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冷了下來:「見了面又怎樣?我隻會說些更讓你難過的話。」
「肖暘,要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我爸媽。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你我之間到底有多大的不一樣,這個道理你到底能不能想明白?」
「蔚蔚,正是因為我想明白了才會做這個決定。」他的聲音沙啞而斷續,似乎在努力壓制著將要爆發的悲傷,「上次雪崩的時候,有個戰友受了傷,沒搶救過來。他才十九歲。你知道他家裡人過來的時候,那種場面…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回憶撕開的時候,裡面全是血肉模糊的傷口。
我心疼他:「肖暘..!
肖暘決絕的聲音從聽筒傳來:「蔚蔚,如果我是下一個他怎麼辦?那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陷得越深,將來就會越痛苦。」
「肖暘,我不...」
他不留情分地打斷了我:「蔚蔚,你與我,是不一樣的人。所以,我們分開吧。
一年後。
我的學校坐落在東海岸的一座小鎮上。
時值假期,北大校友會在城裡組織了一場聚會,我也收到了邀請。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去,折騰這一趟也還挺麻煩的,況且校友會上的人我可能也都不太熟悉。
直到李之陽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林蔚蔚你能不能行啊?我一個在西海岸上學的人都準備趕過來湊熱鬧了,你別磨磨唧唧的,城裡見哈。」
呵,她怎麼不提原本是來旅遊順便參加一下校友會呢。
不過能見到老姐妹,我還是很開心的。
我跟李姐做伴在城裡玩了兩天,校友會在我們這趟旅程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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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見到這麼多中國人聚在一起了。
李之陽又發揮出了她的交際花屬性,拉著我像條魚一樣在人群中穿梭,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一路打招呼過去,再順手拿上兩盤吃的、兩杯香檳,找個座位一起坐下。
同桌的有些李之陽認識的人,我聽著他們互相寒喧著,講述他們在異國他鄉求學的心得,以及跨越萬裡而來這一路上的趣事。
我默默低著頭吃東西裝死。
想當初我從國內飛過來時,十幾個小時的航班,我基本哭過了一整個北冰洋,下飛機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我正想著這段不知道如何開口的經歷,忽然聽見有同桌的人站起身來喊道:「彥文,這邊來坐!」
彥文。
我隨著那人的聲音扭頭,果然看見了高彥文。他穿著熨帖的襯衫,手中託著一盞紅酒,正和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交談。
高彥文對喊他的那人點了下頭,隨即看到了我,目光一怔。
「蔚蔚?」高彥文仍然戴著他那副標志性的金框眼鏡,西方自由的燻陶讓他越發煥發出一身精英氣質,「這麼巧?竟在這裡見面了。」
我站起身來抿了下嘴說:「彥文學長,好久不見。」
自從那次他在冰面上與肖暘碰面後,我們許久沒有聯系過了,隻是朋友圈裡的點贊之交。
「喲,看來都是熟人吶?」高彥文的同學一臉欣喜,「來,都快坐吧,畢業後在這大洋彼岸見一面也不容易。」
圓桌上此時就還有我身邊一個空位了,高彥文自然坐到了我旁邊。
酒過三巡,桌上人的興致都高了起來,提議大家一塊玩桌遊。說著其中一個人甩到桌上一盒珍藏古董——真心話大冒險卡片。這東西可是大學時各種社團學生會聚餐時的常客。
我玩遊戲真的是很不在行,隻能跟在李之陽後面,她幹啥我幹啥。
但一旦我倆不是一撥的,我立刻就會被人捉住尾巴。
「哎呀,這次逮著蔚蔚了!」桌上一個很自來熟的男生笑嘻嘻地看著我,「那你這次是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呢?」
我都選了兩次真心話了,有點不太好意思,於是硬著頭皮說:「那大冒險吧。」
「好嘞!」男生飛快地把一摞卡片遞給我,「抽一張吧。」
我抽了一張亮出來,男生高聲讀道:「跟鄰座的異性比心拍照發朋友圈,並且十二個小時不能刪除!」
哗!整桌的人興奮地起了哄:「來嘛來嘛!」
我鄰座的異性,那就是高彥文咯。
他似乎頗為適應這樣的社交場合,聳了聳肩對我笑道:「那願賭服輸嘍。」
李之陽這個神經比天然氣輸氣管道還粗的家伙自告奮勇地站出來:「來林蔚蔚,
我給你拍,保證把你拍特美!」姐啊,你就坑我吧。
「來,三,二,一!」咔嚓!
