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沒道明的親疏有別,讓裴冰蘭的笑容看上去如此僵硬。
我隨裴冰蘭出來的時候,裴冰蘭輕聲細語道:「沒想到你還真厲害啊,一個兩個都那麼喜歡你。不僅那麼快就讓沈攸哥哥心甘情願把你當妹妹。上次小叔叔裴黛救了你,還去老爺那裡告了我一狀,我被家法處置也是你授意的吧。」
我搖搖頭道:「真心換真心罷了。我把沈攸當哥哥,他自然會把我當妹妹。至於小叔叔嗎」
我有些討打地笑了:「不好意思,他從小就向著我。」
裴冰蘭冷冷道:「我且看你能得意到何時!」
次日,我登上裴冰蘭提前準備好的馬車,剛坐上便發現了端倪。
這坐墊怎麼如此潮湿,我用手一摸,紅色的墊席上都是不易被察覺的豬血。
她果然沒安好心,待我一下轎子,身後大片紅色印記定會被人指指點點。
怎麼辦?
8.
下馬車時,裴冰蘭笑盈盈地站在車門口叫我下車:
「姐姐,裴府到了,怎麼還不下來啊?」
我咬牙切齒道:「裴冰蘭,有你的。」
裴冰蘭不應聲:「姐姐,祖母還在高堂上等你,你這樣不下來,是要祖母來請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賓客,他們開始指指點點。
「這不就之前那個假千金,冒牌貨嗎,現在住乞丐窩的那個。怎麼連馬車都不下,這麼大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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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真正的裴府小姐,大氣溫厚,還請冒牌貨下車,嘖嘖。」
裴冰蘭溫聲道:「大家別這麼說,許是姐姐不舒服呢?是不是,姐姐?」
車外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忽然讓我明白一件事。
自我踏出裴府開始,我那些不重要的自尊就應該被拋棄了。
哪怕裙子上都是豬血又能怎樣?我連裴府小姐的身份都能放棄,我怕什麼?
下定決心後,我起身便要離轎,果不其然,我一下車,圍觀的人就爆發出笑聲。
「天啊,她身後那是什麼啊?」
「不會去了乞丐窩之後,連那個也不注意了吧,丟死人了。」
裴冰蘭也驚訝道:「姐姐,你的裙子怎麼會這樣,可惜我和姐姐的身材不一樣,我去找個下人的衣服給你換上吧,你會不會嫌棄啊?」
我定定地看著她:「不會嫌棄,但我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
這時我忽然看見裴黛向我走來。
裴黛身著銀狐長裘,長身玉立,綴著碧綠寶石的抹額映得人顏如玉。
小叔叔的美貌早就名動京城,他一出現就會天然奪走所有人的目光,他淡然地瞥了我一眼,一句話都沒問,隨即將身上雪白名貴的狐裘取了下來,當眾披在我身上。
我聽到人群中有人輕呼:「那,那不是皇上御賜的狐裘麼?」
我驚訝地看著他:「小叔叔。」
裴黛道:「你穿我的衣服總無所謂,進去吧。」
裴冰蘭反應過來了,忙道:「小叔叔不必如此,我去給姐姐再找一件好了。」
裴黛理都沒有理她,隻護在我的身後,隨我走進府中。
想都不用想,相府真千金被小裴大人當眾晾在外面,她此刻會是什麼表情。
9.
回到相府,熟悉的繁文缛節又來了。
相府雖大,來往者眾多,但人情淡薄,也是真的。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席上,昔日的姐妹和長輩全都把我當空氣一樣,一部分是因為裴冰蘭在,另外一部分是裴黛一直在我身邊。
裴黛冷若冰霜的模樣的確夠生人勿近的。
我百無聊賴地戳戳裴黛:「小叔叔,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裴黛看了看我,說了句讓我意外的話:
「我對你,不夠好吧。」
我有些愣住了:「你說什麼呢?你還不好,誰能比你好?若你不是我小叔叔,我無論如何都要嫁你。」
裴黛的眸色深深,轉頭看我:「你也可以不把我當做你的小叔叔。」
我手上一直把玩的小獅子玉珠忽然掉了下來,砸在我的腳上。
我吃痛去撿,其實是為了隱藏內心的慌亂
我的臉微微發紅,剛剛,該不會是我的錯覺吧。
他的確不是我小叔叔了。
裴冰蘭上前祝壽時所有人都說她大方得體,大家閨秀,想必也是下足了功夫。
隻是宴席間她一直和人說自己的翡翠步搖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讓侍女幫自己去
找。
我本來沒在意,可當祝酒時,管家公開壽禮的環節時,我卻遇到了大麻煩。
我送的錦盒裡本是一壺白蜂蜜酒,白蜂蜜酒產量甚少,因為知道祖母喜歡這一口,我特意典當了先前積攢的首飾才高價買的最後一壺。
但當管家打開時,我驚訝地發現裡面居然多了一支翡翠步搖。
禮物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有人驚訝地說了一句:「咦,這不是冰蘭小姐的步搖嗎?」
10.
