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暘也面沉如水,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熄了手電筒。
沒有了唯一的光源,天地立刻被無邊的黑暗湮沒了。
離攝像頭不遠處,是一條蜿蜒的淺溪,溪水旁長著半人高的蒿草。
肖暘隔著衣袖握住我的手腕,拉著我慢慢向小溪靠過去。我們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了蒿草。
溪水對面,粼粼《月光下,一隻藏羚羊正俯著身子舔舐小溪中的清水。》
就在這時,一個激光紅點突然出現在了藏羚羊的身上。
那是——偷獵者!
瞄準的激光紅點迅速在羚羊身上移動,定位在了它的額頭上。
他們馬上就要開槍了!
肖暘當機立斷,飛速卸下腰間的槍,上膛開槍打在了水面上。水花四濺,藏羚羊受了驚,嗚咽一聲撒蹄子跑開了。
我連一秒鍾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下一瞬,肖暘搭上我的肩膀猛地將我的身子按了下去。隻聽一聲爆破脆響,就像是過年時放鞭炮的那種聲音,緊接著有什麼東西蹭著我的頭頂呼嘯著飛了過去。
我嚇得手腳幾乎都不會動彈了,一股後怕的寒意在心裡掀起驚濤駭浪。方才,是有人對我們放槍了嗎?
肖暘臥倒在地上,摁住對講機飛速說:「小劉,距公路三公裡處發現偷獵者,馬上開車過來掩護,同時立即請求支援!」
不遠處的草叢裡幾個彪形大漢站起身來,黑森森的輪廓向我們靠近,似乎是想來確認剛剛那一槍有沒有命中。
肖暘貼在我耳邊飛速說道:「蔚蔚,你藏在這裡,千萬不要亂動。」
緊急著,肖暘一個打挺半跪起來,對著那些人腳下警告性的飆出一槍,肅聲道:「不許動!中國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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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暘!
我想喊他的名字,把他叫回來。可喉嚨卻像失了聲一樣,一團澀意頂在舌根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對方那三四個人僅遲疑了一瞬,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肖暘。這群亡命之徒,根本不在乎多殺一個落單的軍人。
砰!火星從槍杆子裡迸裂而出,沒有感情地對著肖暘轟了過去。肖暘抱頭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水聲哗啦響動,他翻進了密幣幣的蒿草從裡,再無動靜。
他中彈了嗎?!
就在這時,兩束光柱在黑夜中野蠻地亮起,是小劉打開了遠光燈,加足馬力開著運輸車疾馳而來。
變故陡生,幾個偷獵者立刻將槍口轉向了運輸車,砰砰幾聲槍響,運輸車的右後視鏡應聲而碎,化成無數碎片崩進了黑暗中。
可小劉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我甚至都能聽見發動機的轟鳴帶動著周圍的空氣一起震顫,他一腳加速,衝著那幾個偷獵者就撞了過去!
