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兄!”奶聲奶氣的一聲喚回了景韶的思緒,低頭看去,一個隻到他腿根的小胖子正拽著他的衣擺,正是七皇子景逸。
景韶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叫了聲“景逸”,小胖子立時笑得牙不見眼:“三皇兄,你還認得我呀!”
“又不是幾年不得見,哪就能不認得了?”景韶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來,“你小子是不是又長胖了?”因為景逸長大後還是個胖子,所以景韶才記得格外清楚些,其他的弟弟們都不常見,所以要是別人拉他,就隻能根據年歲推算排行了。
“三皇兄……”屋中的幾人聽到動靜紛紛回頭,都跟著站了起來。
“我就是順路來看看,你們讀書吧。”景韶擺手讓他們坐回去。
“三皇兄,聽說你打敗了十萬匈奴,過年見你的時候就想聽你講怎麼打仗了,但你坐在最前面,我過不去。”景逸因為被皇兄抱,膽子就大了起來,被放下後也不回座上,拽著景韶不撒手,要他講戰場上的事跡。其他皇子不說,眼中也是滿滿的期盼。
“三皇兄,匈奴是不是都滿臉大胡子?”
“三皇兄,大漠上是不是有狼群?”
“三皇兄……”
宏正帝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景韶被幾個皇弟圍著,難得露出幾分不知所措,不禁緩和了臉色。
“回母後,不納側妃是王爺的意思,臣並不知情。”慕含章守禮地微低著頭,對於皇後一句比一句刻薄的話隻是溫聲回答,一字也不多言。
“你比王爺年紀大,就不會規勸著點嗎?眼看著這就要出徵了,還沒個一兒半女,這要是有個萬一,這麼高的親王爵豈不就後繼無人了?好歹也是中過舉人的,怎麼這般不明事理?”繼後用杯蓋緩緩撥弄盞中的茶末,說什麼隻喜歡男子,難不成成王府以前的那些個姬妾都是擺設?今日在御書房,皇上剛提一句讓景韶納她侄女做側室,他就說自己不喜女色,擺明了是打她的臉!
什麼叫有個萬一?什麼叫後繼無人?出徵之前最忌說這些!一直耐著性子應對的慕含章,聽得此言,緩緩攥緊了藏在衣袖中的拳頭:“親王爵並非世襲罔替,縱然是側室子,也隻能承鎮國將軍……”
繼後狠狠地把杯盞磕在小幾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在埋怨本宮、埋怨皇上嗎?”周圍的宮女聞言,紛紛跪了下來。
“臣不敢。”慕含章連忙起身,跪在地上。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身為皇室王妃,排擠妾室,善妒專寵,如今更是不許親王留子嗣,當真是膽大妄為!”皇後的話可謂咄咄逼人,字字誅心。慕含章隻是沉默著不言語,如今這個情形,皇後明顯是惱羞成怒,多說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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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後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沾上茶水的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含章,輕嘆了口氣道:“本宮也不想為難你,隻是既然嫁入皇室,就要為皇室著想。這樣吧,你去那玉階臺上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慕含章聞言,不由得暗自苦笑,想明白?皇後根本就沒說讓他反省什麼,何來想明白一說?
玉階臺就是殿前玉階之上的那片平地,漢白玉石在烈日下暴曬了幾個時辰,早就曬得宛如火炭。慕含章優雅地輕撩下擺,規規矩矩地跪在正中的一塊石板上。盛夏午後正是陽光最烈的時候,炙烤著裸露在外的肌膚,很快就能感到疼痛。
皇後讓宮人們都起身,端過一杯新沏好的茶,慢條斯理的喝了起來,獨留成王妃一人跪著受罰。她倒要看看,這成王與成王妃到底有多“情比金堅”。
妙兮站在一排宮女後面暗自著急,卻沒機會離開。
汗水順著俊顏滑過線條優美的下巴,滴落在紫色的朝服衣擺上,慕含章垂著眼,不著痕跡地把手縮到衣袖中。日頭在南,隻曬得到他的脊背,到不至於曬傷肌膚,隻是苦於朝服不止一層,很快就被汗水浸湿,滾燙的石板將熱氣一點一點滲進他的身體。
慕含章思慮著皇後今天唱這一出的目的,以便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減輕身體對痛苦的感知。今日景韶直接駁了納側室的事,皇上也並沒有勉強,皇後自覺丟臉,就想用這種方式讓眾人知道,後宮內宅之事,還是她說了算;也是敲打景韶,莫亂說話。
皇後喝到第二盞茶的時候,終忍不住起身如廁。
汗水掛在纖長的睫毛上,眼前的景象霎時染上了七彩的光暈,慕含章苦中作樂地想,也許皇後僅僅就是想出口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可惜他是個男子,不是那些血虛氣短的妃嫔,估計曬到太陽落山也曬不出個好歹來。要不要裝昏倒好給她找個臺階?
妙兮趁機跟著去水房換茶的宮女退開,轉過回廊便迅速閃到一邊,待沒人注意,快速跑了出去。宮中的道路她自小天天走,早已爛熟於心,隻是今日的路通往南書房的路似乎格外漫長。妙兮急得滿頭大汗,卻又不敢跑太快怕被侍衛懷疑。那般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王爺平日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卻要在這烈日之下跪石板,王爺知道了還不得心疼死!
