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爹娘寫了幾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回音。
即便她想自己回去都不行。
因為小腳。
不等走出門口,她就會氣喘籲籲香汗淋漓,更別提自己去租馬車了。
麻木地把手指含在了嘴裡,她的腦海中全是小少爺摟著別的女人,跟她們翩翩起舞。
她又想哭了。
環顧四周心茫然,她隻覺得自己像是無根的浮萍,什麼都抓不住。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少爺回來了。
他醉醺醺地吵著,嚷著,渾身酒氣。
又撞倒了什麼東西,稀裡哗啦地碎了一地。
她坐在房中都能聽到。
小少爺的媽出來罵他,不讓他吵醒老太太。
小少爺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她一顆心都要飛過去了,豎起耳朵來想要聽個仔細,卻始終都是模模糊糊的。
過了一會兒,聲音逐漸地小了,她松了口氣,卻又覺得空蕩蕩的。
寂寞如同一張無形的大手包裹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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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一聲後,自己動手把頭發放開,梳順。
娘以前總愛說,她的頭發又柔又順,像是上好的綢緞。
梳著梳著,她就開始懷念起小時候的風光。
沒等她懷念多久,她的房門被踢開了。
小少爺雙眼赤紅,胸口的扣子都開了,鎖骨和胸膛敞露著。
看著這樣的小少爺,她拿梳子的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有人過來拉扯著小少爺,反被他推了出去。
他轉過身,闩上了房門。
門闩「吧嗒」一聲,她就跟著哆嗦了一下。
小少爺看到了不施粉黛長發披肩的她,瞬間就醒了酒。
那張臉像是剝了殼的鴨蛋,細嫩柔滑。
那雙眼睛,像是一潭碧水,清澈明亮。
那張小嘴,又像是一顆熟透了的櫻桃,正等著他去採摘。
說不清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小少爺知道自己現在很清醒。
他看著她,咽了口口水。
像是餓急了的狼。
10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自己的懷裡了。
那樣瘦小,那樣單薄,卻那樣隱忍。
他暴躁地碾壓著她的雙唇。
她掙扎著,抗拒著,卻反被他將手高高地推到了頭頂。
小少爺身上的男性氣息侵蝕著她,她心跳加速,隻覺得本來早就熄滅了的火焰,似乎正在燃燒她的全身。
她「嗚嗚」地掙扎著,卻始終敵不過小少爺。
他的唇冰涼,帶著酒氣,這個吻像鉤子一樣,鉤住了她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自己要窒息了,小少爺才放開了她。
難得的她沒有哭,隻是瞪著大眼睛氣喘籲籲地看著他。
小少爺用額頭抵在她的額上,佔便宜沒個夠,又狠狠地啄了她一口,親得她身子往後一仰,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還好小少爺眼疾手快用大掌撐住了她的後腦勺。
她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狠狠的。
小少爺捂著自己的臉,雖然火辣辣的疼,卻滿足地笑了。
「你愛我。」
小少爺薄唇輕吐,寥寥數語就可以讓她那顆本就亂了的心又是一陣狂跳。
「你剛剛沒有咬我的舌頭。」
小少爺壞笑著勾起了唇角,像是偷到了糖吃的孩子。
她又羞又氣又急,她讓他滾出去。
小少爺偏不,像個無賴,霸佔了她的床。
「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不,不行的!」
她緊張地用手揪住自己的衣領,滿面通紅。
「你想什麼呢?我隻是想你想得難以入眠,所以,你陪我睡,不要再讓我跟你夢裡相見。」
小少爺的話像帶著魔力一般吸引著她。
明知道這樣不合規矩,明知道這樣為人所不齒。
可她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剛挨到床邊,就被小少爺一把扯了過去。
她驚呼一聲,沒等開口就被小少爺一把捂住了嘴。
「別喊,會被人聽見的。」
他輕笑著在她的耳邊低語,果真嚇得她老老實實地再也不敢亂動。
兩個人緊緊貼合在一起,似乎難舍難分。
良久,久到她以為小少爺已經睡了,剛想動一下,卻聽小少爺在她耳邊低語:「我在做一件大事,非常非常大的事情。」
「我不會再讓未來的女人跟你一樣受苦,我要讓我們國家的女人都能健健康康地走路。」
「讓我們的人民再也不受剝削和壓迫。」
11
小少爺和父母大吵一架。
沒人知道他們爭吵的原因是什麼,所有人都對此噤若寒蟬。
她也不打聽,隻老老實實地繡花,看書,偶爾也會聽到上方傳來的轟鳴聲。
那是飛機的聲音。
她很怕,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小少爺被關起來了。
