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給我送快遞的小哥是我初中時的男神。
當年我們約定高考後一起去北京上學,現在我上了北大,他當了快遞員。
很久以後,我躺在他身邊問:「可以給我摸一下你的八塊腹肌嗎?」
嘿嘿嘿,好好摸。
暑假在家一趴,空調、Wi-Fi、西瓜。
高考之後的這個暑假過得腐敗至極。我跟表姐正癱在客廳的地毯上打著遊戲,正到關鍵處,我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砰!我被一槍爆了頭。
我一肚子火氣地扔了手柄,撈起手機滑到了接聽鍵,有些沒好氣:「您好,哪位?」
電話那頭是個很年輕的聲音:「您好,是林蔚蔚嗎?您有快遞到小區門口了,麻煩出來拿一下。」
啊,外面好曬。
我喝了口冰鎮楊梅汁:「你給門衛就好了呀,物業會統一送上來的。」
對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可能不行哦。這是你的錄取通知書,按規定我必須親自送到您手上,由您本人籤收。」
錄!取!通!知!書!!
我的嘴角立刻飛了起來:「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這就下去!」
掛掉電話,我興奮地嗷一嗓子叫了出來:「姐你聽到了嘛,我的錄取通知書到啦!」
表姐也樂了,衝我擺擺手:「快去快去,當年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也跟你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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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服,換鞋,撐開小陽傘。
我一溜煙小跑著到了小區門口,刷開門禁,便看到瘦瘦高高的快遞小哥站在太陽地裡,手中拿著一個火紅的EMS信封,上面「北京大學」幾個字分外醒目。
我掐了自己一把,維持住平靜的理智,深吸一口氣:「您好,我剛剛接到電話,是來拿快遞的。」
他看了眼手中的籤收單:「林蔚蔚是吧?麻煩出示下身份證,然後從這裡籤個字。」
這小哥的聲音,好悅耳呀。
我飛速籤好字,他把通知書遞給我,低聲說了句:「恭喜。」
「謝謝啦。」接過信封的時候,我卻忍不住多打量了面前的小哥兩眼。
他穿著一件白T恤,外面套著中國郵政的綠馬甲,兩條手臂曬成了小麥色,是青春少年的健壯。
這麼熱的天,這小哥卻戴了個鴨舌帽在頭上,還故意把帽檐壓得很低。但他比我高上許多,我看他時是仰望的角度,依舊能看清帽檐遮不住的半張臉。
腦子裡飛速閃過一個念頭。這人我好像認識。
「暘神?」我有些不確定地喊他。
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瞬。
肖暘把帽子摘了下來,一頭短發被汗水浸成了刺蝟,有些腼腆地對我笑了笑:「還是被你認出來了。」
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跟初中畢業時相比,他的眉眼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個頭高了一大截。
我笑著問他:「暘神,你這是在做兼職嗎?你考到哪裡了呀?」
初中一別,我們有三年沒見過面了。他當初可是我們班第一呀!肖暘抿了抿嘴,半晌才開口道:「我沒有考,這就是我的工作。」
我怔住了。他說的,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在我問出口之前,肖暘卻先一步解釋道:「我媽身體不太好。所以高中沒上完,我就出來掙錢了。」
我沉默了。收到通知書的喜悅,好像一掃而空。
2
我能想起來的第一件與肖暘有關的事,要從一個山竹說起。
初中的前兩年,我跟肖暘說過的話加起來可能不超過三十句。
十四五歲的男生和女生之間仿佛天然隔著一層壁壘。班上一共五排座位,我坐第三排,他坐最後一排。
除了收作業,我很少到最後一排去。隻是知道,那個看起來幹淨斯文的學神,在男生中的人緣超好,別人不會做的題他都會,別人熬夜都寫不完的卷子他都能做完。
直到初三那年的中秋。
爸爸去南方出差回來,帶了一大筐山竹。那個時候,這種水果在北方並不多見,水果店裡還賣得死貴。我一個人吃不完,便拎到班上分給要好的同學。
送了小姐妹一人一個後,還剩下幾個。我不好意思直接給男生,便一股腦地都塞給了王栎,讓他隨便分一分。
王栎是班上的中央空調,跟誰都熟,再加上從前我倆坐過前後桌,沒少拌嘴,因此支使起他來,倒是毫無壓力。
課間操回來,我破天荒地走了一次後門。看到肖暘正倚著椅子背坐著,手裡把玩著一顆山竹。
沈帆原本與我走在一起,路過肖暘的座位時,半開玩笑地問了句:「暘神,我們都吃完了,你怎麼還沒吃呢?」
肖暘抬起頭,眼神中難得出現了些遇到難題的疑惑:「這東西,怎麼吃啊?」
沈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說:「就直接啃啊。」
肖暘好奇地打量著手中小圓茄子一樣的水果,將信將疑地放到了嘴邊。
我皺了眉。
沈帆這人其實不壞,但就是心眼有點小。她家裡有錢,成績也不錯,總想著拿一回第一,卻怎麼都考不過肖暘。
我猜她這是又犯了嫉妒病,讓肖暘出回醜,她自己能掙回點面子。
「哎肖暘,你那麼吃可不對。」
在肖暘咬下去之前,我及時打斷了他。
我把山竹從肖暘手中接過來,掰掉果蒂,雙手一擠,紫色的果皮裂開,雪白如貓爪一樣的果肉露了出來。
我把山竹遞還給他:「暘神,給你,別聽她瞎說。」
沈帆氣得變了臉色:「林蔚蔚,你!」
我笑眯眯地回敬:「沈帆,皮兒好吃嗎?」
說完,我沒有理會她那張五彩斑斓的臉,徑自回了座位。
3
