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電話裡,沙啞的嗓音,喧鬧的背景,突然的掛斷…..
那個時候,他究竟都在經歷些什麼呢?
我倚著牆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昏昏睡了過去。
醒過來時,是因為我的脖子發出了抗議。再這麼扭曲地睡下去,它就要落枕了。
我眯著眼下意識地抬頭向窗戶望去。病房的窗簾並不遮光,窗外的天色已經破曉,清晨的陽光灑滿了窗簾的縫隙,好像隨時準備著揭簾而入。
我站起來,要把窗簾的縫隙拉的更緊些。卻忽然聽到背後有個聲音說:「蔚蔚,拉開吧。」
我驀然回首。
「肖暘,你醒了?」
他的嘴唇依舊蒼白,雙手交疊在身前,溫和地望著我。
「拉開吧,看看日出。」
我「嗯」了一聲,雙手抓住簾子,豁然分開了兩邊。
熹微的晨光撲面而來。
從病房的窗戶望出去,恰能看到遠方的雪山之巔。千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陽光的渲染下,煥發出了耀眼的金色。
——林蔚蔚,你能想象朝陽照在雪山上的樣子嗎?真的太美了。
我由衷地嘆道:「好美啊。」
肖暘淺淺笑了下:「你看,我沒騙你吧。每次看到這樣的日出,都感覺,人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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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我走回到病床邊,探了探肖暘的額頭,有些發燙。
「你想吃什麼嗎?我去食堂給你買。」
肖暘搖了搖頭:「太早了,還吃不下。」
我坐在床頭邊,輕柔的理了理他額前的碎發:「那肖暘,咱們說會話吧。」
「嗯。說什麼?」
我若無其事地笑了下:「那就講講,你不回我消息的那一年,都在做什麼吧。」
那是肖暘考上軍校的第二年。
軍校生執行校外任務,恰好是與肖暘所服役的連隊一起,運送一批物資到邊境口岸。
中途遭遇極端惡劣的雨雪天氣,加之路況復雜,肖暘駕駛的運輸車在拐彎時衝進了山崖。車頭嚴重變形,肖暘的腿被卡在了駕駛室裡。
同伴把他救出來後,送到了最近的縣醫院。縣醫院的醫療條件一般,醫生看過之後說他受傷的程度需要截肢。但萬幸,醫院裡正好有位從內地請來坐診的老專
家,專家緊急為他加了臺手術,這條腿才算是保下來了。
肖暘平靜地敘述著,仿佛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當時整個人都是蒙的。也沒覺得有多疼,但滿腦子想的都是,我這條腿要是沒了,後半輩子靠什麼走路呢。」
我輕輕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再之後,因為部隊領導的高度重視,部隊給肖暘聯系了北京最好的醫療資源。他去北京做了兩次手術,又經過漫長的復健後,才恢復了現在行動如常的水平。
我問他:「再之後呢?」
肖暘答:「再之後,就回學校接著讀書。除此之外,還自己攢錢買了臺相機,喜歡上了攝影。放假的時候,反正我也沒地方去,就一個人背著包,帶上相機,天南海北地去拍照片。這些年,最北邊的冰雪、最南邊的海島、最東邊的日出、最西邊的沙漠,都見過了。」
我覺得,他如果把這些年的樁樁件件都講給我來聽,可能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他垂下眼睫:「蔚蔚,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那段時間過得實在太混亂,我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就覺得..我跟半個殘廢一樣,還有什麼資格再去打擾你呢。」
肖暘的聲音低了下來,幾平是在嗫嚅:「如果我不去打擾你,或許...或許你能
找到更好的。」
我抱住他,蹭著他柔軟的短發:「肖暘,都過去了。以後你不會再沒有地方去了。來日方長。」
55
肖暘在醫院觀察了兩天,沒有什麼大問題,就吊著胳膊出院了。
而我們的拍攝工作也取得了階段性的進展。
循著發現藏羚羊的蹤跡,我們在那周圍又架設了多個拍攝點位,最終竟然最終到了羚羊的棲息地。
那是在一處巖洞裡,聚居著十隻左右的羚羊。
除此之外還有意外的收獲,其中一隻雌性羚羊正處於孕期,架設在暗處的攝影機得以捕捉到了小羚羊誕生的全過程。
到七月底,我們結束了拍攝任務。帶著十分珍貴的素材,準備返京。離開軍管區前,我買了點水果和牛肉幹,到肖暘辦公的地方找他。
我到的時候,肖暘剛好不在。我就把買好的東西都放到了他桌上,準備下午再過來。
等我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看見肖暘和杜朗兩個人一坐一站,一人嘴裡叼著一條牛肉幹。水果都沒怎麼碰,牛肉幹倒是被吃下去了快一半。
我叉起腰:「誰讓你們吃這個了?」
肖腸無辜地眨巴了下眼:「不是買給我們吃的嗎?」