我和高彥文比心的畫面定格在了屏幕上。
我也不想破壞這氣氛,硬著頭皮點開微信,發了朋友圈。高彥文拿出手機,不動聲色地給我點了第一個贊。
聚餐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李之陽要趕當天晚上的車,繼續她的東海岸之旅,先一步離開了。而我準備在城裡再住一晚,第二天返回學校去。
因為晚上喝了些酒,現在後勁開始有點上頭。
我站在臺階上醒了會神,想自己乘地鐵回去。這時高彥文卻拉住了我。
「蔚蔚,我開車來的。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我頭實在疼得有些厲害,便也沒逞強,答應了他。
酒店樓下,高彥文把車熄了火。城市絢麗的燈光在遠方閃耀著,我與他坐在夜幕中的車裡,寂靜無言。
我把安全帶解開:「學長,今天多謝你了。」
我準備去開車門,高彥文卻叫住了我。
「蔚蔚,今天能見到你,我很高興。我也不是個愛兜圈子的人,那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我點了下頭。
「你現在,還單身是嗎?你和你那個同學,沒有走到一起麼?」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學長這些年情場也不得志嗎?」
高彥文淡淡笑了下說:「出國之後,我跟前女友復合了一段時間。但很短,大概半年,我們就又分手了。」
我微微挑了下眉。
「不合適唄。」他一聲長嘆,倚在駕駛座椅背上,「就像是磁鐵的同一極,無論多用力的靠在一起,都還是相斥的。」
他看向我:「你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或許和你正相反吧。明明是磁鐵相吸的兩極,奈何外力太強,不得不分開。」
「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時在追求你這件事上,我沒什麼機會了。」
我示意高彥文繼續說下去。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發消息問你,你跟那個男生是不是關系很好。你絲毫不避諱地跟我說,他是你很好的一個朋友。你想想,如果當時是他在問你我與你是什麼關系,你會怎麼答?」
我認真地想了想,如果那天晚上,肖暘問我高彥文和我是什麼關系,我怕是會答,那隻是一個認識的學長,我們不熟。
親疏立判。
我心裡帶了些歉意:「彥文學長,那個時候,對不起了啊。」
高彥文笑著搖了搖頭,忽而很認真地看向我:「蔚蔚,那現在呢?」
我的氣息一凝。
他說:「蔚蔚,平心而論,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一直是特殊的。如果是現在,你還願意再接受一次我的追求嗎?」
我低下頭,輕飄飄地問了一句:「是因為我和你前女友長得像嗎?」
高彥文無聲睜大了雙眼。
我坦誠而言:「很偶然的一次機會。我見過那個學姐的照片,我與她有幾分相似。」
高彥文攤了下手:「實不相瞞。但是蔚蔚,你跟她像,卻又不像。我能分清你們在靈魂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從未把你當成過她的影子。」
我疲憊地枕在副駕駛座椅上,忽然笑了出來。
「我怎麼覺得,咱倆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思呢?」
高彥文無言。
我輕聲說:「白居易和琵琶女,誰說就應該在一起了。」
高彥文聽懂了我話裡的意思,長呼一口氣,繼而也笑了出來。
不知道是觸動了哪根弦,我倆坐在車裡,對著笑出了聲。
這樣也挺好。大有一種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我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實。
大概是做了噩夢,睡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驚醒,滿心驚悸。
外面的天還黑著。我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凌晨三點半。
我猛然記起來,我朋友圈發的和高彥文那張合照貌似還沒有刪除。
這下睡意全無,我趕忙打開燈,點開了朋友圈。
果不其然,朋友圈小紅點顯示已經累積了好幾十個贊。我懊惱地一拍腦袋,打算在評論區告知一下這隻是個玩笑,然後把這張照片刪掉。
就在我輸入文字的時候,點贊列表中的一個名字扎進了我的雙眼。
——肖暘。
我的心驟然緊縮了一瞬。
我刷新了一下頁面,這一次,肖暘的名字卻又不見了。
我揉了揉眼睛。
兩種可能。一種是我方才眼睛花了看錯了。
另一種可能……他現在正在拿著手機,方才點了贊,但很快又取消了。
明明是在濱海城市,可在一瞬間,周圍氧氣稀薄的仿佛到了高原。
我猶豫了三秒鍾,咬著嘴唇點開了與肖暘的對話框。
對話框的上一條記錄,還是我對他的轉賬,三十五塊錢。
頭像上那個穿著白T恤的男孩子,依舊清澈懵懂地站在紅牆前對我淺笑。
我的心裡好像有一百個小人在互相掐架。
可最後,衝動小人還是打死了理智小人。我縮在被子裡,在對話框裡輸入了幾個字,發送。
【肖暘,是你嗎?】
就好像哈利波特與空白日記本的對話,一秒鍾有一萬年那麼長。
時光被無限拉長。如天光乍現,對話框中蹦出來一個字。
【嗯。】
我的手軟得幾乎拿不住手機了。
現在的時間大約是國內不到下午四點,肖暘那裡的時間還會更早些。
我後槽牙一咬,撥了語音過去。
我從來沒有覺得微信的語音提示這麼吵過。
當電話接通的時候,我愣了三秒的神,才確認對面真的接了電話。
「肖暘,你換智能機了?」
「蔚蔚..好久,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