予深發消息,告知他我即將回曼哈頓的消息。
入學時間已經定了,二月中旬。
算算,我年後初幾便要走。
雖然我早有計劃,在裴祁看來,還是很突然的事情。
顧予深沒有回消息,我盯著屏幕許久,打出最後一句話:哥,新年快樂,平安順遂。
該說的已經在那晚說完,似乎,也沒別的要說了。
傍晚路兩邊的紅燈籠一盞盞亮起,搖搖曳曳的燈影灑了一地,穿著新衣服的孩童拿著煙花嬉笑地從車旁跑過,我看得出了神。
顧叔叔還在的時候,家裡很熱鬧,每年春節,我都會穿上好看的裙子,扒拉著顧予深要他抱抱。
我趴在他的肩頭上看煙花,手舞足蹈。
他有時會皺眉嫌棄我:「少吃點兒,再吃就抱不動你了。」
話是這麼說,可每一次我挑食不肯吃東西,還是他能鎮得住我。
再後來,我們搬進小弄堂,生活拮據,沒了煙花,也沒了新衣服。
樸素的年夜飯上,他瞧見我落寞地看著窗外不知道哪裡閃爍的煙花,就會揉著我的頭哄我。
「伽伽,再等等哥,我會讓你過上別人美慕的生活。」
我那會兒還小,很多心事說起來,詞不達意。
其實我想告訴他,我不美慕任何人,隻要有他,便是生活再苦,我一生都會驕傲、感激。
至今天,我仍然這麼想。
隻要有他,再貧瘠的人生,都會璀璨、絢爛。
好遺憾啊。
有些關係好像除了再見也別無選擇了。
22
凌晨一點,我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開了紅酒。
酒過半旬,裴祁的信息進來:雖然你是個叛徒,爺還是給你發一個大紅包,收著,新年快樂。
我看著數額頗大的轉帳,沒有收。
調侃地回他:「怎麼,你怕我在國外餓死啊?」
裴祁:你餓不死,就是一點兒心意,還有,對不起。我有點兒莫名其妙,怎麼突然來一句對不起?
不等我問,裴祁先解釋:其實那天顧予深和我動手,不是因為我姐的事兒,是因為你。
我:???
裴祁:我那天說了錯話,說他敢傷害我姐,我就去泡你,然後再把你狠狠地給甩了,顧予深直接就炸了。
我相信,顧予深小心翼翼地護了我這麼多年,裴祁敢傷害我,顧予深肯定忍不了。
裴祁吧,他是個混球,但我相信,他不會對我做那樣的事。
他還在道歉,我淡然回他:不用感到抱歉,你從未欠過我什麼。
那頭,裴祁緘默了。
門鈴響起時,我的唇正好抵在杯沿,沒喝,又放下了。
我沒想到會是顧予深。
凌晨的夜裡,他站在寂寥無聲的樓道裡,抬手來觸碰我的臉時,我聞見了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夾雜著菸草味。
應是在寒風中停留過,他的指尖冰冷,落在我的眼角。我的心卻像是一瞬被點了一把火,熱意洶湧。
「那晚為什麼走了?」他垂著眼深深地看我,眸底藏著某種看不清的情緒。
頭頂的燈光打在我的身上,我緩緩地低下頭:「不願意讓你為難,也不想看你煎熬。」
我懂了他的心,怎麼能再任性?