我嗤笑一聲:「什麼啊!這是我買給墨嘰的!」
肖暘領我去看墨嘰,這個一直活在臺詞中的老朋友。
墨嘰現在已經是一條退役的軍犬了。在幾年前執行一次任務的時候,墨嘰被炸斷了一條腿,再也不能行動如常。於是部隊就將它養了起來,頤養天年。
一見到肖暘,墨嘰立刻咧開嘴哈著舌頭,用三條腿跳著往他身上撲。
肖暘蹲下身,在它下巴上撓了撓。大黑狗舒服得眯上了眼,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肖暘搓了搓狗頭,讓它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我:「來老伙計,今天帶你認識個小姐姐。」
可能是聞到了它不熟悉的氣息,墨嘰立刻警惕了起來,支稜起一雙耳朵,縮身弓背,做好了防御姿態。
肖暘哈哈大笑,輕輕撫摸著狗背上的茸毛:「放輕松,這是自己人。」
好在我早有準備。
十分鍾後,在牛肉幹的誘惑下,墨嘰與我迅速混成了同黨。
它湿漉漉的鼻子蹭著我的手背,親昵地想要舔我。它的舌頭有些粗糙,與肌膚相觸的時候,澀澀的,暖暖的,痒得我直發笑。
肖暘告訴我,墨嘰出生後不久,就成了孤兒。後來被軍犬教導員抱來部隊上,訓
練成了軍犬。
教導員退役的時候,墨嘰追著車跑出去了好幾公裡。回來之後,三天的時間都不
吃不喝,嚇得人以為它要絕食自盡。
後來大概也是年歲有些大了,墨嘰的行動不再如年輕時那樣靈便。一次之行任務時,爆破的時候它沒能躲開,一條腿當場被炸得血肉模糊。
墨嘰就沒有肖暘那麼幸運了。那之後,它就隻能靠三條腿走路了。
可這家伙或許是真的通人性,那次之後,墨嘰倒是變得灑脫起來了。每天該吃吃,該睡睡,在太陽地裡一趴就是一天。像個退休的老大爺。
肖暘與我說起這些時,臉上總是掛著笑意的。
我與他並肩走在草場上,伸出手,玫瑰金色的陽光從指縫間漏下來。
「這裡可真好啊。都有點舍不得回去了。」
肖暘插著口袋笑了笑:「機票都已經訂好了嗎?」
我點頭:「嗯,後天下午的票。晚上就能到家啦。」
「到家記得給我發消息。」
我狡黠地看向他:「那這次,是不是也該來個有些儀式感的告別呢?」
肖暘的臉又騰地燒紅了。可他卻還是大方地對我張開了懷抱。
我憋了一個壞笑,抱著他的脖子一跳,整個人就掛在了他身上。
肖暘抱著我毫無壓力,順勢轉了一圈,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我貼在他耳邊問:「肖暘,你下次休假是什麼時候?」
肖暘認真地想了想,很實誠地答:「還不知道呢……」
我的眉毛立刻就擰了起來。
肖暘立刻意識到了禍從口出,求生欲拉滿:「那個,我回去就列計劃,把打申請提上日程。」
哼,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
56
回到家後,我著手做了幾件事情。
把肖暘送我的那隻羊駝從床底下薅出來,洗幹淨。
把肖暘給我買的香奈兒包從頂廚裡扒拉出來,剪掉標籤。
從網盤備份文件裡翻出好多年前與肖暘的合照,洗出來擺在床頭。
我背著我心愛的包包去上班,在樓下買了一杯咖啡,把包和咖啡都放在工位上。
瑩瑩從隔壁探出頭來:「蔚蔚姐早!哇哦,你換新包啦?」
我裝模作樣地抿了口咖啡:「嗯,男朋友給買的。」
在我的逼問下,肖暘總算不情願地承認了,當初他買這個包,就是為了跟我表白用的。
瑩瑩:!!!
「蔚蔚姐!」瑩瑩的眼中閃爍著八卦之魂,「快給我講講,你們怎麼在一起的!
我十分矜持地說:「我們是中學同學。這個年紀了還都沒人要,就湊合在一塊過了唄。」
瑩瑩眨巴著星星眼:「我的天,青梅竹馬啊!這也太讓人美慕了吧!」
如果我有尾巴,估計此刻已經翹上天了。
將將入秋的時候,肖暘要休年假了。
視頻的時候我問他:「你的車幾點到?我去車站接你。」
肖暘說:「蔚蔚,我買的機票。這樣能跟你在一塊多待幾天。」
啊,好多事情又要籌備起來了。我要在肖暘推門進來的時候,給他個驚喜。
肖暘回來那天,我開車到機場去接他。他沒有穿軍裝,隻是穿了一身幹淨簡單的休闲裝,看起來還像個學生。
我拉上肖暘,直奔超市買了一大堆食材,晚上要在家好好做頓好吃的。
肖暘推著購物車,我挽著他的手臂,超市裡的東西看見什麼都想吃。
我們拎了滿滿兩大兜子吃的回了家。我用鑰匙擰開了門鎖,拱了拱男票:「肖暘,你先進門。」
我走在他身後,悄悄把手伸向了開關。咔噠一聲,房間亮了起來。
茶幾上擺著剛插好的鮮花,沙發上散落著各種顏色的氣球,背景牆上用字母氣球貼著一行字:WelcomeHome。
肖暘愣在門口:「蔚蔚,這是..!
我從背後輕輕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堅實的後背上。
「肖暘,歡迎回家。」
57
我和肖暘換了拖鞋,我拉著他進了屋。
「來,我帶你參觀一下咱們的窩長啥樣。」
我領著他看了廚房,陽臺還有洗手間,最後拉著他到了主臥。
臥室的床單是我新換好的,枕頭是雙人份,兩個枕頭之間擺著一隻棕毛小羊駝。
肖暘走進去,拿起床頭櫃上的照片擺臺,手指輕撫過上面兩張稚嫩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