場上忽然尷尬了起來,裴冰蘭站了起來,故作驚訝道:「這的確是我的步搖,但怎麼會出現在姐姐的賀禮中啊?」
在場哗然,丞相爹爹的臉色黑了下去:「這是怎麼回事?」
裴冰蘭忽然跪下:「爹爹,請不要追求此事了,這個步搖雖是娘親贈予我的,但姐姐也是娘親的女兒,這便當是我給姐姐的了。」
好家伙,她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得以為我嫉妒她,偷了她的步搖,無處可放便放在了壽盒中。
以往祖母壽辰,壽禮都是不公開的,今年不知道為何多了一個公開的流程。
可見裴冰蘭為了讓我丟臉真是費盡了心思。
「之歡,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一個遠方姑母也喊道,「好歹曾經也是大家閨秀,如今就算是過得不好,也不至
於把手伸到別人的首飾上啊。不怪乎是乞丐窩裡出來的人。」
裴冰蘭還在裝可憐:「不是的,是我送給姐姐的。」
裴黛正要為我說話,我示意他坐下,我自己能解決這個事。
我正色道:「首先,我沒有拿裴冰蘭的步搖,昔日在丞相府蒙爹娘寵愛,我不至於對一個首飾下手壞了自己名聲,還放在壽禮盒這樣明顯的地方出醜,我沒那麼傻。
「其次,我從乞丐窩出來也不會影響我的言行,若以出身定人品,那姑母說話便太淺薄了。」
我拿起那支步搖,簡單在陽光下看了看,便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我可以告訴大家,這並不是裴冰蘭的步搖。」
裴冰蘭愣住了,尷尬笑道:「怎麼可能啊姐姐,我自己的步搖我怎麼不認得。」
我笑了,拿起那支步搖走到她身邊:「裴府中的女眷,會用下等翡翠鑲嵌的步搖嘛?」
此言一出,全場人都愣住了。
「上等步搖看種水,玻璃種或冰地最佳,且質地上乘的翡翠大多是陽綠色,質地至純,顏色鮮豔明亮。而下等翡翠種水差,顏色分布不均勻,且多以淺綠灰白色為主。」
我把步搖舉起,放在陽光下:「大家可以看這支步搖,陽光下呈現淺綠色,中有裂痕,下等貨中的殘次品,且質地渾濁。裴府中的玉石多從南越進貨,最差用的也是中等翡翠,定不會像這支步搖一樣,顏色黯淡。不如請娘看一看,這是否是您贈予冰蘭妹妹的步搖。」
我把步搖遞給丞相夫人,丞相夫人臉色黑了下去,她一句話沒說,眼神狠剜了裴冰蘭一眼。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了。
我笑著調侃道:「所以冰蘭妹妹,你應該不會連翡翠的成色都認不得,隻以為綠色的便是翡翠吧?」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道:「那個裴府小姐好下作啊,原來是她設計人家。」
「之歡小姐畢竟從小在相府嬌生慣養長大的,見過多少世面。真千金是真的又怎麼樣?從小窮慣了,連翡翠都分不清。」
裴冰蘭的頭漸漸沉了下去。
這時,我話鋒一轉:「妹妹認不清也正常,因為這本來就是我給祖母準備的一個驚喜。」
我讓人捧出那壺白蜂蜜酒。
「孫女知道祖母的喜好,特意奉上白蜂蜜酒以示孝心,但總覺得缺些什麼,於是想到『金釵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首詩,用這個金鑲翡翠步搖代替金釵,白蜂蠻酒算作玉露,孫女也算給祖母送上一個『勝卻人間無數』的好兆頭。」
幾句話,輕松緩解了尷尬。
但我並非為裴冰蘭解圍,我隻是不想丞相夫婦尷尬,這樣於我也無益。
丞相爹爹連連贊嘆我有心了,連祖母也罕見地露出笑容
賓客中又有人開始拍起了我的馬屁,而裴冰蘭,徹底無人問津了。
我笑著回頭,正好撞上裴黛的目光,我們相視一笑。
說起來這些關於玉石的知識,還都是裴黛昔日教給我的。
沒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11.
