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暘正好也不回家。
教室裡隻有零零散散的四五個同學,沒有了往日劍拔弩張的拼比,一下變得空曠安寧。
肖暘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我就拿著紙筆坐他旁邊,我倆一人一套模擬試題,掐著時間寫得酣暢淋漓。
卷子做完後,我跟他交換後互相判分,再面色凝重地將不該丟的分數都一分一分地找回來。
他的理科真的很好。每次我拿到他的數學或理綜卷子,都不得不感嘆這是件藝術品。卷面幹淨,解題步驟簡要清晰,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學神就是水平高,我還在糾結最後一道大題怎麼算的時候,他都已經放下筆開始檢查了。
我託著臉鬱悶地問肖暘:「暘神,你說我是不是該給愛因斯坦去燒炷香啊。」
他一側眉毛高高挑了起來:「啥?」
我趴在桌子上嘟嘴:「他的智商能分給我0.01%就好了。」
「噢,那你許願的時候記得說德文。」
嗚,他損我。
中考倒計時66天。
白天在一點點變長,溫暖的春風中開始混著柳絮與花香。
又是一個周日,肖暘幫我判完了數學模擬卷,故意捂住分數問我:「你猜,這次多少分?」
我心裡發虛:「差不多....108?」
他沉著臉搖了搖頭:「猜對了個尾數。」
完了完了,不會才98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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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蔫頭耷腦地向他伸出手:「還給我吧,我重新改。」
肖暘隻忍了一秒,就笑出了聲。
他把手挪開,卷子上118分的紅字喜慶得像是過了年。
啊啊啊!差兩分就滿分了!
我一頭趴倒在了桌子上,簡直喜極而泣。
肖暘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做得不錯,再接再厲。」
我激動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樂不可支:「不學了不學了,今天姑娘我給自己放幾個小時的假!」
6
我拽著肖暘到操場去跟我溜圈子。
雖然現在還穿著長袖校服,但氣溫已變得很舒服,套用語文課本裡的一句話,叫「吹面不寒楊柳風」。
肖暘把兩邊的袖子撸到手肘處,雙手插在褲兜裡。男生和女生,總是在細微之處會有很大的差別,就比如我的手臂還是軟軟糯糯白的發光,他的手臂卻已被筋絡勾勒出剛硬的力量。
天氣真好。好到陽光落到臉上時就會不自覺地發笑,好到暢想一下未來的理想就會不自覺地豪情萬丈。
走到主席臺邊的看臺旁,我一蹦一跳地踩著大臺階爬上去,肖暘就在身後跟著我。開運動會排座位,我們班從來沒有排到看臺上過,我想到最高處去吹會風。
我放空自己,漫無目的地在最高一級的臺階上溜達著,意外地發現,看臺最後面的牆上竟被各色不同的字跡密密麻麻寫了好多字。
「我一定要考進一中實驗班!」「復旦大學,等我!」
或者..
「崔雨婷永遠喜歡張誠。」
我看著這些字嘿嘿發笑。有寫得好看的,也有寫得難看的,都是不知道哪一屆的學長學姐,悄悄在這裡留下的青春。
正好我口袋裡裝著支黑水筆,我掏出來對肖暘揮了揮:「暘神,咱們也寫點東西呀?」
肖暘插著雙臂一「嘖」:「多幼稚啊。」
我哼他一聲:「你不寫我寫。」
我拔開筆帽,想了一會,虔誠地落下了幾個字:「我要考去北京」。
肖暘蹲在我旁邊:「你也想去北京?」
我看他:「還有誰想去呀?」
肖暘隻是笑而不語。
他問我:「你喜歡那裡什麼?」
「唔..」我想了個比較官方的回答,「你知道我喜歡看歷史嘛,我最喜歡的一段歷史都是發生在那座城市的,就覺得那裡有故事,有味道。」
從永樂遷都開始,到共和國的建立,六百餘年間的興衰更迭,繁華悲歌,都刻在那座城的一磚一瓦中。
除此之外..那個城市裡還有一座大學。它就像一粒埋在我內心深處的種子,可是我不敢說出它的名字,怕一說出來,我就配不上它了。
肖暘捋了下他那一頭黑亮的短發,哈哈一笑:「你們女生怎麼那麼文藝?筆借我用一下。」
我瞪他:「你不是不寫嗎?」
「看你那麼真情實感,我變主意了。」
肖暘接過筆,在我那行字下面端正地寫下:「清華,清華」。
毫不掩飾野心,自信且張揚。
幾近黃昏,殘落的夕陽燒紅了天邊成片的雲彩,粲然絢爛的霞光中,肖暘的側臉
暗成了一道剪影。
傍晚的風描摹過他的發際、他的眉梢、他的鼻梁、他的喉結。他看著寫在牆上的字,眼神中所湧動出的向往,不亞於火燒雲的熾烈。
「好大的野心啊。」我喃喃嘆道。
我們是如此渺小,可在談及未來時,胃口又大到好像可以吞下整個天地。
肖暘沒心沒肺地笑著,傲嬌得要命:「我肖暘,天下無敵啊。」
謙遜和自傲,怎麼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融合得如此完美。
中考倒計時50天。
中考倒計時30天。
中考倒計時10天。中考。
隨著最後一科交卷鈴聲的響起,我的初中生活正式畫上了句號。
最終的成績沒有辜負我的努力,我考上了理想高中的實驗班,這所高中的文科實力一直在全市穩居榜首。
而肖暘,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升入了理科成績最強的高中。
在那個學校不允許帶手機的年代,我們開啟了各自的生活,一頭扎進了無邊的題海中,在日復一日的刷題與測驗中相互遺忘。
市裡的高中大多都是寄宿制,學校封閉式管理,一個月放一次假。或許是環境的閉塞,或許是課業的繁重,我用沉靜的性格將自己包裹起來,一門心思放在了提升成績上。
文科班裡80%的同學都是女生。那個時候,韓流和臺偶風靡一時,可我對那些並不太感興趣。在她們談論偶像劇時,我在看書;在她們追星時,我在看書;在她們看青春疼痛小說哭得死去活來時,我還在看書。
同桌對我的評價是,林蔚蔚,你這個人是還不錯,但就是有些無聊。
我隻是無所謂地一笑,回她說,我想幹的有聊的事可多了去了,隻不過這裡還折騰不開。
久而久之,我的成績倒是真的穩在了年級前列,被老師們當成了重點培育的衝刺清北的苗子。
到了高三的某一天,我驚奇地發現,我在背地裡竟被冠上了「學神」的稱號。
連同寢室的舍友都對我改了稱呼,每次月考前她們幾個都會全都擠到我床上來,抱著我祈禱:「嗚嗚嗚趕緊都來沾沾蔚神的仙氣,保佑我們明天考的都全蒙對!