一人避閃不及,被車頭正正頂飛了出去。身形小巧的運輸車此時卻化身成了無往不利的戰車,攜帶著疾風從我身邊衝了過去,壓進溪水後一個一百八十度急轉,車輪在河床上的摩擦飛濺起半扇面的水花。
小劉從車窗裡狂喊:「暘哥,這邊!」
說著又是一腳油門,再一次向偷獵者發動了進攻。就在這時,在草叢中蟄伏的肖暘忽然暴起,一個健步縱身一躍,翻上了運輸車的車鬥。借著高出一塊的有利位置,肖暘單手持槍,接連掃出幾發子彈,火力迫得尚有戰鬥力的偷獵者抬不起頭來。
肖暘用腳勾住運輸車的車篷,從瘋了一樣橫衝直撞的車鬥上探出半個身子,向我伸出手:「蔚蔚,快上來!」
幾乎是絕處中的應激反應,在運輸車經過我身邊時,我一把抓住了肖暘的手,被他用力一帶,拽上了車。
我仰面摔在甲板上,小劉以將近兩百邁的速度開車衝上了公路,不過幾十秒的時
間,便逃離了這塊是非之地。
肖暘把我抱起來,聲音顫得發啞:「蔚蔚,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肖暘,肖暘..」
我尚未在驚恐中回過神來,隻是緊緊抱著他,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沒事了,沒事了啊..」
我摸到他手臂上有什麼東西湿乎乎的,還帶著溫度。
「肖暘,你受傷了嗎?」
肖暘毫不在意地說:「沒事,子彈擦著油皮過去的,小傷...」
「你受傷了!」我的聲音裡帶了哭腔,「肖暘,你受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死裡逃生的後怕在這一刻全都釋放出來了,他受傷的這個消息,就好像觸動了我意識裡的某個開關,我抱住他,失聲痛哭了起來。
「蔚蔚,蔚蔚...」
肖暘輕柔地捧起我的臉,將他的額頭與我的抵在一塊:「聽我說,沒事了啊,咱們已經安全了。」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溫熱的喘息噴在我的唇上。
夜色逐漸歸於寧靜,黑色浸染的曠野中,好像我倆已經私奔逃離開地球。
林蔚蔚,不要再退縮了。
一股勇氣憑空而起,我用手臂纏住了肖暘的脖頸,將我的唇輕輕印在了他的唇上。
死灰復燃,就是一瞬間的事。
隻是浮光掠影般的一個輕吻,我便已縮身回來,凝望著肖暘的眼睛。
這一次,我再也沒有任何逃避。
他的雙眸,璀璨如雪域高原最皎潔的星。
「肖暘,我..!
我聽見肖暘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我還沒來得及想出下面的解釋,肖暘倏然託住了我的後頸,將他的唇覆了上來。
這是疾風驟雨般的纏綿。
我的後背靠在駕駛室的後窗上,我們熾烈而瘋狂的親吻。我能感受到,他狠戾畢露的攻勢下,是壓抑了多少年的思念。
這時,小劉的聲音卻很不合時宜地從對講機中傳了來。
「暘哥,你怎麼樣了啊?林記者呢,有沒有受傷哇?」
肖暘一拳捶在駕駛室的後窗上,怒吼道:「給老子好好開車!」
52
缺了半邊後視鏡的運輸車直接開到了軍區醫院的門口。
雖然肖暘自己聲稱他傷得不嚴重,可有了光亮時我才看清,他的半邊袖子已經被血給浸透了。
下車的時候,肖暘的意識已經有些迷離,以至於腳踏上地面的時候,一個翅趄差點栽下去。
肖暘口中的擦破點油皮,換種更準確的說法,隻是彈片沒留在身體裡罷了。
偷獵者的土槍彈從他的手臂上崩過去,撕開了一片血肉,隻是好在位置比較偏,沒有打碎了骨頭。
醫生緊急為他清創,給他把傷口包扎好。因為失血有點多,肖暘的精神顯得有些萎靡,醫生又給他加了一針安定,囑咐他好好休息,留院觀察幾天。
在藥物的鎮定下,肖暘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病房裡很安靜,我搬了個凳子放在病床旁邊,坐在肖暘身邊守著他。
軍區醫院的床單雪白,將他的頭發襯得更加烏黑發亮。柔和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眉心始終很舒展,大概是走進了一個安逸的夢。
我熄了燈,撐著額頭也想淺淺地打個盹。
就在我將睡未睡的時候,忽然被病房外的一陣喧鬧聲吵醒。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怕吵到肖暘休息,趕忙推門出去。
走廊的盡頭站著幾個穿軍裝的男人,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老李帶著瑩瑩。
為首的年輕軍官語氣很不善,衝著老李一頓劈頭蓋臉的輸出:「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晚出去呢?到底是什麼工作非要趕著今天做不可啊!人沒出大事也就算了,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你們能擔得了責任嗎!」
噢,我大概猜到,是對方單位聽說傷了自己人,來興師問罪了。
老李锃亮的腦殼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杜參謀,那個,您聽我解釋...」
瑩瑩躲在他背後都快嚇哭了。
小劉也跟著拉架:「朗哥,你先消消氣,這件事也是暘哥拍的板….!杜參謀?朗哥?