“兒臣一心想為父皇安定四方,至於子嗣皇孫,有兩位皇兄在,何況,四皇弟下個月就要大婚了,”景韶見父皇今日心情不錯,先記著君清還在鳳儀宮,便擺出一副忠厚老實的面相,“兒臣與王妃成婚不足四個月,如今著實還喜歡得緊,實在不想再納新人。”
“哈哈哈……”一心隻知帶兵打仗的三兒子,如今竟也識得情滋味了,宏正帝聽得此言,禁不住開懷大笑。
“王爺!王爺!”妙兮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被書房門前的侍衛阻攔。
景韶與宏正帝聞言,皆轉頭去看。
“妙兮!”景韶看清來人的表情,便知君清出事了,頓時變了臉色。
“怎麼回事?”宏正帝蹙眉,示意侍衛放她進來。
“奴婢叩見皇上!”妙兮見宏正帝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了個頭便哭了起來,“求皇上救救王妃!王妃在鳳儀宮前罰跪,已然在烈日下跪了一個時辰了!”
“娘娘,成王府的那個婢女不見了,”多祿看了一圈,悄聲在繼後耳邊說道,“奴婢剛剛聽說,成王也進宮了,就在南書房。”
繼後冷哼一聲:“有她去,本宮倒要看看,他成王有多大能耐!”
慕含章跪的並不遠,自然將繼後的話聽得分明,不由得暗自著急,若是景韶不管不顧地闖進鳳儀宮來,這罪名可就大了!
“臣\奴婢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玉階下的侍衛、宮女突然齊齊跪下三呼萬歲。
繼後聞言,手一抖,青玉茶盞頓時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君清!”景韶跟父皇告了個罪,三兩步衝上了玉階。
慕含章聽到聲響,一直低垂的臉上輕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皇上來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事情鬧大。於是,虛弱地抬頭,看了一眼不斷接近的景韶,用沙啞的聲音輕喚了一聲:“王爺……”然後雙眼一閉,軟軟地向後倒去!
第三十九章 忘了說
景韶眼睜睜看著慕含章倒下去,隻覺得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用上輕功猛跨一步,將人一把抱緊了懷裡。“君清,君清……”懷中人渾身的衣襟都湿透了,滿是汗水的俊顏蒼白如紙。
“快挪到榻上去!”宏正帝沒讓半蹲著行禮的皇後起身,指了指廊下那涼爽的鳳榻,示意景韶把人抱過去,對一旁的安賢道,“傳太醫!”
景韶小心地把人放到鳳榻上,接過宮人遞過來的涼茶,湊到那幹裂的唇邊,慢慢喂下去。妙兮拿過一旁的扇子,一邊擦眼淚一邊扇風。
“父皇……”景韶拉著自家王妃的手,氣得雙目泛紅,轉頭看向身後的宏正帝,還未說完,突然掌心的手捏了他一下,立時止住了話頭,又轉回去看榻上之人。
這情形看在宏正帝眼中就是景韶已經氣急了,想說什麼,又顧及身份不能指責母後,隻能欲言又止地把話吞下去,怎麼一個“委屈”了得!宏正帝蹙眉,坐到宮人搬來的椅子上,看向有些尷尬的半蹲在一邊的皇後:“這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臣妾今日叫成王妃來聊聊,怎奈這孩子說話衝撞,還不知悔改,臣妾讓他跪著反省一會兒……臣妾著實不知成王妃一個男子,身子竟這麼弱……”皇後萬沒有料到成王會把皇上找來,本來一句話說不對,她身為一國之母有權罰慕含章。隻是人如今給跪昏過去,還恰好給皇上看到了,就有故意找茬、苛待繼子之嫌。
宏正帝深深地看了皇後一眼,今日之事,他心裡清楚得很,平日她整治一兩個得寵的妃嫔,為了維護後宮安寧,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理會。隻是,如今成王出徵在即,她卻這般苛待成王妃,擺明了是給他添亂!
“君清,哪裡難受?”景韶見榻上人緩緩睜開眼,忙湊過去低聲詢問。
慕含章看著景韶,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景韶眨了眨眼,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湿布巾,輕輕擦拭他的臉頰、額頭,沉默著不說話,宏正帝也不接皇後的話茬。鳳儀宮正殿前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傳來一陣一陣的蟬鳴之聲。
太醫適時地出現,打破了壓抑的氛圍。胡子花白的太醫院醫正看了看慕含章的臉色,又沉默著把了脈,從藥箱裡拿出幾粒藥丸讓他服下,方轉身對宏正帝道:“啟稟皇上,觀王妃的脈相,當是暑氣入體,加上血氣不暢造成的昏厥。如今既已醒來,服下祛暑的藥丸、休息一天便無大礙,隻是……”
聽到隻是兩字,景韶立時豎起耳朵,急惶惶地問:“隻是什麼?”
“王妃的筋脈似乎比一般男子脆弱,身體也比不得常人健壯,”醫正實話實說,“臣開一副藥,晚間再喝一次,否則暑氣祛不幹淨,怕是要留下頭昏的毛病。”
宏正帝想起來新婚第二日慕含章跪久了就發白的臉色,微微頷首,對景韶道:“你們先回去吧,在宮裡不方便換洗。”
景韶還想說什麼,被懷中人阻止了。
慕含章費力地欠身:“謝父皇體恤。”
宏正帝擺了擺手,對明顯滿臉氣憤的景韶道:“方才你提的事,朕答應了,今日之事,晚些時候會給你個交代。”
“是!”景韶聞言,躬身一禮,抱起自家王妃,轉身離去。
待景韶一家離去,宏正帝才看向有些忐忑的繼皇後:“身為一國之母,處事、氣度,還不如兩個小輩。你這樣做,成王還怎麼放心把成王妃留在京中!”
皇後聞言,猛地抬起頭:“皇上,將在外,家眷留京,可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你還知道規矩?”宏正帝冷哼一聲,抬手把杯盞摔到繼後面前,“午前朕在御書房怎麼說的?你都當耳旁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