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攬住那雙修長的腿,站起身來,在夕陽映照下的青石小路上慢慢地走,餘暉映在一旁的清水河上,靜謐又安詳。把背上的人向上掂了掂,拍拍他的屁屁以示安慰。
隨著那搖搖晃晃的步伐,慕含章漸漸地放松下來,溫暖的體溫透過柔軟的衣料傳遞過來,他的肩膀很是寬厚,把下巴擱上去十分舒服。慕含章趴在上面,愜意地微微晃著腳。
“你說,淮南王與你結拜是何意呢?”慕含章側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若有所思道。
“他那個人最是難以捉摸。”景韶偏頭蹭了蹭肩上人的臉頰,“隨性而為,翻臉跟翻書一樣快,說不定隻是覺得好玩罷了。”
“嗯……”肩上的人含糊地應了一聲,似乎還在思索。
“你看出什麼了嗎?”景韶晃了晃背著的人。
慕含章斟酌著措辭:“見多識廣,能力卓絕。而且他看起來很好相處,臉上常帶著笑意,這樣的人往往很會籠絡人心。”
景韶點了點頭,淮南王那個人,的確配得上“見多識廣,能力卓絕”這八個字。
西南與東南兩地已經平定,淮南王雖然看起來一直安分守己,讓人挑不出任何的錯處,但以宏正帝的性子,撤藩是遲早的事。且這次仗打得如此順利,怕是會讓朝廷中生出些驕傲自大的論調,最多一年,定然會下旨撤藩。若能與淮南王合作,裝模作樣地打仗,將戰事拖延下去,一則可以留住兵權,再則可以趁機撈上一筆,好給景琛登基存銀子。
“與虎謀皮,還是小心為好。”慕含章知道景韶的打算,適時的提醒他。
“我會把握分寸的,”景韶點了點頭,險中方能取勝,與顧淮卿聯手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那個人雖然陰險善變,卻是個有大智慧的,隨即笑了笑道,“虎也不一定就會傷人,你看看小黃。”
提起小老虎,慕含章忍不住輕笑起來,那笨東西隻要給肉幹,想必很是願意把皮毛供出來給他當毯子。
夕陽照在兩個人的身上,在青石小路上拉出一個長長的影。
次日,兩人就去了涉水園,帶上一把在東南王那裡拿來的寶刀,牽著小老虎去了。
小老虎本來是不願意出門的,天氣這麼冷,就應該呆在屋子裡圍著暖爐睡覺,慕含章撓了撓小黃的腦袋,這家伙上了馬車就蔫蔫的,想必是怕冷了。
“這麼厚的毛,哪裡會冷?”景韶捏了捏小老虎頸項上的毛毛,柔滑厚實,他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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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獅子都怕冷,淮南王那獸園想必會很暖和。”慕含章摸了摸小虎頭,他們之所以帶著小黃,是因為昨日顧淮卿說他在涉水園養了一隻獅子,今年剛從海商那裡買來的,他們不日就要回京,須得先行跟淮南王商量好,而小黃就是一個次日就登門的借口。
涉水園是平江城裡最大的一處園子,裡面亭臺樓閣自不消說,最重要的是,這裡有溫泉。
“這就是你們養的虎崽?”顧淮卿笑著迎出來,伸手要去摸小黃的腦袋。
“哇唔!”小黃憤憤地叫了一聲,衝他呲牙,不給摸。
“長得挺壯實,”顧淮卿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帶著他們往裡面走,“我養的那獅子怕冷,便放到暖閣裡去了。”
說是暖閣,其實是一個帶著棚頂的小院子,種滿了青草花木,中間一池溫水,霧氣氤氲,甚是溫暖,隻是離門不遠就是圍欄,不許人進去。一隻與小黃差不多長短的小獅子正在裡面睡覺,幾隻兔子遠遠地躲在一旁吃草。
“把他們放一起,怕是要打架的。”慕含章看了看扒著圍欄朝裡面好奇探頭的小老虎,又看看闔眼假寐的小獅子,總覺得自家老虎打架要輸。
“小著呢,不會往死裡打。”景韶倒是很好奇這兩隻相遇會有什麼反應,抓著小老虎就扔了進去。
“哇唔!”小老虎冷不丁被扔下去,嚇了一跳,踉跄幾下,好奇的蹲在地上看不遠處的小獅子。
小獅子睜開眼,發現了外來入侵者,慢慢揚起頭顱,卻沒起身,警惕地盯著小黃。
“這種東西還是要野著養,否則養成了家貓就沒意思了。”顧淮卿帶著他們去另一個暖閣喝茶。
“我們後日便要啟程返京了。”慕含章溫聲說道。
顧淮卿面前擺了一整套茶具,不假於人手,沏、衝、聞、賞,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加之練武之人靈活的手法,看起來賞析悅目。將兩個杯茶遞到兩人面前,聽到慕含章的話,手上的動作也未曾停頓:“今次平定叛亂立了大功,你們回京還須小心些。”
兩人對望一眼,立了大功卻要他們小心,這般說,就是示好之意。
“大哥,”景韶沉默片刻,爽快地叫了聲大哥,“既然我們拜了把子,有些話我就直接說了,如今東南與西南已經覆滅,大哥可有什麼打算?”