席間,裴冰蘭一直惡狠狠地盯著我,今日所有計謀都不成,她一定恨死了我。
可惜我無心在她身上,禮數盡到後我便想回家,哥哥沈攸已經在外面等我了。
裴冰蘭見我要走,忙張羅著要送我。
四下無人,我嘆道:「裴冰蘭,有意思嗎?如今我們毫無瓜葛,你就不能好好過你大小姐的日子嗎?」
裴冰蘭淺淺一笑,說出的話卻咬牙切齒:「有你在,我就沒法忘記昔日在裴府做Y鬟的日子。我也沒法忘記所有人都向著你。沈之歡,你不過是個乞丐窩出來的卑賤之女,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搶、跟我比?」
我不想與她糾葛,沒想到她還要追著我,一定要說些讓我心堵的話才行。
這時,一個下人忽然通報,宮內的太監總管李公公居然來了。
管家忙開了門,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結果李公公看見我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
「參見公主。」
裴冰蘭的臉都變了,裴相也匆匆趕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數了數日子,啊呀,好像半個月的時間真的到了。
沈攸跟在公公身後,示意我過去。
李公公這才不緊不慢地宣布了先皇昨夜已經因病仙逝的消息,因是秘喪,所以遲遲未公布。先皇無子,沈家乃是皇家後裔,受命於天,太後擬旨立沈祁為新皇,那沈祁的女兒沈之歡自然是公主殿下了。
「奴才奉命接公主回宮,受禮觀城。至於裴相啊,您家的壽宴就撤了吧,免得對先皇不敬。」
所有人都沒料想到這個變故,尤其是裴冰蘭。
她一個身形不穩險些跌坐在地。
雙眼無神。
「為什麼,為什麼?」
後來,我爹當場黃袍加身,我們一家人被迎入皇輦,受跪禮觀城。
輦車浩浩蕩蕩在皇城巡遊一圈,見皇家出行,所有人都得臨街跪下,包括丞相府的人。
路過丞相府的時候,我特意拉開車簾,正對裴冰蘭那張因嫉妒而變形的臉。
她雖是跪著的,卻抬頭看著我,眼睛裡全是嫉妒。
我坐在車裡都能聽到她的心聲:「為什麼不是我,我再忍一忍這些就全是我的啊!」
我對她嫣然一笑,她的臉色更難看了。
接下來就如同前世,我被封為最尊貴的嫡公主,入住朝華殿。
國之千金,金枝玉葉。
區區相府千金,有什麼值得我爭的?
不過裴冰蘭給我的,我也得還給她才行。
12.
我們入宮後不久,裴冰蘭也請求入宮觐見了。
她穿得樸素簡單,一身素衣,就像當初在乞丐窩那裡一樣。
父皇本來不想見,但我說不妨一見,我都知道她要跟你們說什麼。
我掰著手指頭數。
第一,她肯定要說昔日親情溫暖,自己當時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二,她肯定要說丞相府沒人情味,別人瞧不起她,她嫉妒我得到了爹娘的寵愛。
第三,她願意盡孝,入宮常伴爹娘。
說完我就閃到屏風後面去了,這時裴冰蘭眼圈紅著就進來了。
裴冰蘭進來就哭倒在地:「爹爹!娘親!女兒來請罪了。」
父皇和母後互相復雜地對視一眼。
然後裴冰蘭就開始倒豆子般訴說自己的苦楚,和我剛才說的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女兒在相府那種冷冰冰的地方實在待不下去了,養育之恩大過天,願常入宮陪伴爹娘身側,以盡孝心。」
前世我和爹娘關系處得不好,裴冰蘭也沒有機會砸攤子,於是她入宮哭了這一番後爹娘於心不忍,居然給她一個公主之位,允許她時常入宮陪伴。
我聞訊趕來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其樂融融地吃飯,我就像個外人一樣站著,於是我又大鬧了一番。
但這一世。
我爹咳嗽了一聲,我娘款款道:「蘭兒委屈了,可俗話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丞相府再不好也是你的家。有之歡在我們身前盡孝心就夠了,你還是多回去陪陪丞相吧。」
裴冰蘭一臉驚愕,怎麼和想象的不一樣?
然後我娘飯都沒留她,直接讓她出宮了。
我爹起身把屏風翻看:「別貓著了,歡歡晚上想吃什麼,讓御膳房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