「不。」他傾過身,頭頂著我的額頭,喑啞聲聲,「我和自己妥協了。」
從走廊盡頭吹來的風被他擋在身後,連帶著四周寒氣也緘默了許多。
我怔怔地立在那兒,心尖發燙,腦子卻很混亂。
直到他清冽的氣息靠近,我才稍有些回神,身體被他緊緊地圈在懷裡,窒息感襲來,我卻不敢動彈。
他的臉擱在我的肩上,夾著烈酒的溫熱氣息在我的脖頸、耳際浮沉。
許多年過去了,中間有多少算不清的掙扎和痛苦,我們能感知到,卻都不願意再去計較。
隻需要一個擁抱,他想沉淪,我都會陪著他沉入盡頭。
我任由他抱著,語氣平和地問:「顧予深,你不怕嗎?」
「怕,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他低悶的聲音掠過我的耳郭。
以前,是他強硬地把我送走,料定我必有歸期。
如今,是我自己要走,或許歸期遙遙。
「葉伽。」他的唇眷戀地迂迴,出口的話嘶啞破碎,「別丟下我。」
許是燈光晃眼,我難忍落淚,心裡頭缺失的那一塊,被填滿了。
我聽見自己細細的聲音:「好。」
沒有再多的言語,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新一年的開始,我得到了惦念多年的珍寶。
我很確定,這一生,我都將感激珍重,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這段情,無關欲望,無關風月。
是我們的宿命。
【番外】
二月中旬,我如期入學。
這一次,是顧予深親自送的我。
春寒料峭,大洋彼岸的曼哈頓陽光微醺,他站在陽光下,替我捋好散亂在額際的碎發。
沒有留下太多的話,臨走前隻說:「安心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陪著你。」
此後他常來,兩頭飛,倒也甘之如飴。
顧予深的好,我知道。
在一起兩地分居,過程自是辛苦的,他未曾有過半句怨言。
他永遠不會幹預我的選擇,更不會阻止我走向更好的未來。
困難他會克服,而我需要做的,就是自由地、積極地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九月底,裴祁來看我,一臉憂鬱。
雖控訴我跑了,公司連個能扛事兒的人都沒有,但瞧著,他也沉穩了,對公司的事上心,逐漸地得心應手。
聊完工作,他上下打量我,又有些不著調了。
他說:「葉伽,看起來你過得是真的很幸福,顧予深沒少澆灌。」
「以前你沉默寡然,總有股冷漠的勁兒,現在看你,溫柔恬淡得讓人心痒痒啊。
我的變化,自己也是知道的。
以前那些年,我一個人如同野草般瘋長,孤獨太長時間,對人的熱情也就有限,旁人難免覺得冷漠。
現在,我有顧予深啊。
裴祁賤賤地問:「你放顧予深在國內,不怕他找別人?」
「不會。」我微笑地搖頭。
「我不想打擊你,但是身為男人,我最了解男人,你這有點兒盲目自信了。」
我彎眉淺淺地笑開:「我和他之間,容不下第三個人。」
裴祁半信半疑:「那就交給時間吧。」
「嗯。」
兩年學期,我一步步從容不迫地走過。
顧予深再忙,都會竭盡利用時間飛來看我,經常性地,他到時已經半夜,沒提前讓我知道。
很多時候我半夢半醒之間,被窩裡就多了一個人。
被他抱在懷裡,親紅了臉。
我畢業那天,顧予深來了,我們站在陽光下,拍了一張照片。
我看著照片裡眉目清秀的男人,和他摟在懷裡眉目溫淡的姑娘,清晰地感知歲月溫柔的流淌。
這張照片後來一直放在床頭,從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小阿願是第五年冬天出生的,他從出生到滿周歲,顧予深沒怎麼讓我沾手。
白天有保姆帶著,我無所事事。
夜裡孩子有個什麼動靜,都是顧予深親力親為,我總能安然地睡到天亮,無半點兒驚擾。
這人的溫柔,春風細雨般,無聲卻濃烈。
阿願三歲時,和我鬧脾氣,顧予深拎著他站到牆根。
嚴肅地訓人:「不要欺負我妻子。」
這話我聽著有點兒好玩,夜裡笑話他:「怎麼還和孩子置氣?」
他已經合上眼睛,聽我說話,又睜開了眼睛。
墊在我腦袋下面的手輕輕地揉著我的發,睡意惺忪的嗓音低低地響在耳邊。
「他必須要知道,這世上,你最珍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