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章看著像託付小孩子一樣啰嗦的景韶,無奈地笑了笑:“王爺放心回去就是,我還能丟了不成?”
景韶撓撓頭,翻身上馬,京城中參加這個聚會的男妻,多是出身達官顯貴之家,不過以君清的智慧應當不會吃什麼虧。於是放心的把馬車和雲竹留下來,自己騎著小黑找自家兄長喝茶去了。
城南風景好,許多王侯家都在這裡建有園子。每月一次的聚會,多是在茂國公家的墨園。
次子、庶子可娶男妻,本是個不成文的規矩,不一定非要遵守,但茂國公家歷來將此立為家規,縱然不喜歡男子,庶子也必須娶個男妻。所以京城的王侯之家,茂國公府的男妻是最多的。
入得墨園,便聽到一陣絲竹之聲,穿過層層墨竹,眼前顯出一個寬闊的水榭,水榭之上擺有桌椅、茶點,岸邊有女子奏樂,一張弦箏、兩隻竹簫,幽幽入耳,美不勝收。
“這裡倒是個風雅之所。”慕含章看了看水榭上靜靜坐著聽曲的幾人,原本擔心如女子串門那般熱鬧的景象並未出現,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周大哥來了。”見到周謹,幾個人紛紛起身,客氣的拱手行禮。
“這位是?”水榭中為首的男子身著一身淺藍色的長衫,年紀約有二十五六,與周謹相仿,五官俊秀,隻是眉間有很深的紋路,當是經常皺眉所致。
“這是成王妃慕公子。”周謹笑了笑向眾人介紹。男妻們通常不喜歡他人稱之為夫人、少奶奶,所以他們之間互稱公子。
“見過王妃。”幾人聽了,互相對視一眼,上前來行禮。
“這種場合,諸位不必如此多禮。”慕含章謙和有禮地讓眾人起身。
“聽聞文淵公子氣度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為首的男子溫和一笑,把他們讓到裡面去。
“不過是少年輕狂,在詩會上得的虛名。”聽到這人叫自己以前的名號,慕含章覺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參加讀書人詩會時的情形,心情不由得愉悅起來,對眼前這人也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周謹給慕含章一一介紹,為首的這位姓林,是定南侯家二少爺的男妻。另外幾位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員的家眷。
“怎麼不見茂國公府的?”周謹問林公子。
“他們和永昌侯府的公子去後面林子裡鬥雞了,我們不想去湊那個熱鬧,便在這裡聽曲。”林公子說話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皺起眉頭,看起來頗為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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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這是?”周謹見林公子愁眉不展,禁不住開口問道。
“二少爺硬要娶一個官宦家的嫡小姐做側室,”一旁嗑瓜子的張公子開口替他說道,“林大哥的日子本就難過,再娶個出身高的側室……哎……”
慕含章緩緩地品茶,靜靜地聽著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這些男子都是讀過書的,說話也比較含蓄,皆是點到即止,但這隻言片語之中,他還是能聽得出來,多數的男妻在家中過得都不太好。
丈夫多為庶子,娶男妻有時候也是被逼無奈。況且很少有誰家的兒子從小是按男妻培養的,他們多數不懂如何管家,而且妾室一旦有了子嗣就會更加難管。所以如果不是丈夫有所偏愛,即便能做到相敬如賓,困在內宅之中消磨了意志的男子,也很難過得如意。
“聽聞成王上個月請旨把側夫人降為妾妃,慕公子是怎麼做到的?”那位愛說話的張公子突然把話頭引向了慕含章。