顧淮卿低頭給自己沏了一杯茶,聞言唇角勾起一抹輕笑,不答反問:“繼後把持後宮,四皇子囂張無道,二弟又有什麼打算?”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時間,三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這淮南雖小,但祖輩經營多年,還是有一拼之力的,”顧淮卿說著,把目光轉向了慕含章,看著他俊美溫和的臉不由得壞笑,說著說著又開始不正經,“京城如今不太平,弟胥若是過不下去,不如來投靠我。”
景韶聞言,重重的把杯盞磕在桌上:“昨日打架還沒打夠嗎?”
顧淮卿揉了揉還青著的下巴,但笑不語。
“大哥若是過不下去了,也大可來京城投靠我們。”慕含章溫和一笑道。
69第六十九章 回京
景韶被自家王妃那利索當然的“我們”順毛了,哼哼著不再多言。
顧淮卿面色如常,又給景韶添了一杯茶:“那是自然,我昨日要跟景韶結拜,就是看他非富即貴,以後沒了著落也好有個投奔之人。”
這人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慕含章無奈地笑了笑,突然覺得自家王爺還是有點羞恥心的。
奔著相同的利益,要結盟便很是容易,淮南王問了景韶以後的打算,聽到他說準備把自己的同胞哥哥推上皇位的時候不免有些驚訝。這人做了這麼多,竟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裳?微微眯起略顯狹長的眼睛,看著對面兩個人。
景韶把小橘子的皮剝了,掰開遞給身邊的人一半,慕含章接了,順手幫他擦了擦沾上汁水的手指。
一瞬間恍然,顧淮卿緩緩地勾起了唇,細細品了一口茶,苦澀中夾雜著甘甜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這世間還真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突然間,對景韶很是佩服,世間能懂得自己真正所要的人著實不多,尤其皇家的人,所求的太多,往往失去了最珍貴的才後悔莫及,便如淮南王先祖一般……
“當舍則舍,為兄佩服,”顧淮卿舉起一杯茶,“敬你一杯。”
本以為還要打很久的太極,卻因為景韶的開誠布公、實話實說,多疑的淮南王決定相信他,並且將一封信函遞給了他。
景韶打開一看,這遒勁有力的筆法,隻有他那父皇寫得出。信上彎彎繞繞的,全是些引經據典、晦澀難懂的詞,看著就頭疼,便偷懶遞給身邊的王妃。
慕含章哭笑不得地接過來看了一遍,微微蹙眉:“父皇的意思是,兩個封地具已平定,但淮南向來安分守己,且先祖之間亦有約定,叫淮南王莫要多想,不過……”
顧淮卿笑了笑:“接著說。”
“隻這一句‘豈餘身之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慕含章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對面的人,“怕是大有深意。”
景韶撓了撓頭,不甚明白,這句不就是引用古人的說法,感慨一下自己身為帝王,每日戰戰兢兢地料理朝政,怕大辰毀在自己手中,好讓淮南王明白帝王的無奈,順道安撫之,還能有什麼問題?
慕含章將信還回去,轉頭望著他道:“這句話的前一句是什麼?”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景韶答道,愣怔片刻,頓時恍然,父皇的未盡之言,是說西南與東南王是結黨亂國之人,害得他身為帝王也寢食難安,才不得已出兵平叛,警告淮南王莫要學他們,走那險窄幽暗之路,自取滅亡。
“淮南年年按時納貢,縱然秦淮河發大水淹了丹陽城,也不曾克扣一釐,”顧淮卿將信函收起來,唇邊勾起一抹冷笑,“皇上這是挑不出錯處想要我主動獻出封地嗎?”
“大哥應當慶幸,這般說辭隻是試探之意,”慕含章緩緩摩挲著手中近乎透明的白玉杯道,“過一段時間恐怕會說得越來越直白。”顧淮卿比景韶大了兩歲,算起來也比他大,叫一聲大哥並不吃虧。
顧淮卿點了點頭,復又看向景韶。
景韶沉吟片刻:“先拖著,裝聽不懂,父皇知道淮南的實力,不會輕易動兵。”
朝中如今還未布置妥當,現在就開戰對他們沒有好出。所以建議顧淮卿含糊不清的緩緩回信,等他班師回朝,然後再跟宏正帝嗑牙,江南路遠,來來回回拖個一年半載再說。
轉眼又到了黃昏時分,顧淮卿要留他們在涉水園過夜,被景韶會怕惹人懷疑給拒絕了。臨走才想起來,被當做借口的小老虎已經被他們忘在暖閣裡一整天了。
“它們咬架了?”慕含章走到圍欄前,看到小老虎臉上的血跡,不由蹙眉。
一旁看護的下人忙解釋說不是受傷了,小獅子午後捉了隻兔子,吃不完就分了小老虎一半。
“喵呀!”小黃看到自家主人來了,便翻出自己鼓鼓的肚皮給他看,剛好把腦袋翻到了趴臥著的小獅子腦袋邊,小獅子便伸出舌頭,舔了舔粘在虎須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