我走過去,向那軍官問道:「杜朗?」
他的年歲看起來跟肖暘大差不差,入伍年限應該也差不多。
杜朗臉色一沉,噎了老李一句:「你們單位的人,很喜歡這樣直呼其名嗎?」
我忽視老李要刀我的目光,徑直走過去:「杜朗你好,很久之前,我想我們曾經通過一次電話。那是某年的新年聯歡會上,你拿著肖暘的手機,讓我聽他吹口琴。」
杜朗的表情上閃過片刻的迷茫,而後倏然張大了雙眼。「嫂……姐?」
我點點頭:「杜參謀,請借一步說話吧。」
53
我與杜朗走去了走廊轉角的僻靜處。
杜朗撓了撓頭,一臉尷尬:「姐,剛才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乍一聽見暘哥進醫院了,心裡著急...」
我搖搖頭:「這件事到底也是我們多有叨擾,還勞煩你這麼晚了跑過來一趟。」
對方擺擺手:「暘哥就跟我親哥一樣,這不是應該的麼。」
我沒再與他客套,直言道:「杜參謀,你能不能帶我到肖暘的住處去一趟?他可能要在醫院觀察幾天,我想給他拿幾件換洗的衣服過來。」
杜朗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頓了頓,又開口道:「那個姐,你要不還是直接喊我名字吧。不然之後讓暘哥看見,我怕他又揍我。」
杜朗帶我來到了肖暘的住處。
這是宿舍樓裡一間很普通的單間。房間內隻有很簡單的陳設,卻打理得很整潔。
一張鋼架床,一張寫字臺,一個衣櫃,和一個放滿書的架子,就是這個小房間內容的全部。
在簡易書架的最上層,放著一個相機包。包的拉鏈沒有完全拉死,能看見裡面是臺單反相機。
所有這些,就是肖暘生活的全部痕跡。
杜朗見我的目光在肖暘的書架上落了許久,解釋道:「姐,暘哥好像把看書當成和吃飯睡覺一樣重要的事。我們休息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默默看書。所以他考得上軍校,我就考不上,哈哈。」
「他什麼時候考上的?」
杜朗想了想:「應該,應該就是跟你分手的那年..!
看到我臉色變了,他支支吾吾地小聲說:「他說要保密,等成績下來之後給你個驚喜。結果等到出成績的時候,你倆就,就…
就分開了。
我簡單地從櫃子裡拿了幾件肖暘能貼身換洗的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在門邊的不起眼處,靠牆放著一對拐杖。
除了腿腳不靈便的人,誰家裡會備這種東西啊。
我問杜朗:「那副拐杖,是誰用的?」
杜朗「噢」了一聲:「那是暘哥的。幾年前他腿受過傷,不過現在已經用不到了。」
我心裡猝然抽了一下。
「什麼時候的事?嚴重嗎?」
「大概三四年前吧。」杜朗的目光有些深沉,「姐,你要聽實話嗎?」
我緩緩點了下頭。
「實話就是,很嚴重。當時都不知道他那條腿是不是還能保得住,後來動了好幾次手術,才終於保下來了。唉……不提了,也算是幸運吧。」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的喘息有些困難。
三四年前.…那正好是我在國外的那段時間。
可我卻什麼也不知道。
回到軍區醫院時,肖暘還在沉沉睡著。
病房裡隻有他均勻和緩的喘息聲,混著消毒水的味道。我輕手輕腳地將取回來的東西放下,而後坐到床邊,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外望去。
手機屏幕上的時間跳到了凌晨四點。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凌晨四點的夜空。上一次,還是在大洋彼岸,跟肖暘打完電話後,一個人抱膝坐在床上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