由於我們在的這棟老教學樓要裝修改造,學校讓初三生搬到新樓去。
這時候搬家可是個大工程。因為中考的壓力,大家的復習資料都爆炸式增長,幾乎每個人腳下都放著個大箱子,裡面塞滿了課本和卷子。
教室裡七手八腳地收拾得像是鬼子進村前的逃難。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揮著大手吼道:「同學們都加快點速度,教務處讓今天下午必須清空教室,先搬完的男生幫著點後面的女同學!」
在一片熱火朝天的哀嚎中,我鑽到了桌子下面去。
被我放書的箱子塞得太滿,我剛發現箱子的一角居然裂了個口子。我得用寬膠帶
先把裂口粘好,要是漏在半路上那可就熱鬧了。
新教學樓離我們這隔著整個操場,這邊在三樓,那邊在四樓。班上每個人的東西基本都要搬個兩三趟,大家為了少爬一次樓,都想每次盡量多拿些。
我聽到周子璇她們喊我:「蔚蔚你好了沒?不行我們先走一趟啦!」
我正窩在桌子底下難受得要命,含糊著回了句:「你們先走吧,待會我自己過去!」
裂口的地方正在箱子靠下的位置,我得把身子壓得很低才能將膠帶貼緊,還不敢隨意亂動,要是把這脆弱的紙箱子再弄散了架,我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終於折騰了個七七八八,我忽然聽到上面有個聲音問我:「需要幫你搬嗎?」
我條件反射般地冒頭出去,咚的一聲響,我的腦袋撞在了桌子角上。
疼得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捂著頭往上看去,見肖暘兩手正撐在前後桌面上,在縫隙裡俯視著我。他可能是有些想笑,但出於禮貌還是在用力憋著,秋季校服的拉鏈在他領口微微晃動。
這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
嗚嗚嗚我好廢柴。學神好優秀好善良,他在我眼裡簡直會發光。
肖暘搬著箱子走在前面,我背著包追他,殷勤得簡直像個小跟班。
「暘神你累不累,累就先放下歇會嗷。」
「不累。」
「暘神你不用走那麼快,小心腳下別摔著嗷。」
「搬完能早點回去上自習。」
「暘神你..」
他回過頭來看我:「林蔚蔚,你今天怎麼啰裡啰嗦的。」
「唔……」我小聲嘟哝道,「學神是重點保護對象,我不是怕用壞了你麼。」
肖暘噗地笑了出來:「搬書用的是手,又不是腦子。」
「好吧。」我悻悻地閉了嘴,低著頭跟在他身邊,十分乖巧。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
我覺得他有點像我爸。
4
換了教室後,我與肖暘莫名其妙就混熟了起來。這或許是因為,是真的到了要拼命刷題的時候了。
各科老師總是能不遺餘力地的從各處搜刮來最新鮮的習題,然後神秘兮兮地遞給課代表,去影印室印個幾百份來發給全年級,好像是什麼傳世的武功秘籍。
我是歷史課代表,肖暘是物理課代表,影印室自然成了我和他時常碰頭的地方。
房間裡巨大的機器呼嘯著吞吐著紙張,雪花一樣的卷子一篇接一篇地翻飛出來,上面的字既是即將要小測的哀嚎,又是能通向理想高中的靈藥。
我和肖暘總是並肩倚在桌沿上,他手中一本政治知識點,我手裡一冊英語單詞
集,混著滿屋的油墨味,背得昏天黑地。
等到熱乎的卷子出爐,我和肖暘一人抱上一摞,穿過長長的走廊,從一樓走到四樓。路上我有時會問他我又沒有做上來的物理或數學題,他總是能條理清晰地一點點給我講明白,細致又耐心。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初三的上半學期也逐漸到了尾聲。
冬天裡的某個下午,我去老師辦公室裡拿卷子。喊了報告進去,辦公室裡除了班主任其他科老師都不在。除此之外,還有個梳著低馬尾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哪個同學的家長。
班主任朝我遞了個眼神,我會意,安靜地走到了辦公室的另一邊,想取了卷子快點走人。
落針可聞的辦公室裡,我聽到韓老師低聲說:「肖暘媽媽,咱們繼續。」
肖暘媽媽。
我停住了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是個清瘦簡樸的阿姨,面相卻很溫柔,眉眼與肖暘確實有幾分相似。
我伏身到桌上去數卷子的份數,我發誓,我沒有想偷聽她們的談話。可是那阿姨的話卻一直若有若無地往我耳朵裡鑽,讓我不得不減慢了數卷子的速度。
「韓老師,你也知道我們家經濟一直比較困難。肖暘的爸爸是位刑警,在他很小的時候因公殉職了。後來我在這座城市找到了個工作機會,便帶著孩子一起來了這裡。我家裡沒什麼親戚,所以從小到大都是我一個人拉扯他。好在這孩子很會念書,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
我囫囵數了夠量的卷子,趕緊從辦公室裡退了出去,幾平是用逃的。
無意間我這是撞破了肖暘的什麼隱私啊。難怪從未聽他談及過自己的父親,原來……對不起肖暘,我從來沒有想過冒犯。
我走到窗邊吹了會冷風,讓自己乍起乍落的心情平復下去。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恰在這時不期而至。
寒冷卻光明,破碎卻幹淨。
我對自己說,方才我什麼都沒聽見,肖暘和其他樂觀開朗的男生沒有任何區別。
這個秘密,我會讓它一直爛在肚子裡的。
5
到了初三下學期,競爭中考的壓力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每周我們會上六天半的課,周日下午半天休息。不過這半天教室依然是開放的,不想回家的同學可以留下來自習。
焦慮迫使我義無反顧地卷了起來。我的文綜成績一直都還不錯,但數學和理綜是我的弱項,所以連每周這區區半天時間我都不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