我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我算哪門子的學神啊,卷子上的分數全是用一把一把掉的頭發換來的。真正的學神隻會教給人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智商的差距,真的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彌補的。
我攥了攥自己又細了一圈的馬尾辮,有些哀傷。我曾經認識一個真正的學神,不知道現在他的頭發是否還像當時那樣濃密。
熄了燈,我枕著手臂躺在床上,安靜地望著黑夜中的上鋪床板。
床板有張照片,是高一的時候我貼上去的。照片上是未名湖,博雅塔,一塔湖圖,燕園春色。
高考百天倒計時的時候,班主任讓所有人在赤紅的條幅上寫下自己的目標大學,掛在班級的牆上激勵大家直到高考。
我毅然落下了「北京大學」四個字。我從未有一刻背棄過自己的理想,到現在,我可以配得上它了嗎?
在十幾公裡外的另一所高中,我猜有一個男生,同樣也守護著對一所大學的忠誠。
我永遠忘不了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晚上,我從焦慮不安,到激動狂喜,再到嚎啕大哭。
我終於做到了。
但可惜,隔壁的學校,不會有肖暘了。
8
八月底,我去北大報了到,成為了新聞與傳播學院的大一新生。
老舍說,北平之秋就是人間天堂。當我坐在湖邊與這座學校拍下第一張合影時,對這句話簡直不能更贊同了。
大學的生活充實且快樂。我跟系裡其他同學一樣,忙著刷績點,刷綜測,除此之外,我還加入了我最喜歡的漢服社團。
在這個人類智商高地的聚集地,再也沒有人會喊我學神了。出了學校我是個普通人,進了學校我是個智障。不過我心大得很,就做一隻普通但開心的小弱雞,一天天樂呵呵地得了。
大一下學期考試周結束了之後,漢服社組織了一次宣傳活動,做了展牌要在街邊擺攤,還讓我去做展示的模特。
組織活動的負責人是我的直系學姐雪妍,一個風風火火的女漢子。從寫策劃到拉外聯到印展牌到申請場地,她一口氣奮戰到深夜毫無壓力。
作為對她滿臉星星眼的小學妹,我被呼來喝去的時候心裡都還美滋滋的。
活動正式舉辦的那天,我圖涼快穿了一身宋制漢服,到現場的時候大家已經開始忙著搭場地了。
我正幫著同社的小伙伴把遮陽的棚子豎起來,就聽見雪妍學姐在不遠處吼道:「林蔚蔚,過來拍照!」
我嗷地答應了一聲,蹬過地上堆積如山的各種展板架子趕緊過去。
雪妍身邊站著她的怨種男朋友,手裡扛著個半米長的單反,顯然是被拎過來幹苦力的。
雪妍學姐把我拉過去正了正我頭上的簪花:「我的大美女,您今天能不能稍微端著點?今天活動的照片之後是要往公眾號上放的,你不想灰頭土臉地被轉發吧?
我從嗓子裡咕嚕了一聲,由著她擺弄我的頭發。
學姐讓我站到展牌邊,對她男朋友使了個眼色:「拍好看點啊。」
雪妍姐夫一聲「得令」,舉起相機對著我咔咔拍了起來。我們團裡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姐夫,北航高才生,從高中到大學,追了整整三年才把我們學姐拿下,當時表白成功後那叫一個轟動。
我商業微笑到臉都快笑抽筋了。
終於把雪妍給拍滿意了。她把相機接過來,翻看著裡面的照片,跟她對象說:「你先去把音響調一調吧,把音樂放上,馬上開始了。」
姐夫臉上的表情明顯石化了。
「音樂呢?」
「在U盤裡….
「U盤呢?」
「在包裡…..」
「包呢?」
「剛落在學生活動中心了….」
雪妍一跺腳:「那還不趕緊去拿?!」
「那音響誰調..
「哎哎哎,我去我去!」在他倆吵起來之前,我趕緊高高舉起了手,把這個跑腿的活包攬了下來。
我衝進學生活動中心把包拿出來,然後又抱著書包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回跑。
如果看到一個宋朝的女孩子在大街上狂奔,別問,問就是,人剛穿越,著急重生。
我跑到離場地還隔著一條馬路的時候,一節臺階沒看見,直接邁空了出去。
「哎呦!!」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摔個狗啃泥的時候,有個人恰到好處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謝..」看清他的臉,我的後半句話卡了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