他絕食,不吃不喝,熬得嘴唇都幹裂了。
晚上,她偷偷溜了過去,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撐著小腳提著那麼重的食盒挪過來的。
小少爺趴在門縫上看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
她的額上有汗珠,正隱隱地反光,在黑夜中有種特殊的美感。
「你怎麼來了?」
小少爺小聲地問道,仿佛生怕自己會嚇到她一樣。
她氣喘籲籲地把食盒放在了地上,看了看高高的窗戶,又看了看自己細細的兩條胳膊,帶著哭腔道:「怎麼辦?我舉不起來?」
小少爺看著這樣為自己擔心的人,被父親關起來的那些憤慨與不滿暫時都消失了。
他呵呵一笑,眉目間滿是柔情。
「傻Y頭,那食盒是實木做的,你能提到這裡已經很不錯了!」
說著,他把白皙的手掌從門縫裡伸了出來,捏了捏她帶著汗漬的臉。
她咬著唇,眼眶又開始泛紅。
她是個眼窩淺的,動不動就會流眼淚。
「別哭,本來就醜,一哭更醜。」
小少爺故意調侃她。
她倔強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賭氣地把一塊糕點從門縫丟了進去。
像喂狗似的。
小少爺低頭看著腳邊的糕點,哭笑不得。
不多會兒,身邊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吃食,正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兩天沒有吃喝的小少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快吃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餓著自己就是不孝父母,您若是有個好歹,讓老太太怎麼活?」
她語氣淡淡的,可是小少爺卻聽進去了。
「我小時裹腳,疼得整夜睡不好,都不敢跟父母鬧騰,您雖然是喝過洋墨水的人,卻也不能扔了孝道。」
她嘴唇微動,聲音像是一道細細的黃鸝正在鳴叫,婉轉動聽。
小少爺沒有說什麼,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一塊糕點,和著淚咽了下去。
第二天,小少爺更有力氣了,他砸門,說要讓她來陪自己。
小少爺的父母樂得如此,隻要小少爺不出門搗亂,他在家裡頭想幹嘛就幹嘛!
基於此,小少爺的爹媽快馬加鞭去鄉下,要跟她的父母商議一下婚期。
說不定,早早有了孩子,小少爺就能多一份牽掛。
這一切,兩個人都還被蒙在鼓裡。
小少爺拿了很多讀書時的課本,他很認真地要教她洋文。
她有著慌亂,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
「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我不行的。」
她擺著手,像那臺黃銅風扇似的,也總是用各種荒唐的理由來搪塞他。
小少爺犯了驢脾氣,一回回地把她從繡架旁揪了過來,強制性地摁在了課桌前。
「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是古代封建時代為了桎梏女性的謬論!外國的女皇帝哪個不是德才兼備?學!從今兒起,你就給我往死裡學!」
小少爺惡狠狠地說道。
她拿起書本來,看著上面的洋字碼,一個頭有兩個大。
她想流眼淚,小少爺就恐嚇她,要把她的繡架都砸了,還有她房裡的那一堆什麼烈女傳女訓女則之類的古董都給撕了。
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根子」,她隻能哭哭啼啼地妥協了。
漸漸地,她也學出了滋味。
原來洋字碼也不難學,原來鋼筆也不難用。
她跟小少爺一起倘徉在知識的海洋中,樂此不疲。
兩個人偶爾互相對視一眼,滿滿的都是竊喜。
可是這樣快樂的時光終究還是破滅了。
鄉下淪陷了。
她的父母死於飛機和大炮的輪番轟炸,屍骨無存。
12
她很頑強地沒有暈倒。
知道這個噩耗後,她掙扎著要回去給父母收屍。
盡管她已經學了很多洋人的東西,但骨子裡的東西卻不會泯滅。
人死不能復生,可她身為父母的女兒,怎麼也要給父母立一個衣冠冢。
小少爺見自己攔不住她,索性叫了車,陪她出去走了一趟。
小少爺的父母盡管不想讓小少爺出門,卻礙於人死為大,也隻好默認了。
這是她第一回坐汽車這樣新奇的東西。
透明的車窗外,到處都是硝煙和蕭瑟。
想起她初來這裡的時候,街上人頭攢動,大家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小商販們高聲吆喝著,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可是對比如今的悽惶,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裡的帕子。
「戰爭是殘酷的,在這樣的壓迫之下,必須有人站出來,保護百姓,保護我們的國家。」
小少爺將她緊握的拳頭硬生生地掰開,他們十指緊扣,密不可分。
「若所有人都退縮,都貪生怕死,以後咱們的一切都會被無情地剝奪,包括家人和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