“一切都是王爺的意思。”慕含章放下茶盞,淡淡道,對於自家的事並不打算多言。
“你小子現在怎麼跟個女人似的,總探聽這些家長裡短。”周謹呼了張公子的腦袋一巴掌,止住了這個話題。
慕含章重新端起杯盞,他發現周謹的相公雖然隻是個小侍郎,他自己也就是個開酒樓的,但在這些貴族男妻中卻聲望很高,所有人都尊他一聲“周大哥”。除卻他本身為人爽朗、待人隨和之外,蕭遠成婚七八年,沒有納一房妾室才是眾人真正佩服的原因。一個不能留下子嗣的男妻,卻可以學那河東獅,管著相公不許納妾,著實需要些非凡的手段。
“呦~我當這滿身華服的公子是誰,原來是含章啊!”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水榭外傳來,眾人抬頭看去,就見五六個男子從竹林後繞出來,帶著幾個隨從,浩浩蕩蕩的朝水榭行來。
慕含章皺了皺眉,認出了說話之人,乃是他同窗五年的杜英豪。慕家族學的山長乃是族中的一位中過探花的族叔,因為名氣很大,家中的其他親戚也會把孩子送來讀書。這杜英豪就是北威侯夫人的親侄子,因為看不慣慕含章總受先生誇獎,便處處跟他作對。
“兩年不見,我還當你去考鄉試了,原來嫁到了茂國公府。”慕含章坐著不動,瞥了一眼盛氣凌人的杜英豪,繼續淡然地喝茶。
“哼,你縱然是中了舉人,還不是被姑母嫁了出去?”杜英豪冷哼,杜家不是什麼顯貴之家,他縱然是嫡次子,也被用來攀關系嫁給茂國公家三少爺。
“休得無禮!”杜英豪還待再說什麼,被一旁的自家二嫂喝住。
茂國公家僅本家這一輩的男妻就有三個,行禮過後紛紛落座。
“昨日我去北威侯府祝壽,看到了頗有趣的一件事。”杜英豪見慕含章即便被嫁出去,依然是別人追捧、恭敬的對象,心中不平,忍不住就想刺他兩句。
玩累了的眾人一邊喝茶一邊闲聊,聽得此言便問他何事。
“成王在四皇子的馬蹄下救了一個十分美貌的女子,”杜英豪笑著看向面無表情的慕含章,故意拉長了聲音道,“聽說成王喜歡的不得了,直接養到別院做外室了。”
聽了這話,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眾人均尷尬地沉默著不知如何接話。心中卻道原來成王妃也不怎麼受寵,聽聞成王為他貶了側室,可這轉眼又找了個外室。
慕含章看著一臉看笑話的杜英豪,隻覺得好笑,這人即便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這般幼稚。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我這幾日住在別院,需早些回去。”說罷,放下茶盞,起身告辭。
成王別院在城東,墨園在城南,著實有些遠,不好挽留,眾人紛紛起來相送。
“三弟胥不懂事,還請王妃莫要見怪。”送至墨園外,茂國公家二公子向慕含章賠罪道。
慕含章笑了笑,卻不接話,雲竹將馬車趕過來,正待上車,不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聲。
“咴~”一聲清亮的嘶鳴,黑色的駿馬在眾人面前急急地剎住,馬上的男子身姿挺拔,俊美非凡,正是人們剛剛說的那個薄情的成王景韶。
眾人看清來人,紛紛跪下行禮:“見過成王殿下。”
擺手讓眾人起身,景韶見自家王妃已經站在了馬車前,輕笑道:“我怕你回得遲了不好走,特來接你。”
“我看著時辰呢。”慕含章勾了勾唇,看著那人慢慢驅馬走過來,向自己伸出一隻手。本不想在外人面前太過親熱,但餘光撇到杜英豪那妒火中燒的表情,鬼使神差地把手放進了他的手心,借著馬上人的力道,翻身坐到了景韶身前。
“雲竹,你把周大哥送回去再回別院。”慕含章對馬車旁的小廝交代了一聲,與眾人道了聲別,便隨著景韶瀟灑地絕塵而去。
杜英豪氣紅了一張臉,林公子等人也露出了豔羨的目光,隻有周謹為有不要錢的華蓋馬車坐而高興不已。
這一日起,成王十分寵愛王妃的消息,迅速在上層圈子裡流傳開來。
鑑於那套《兵書》實在太厚,一個人抄,最快也得一個月,為了既能玩又能顯得認錯態度好,景韶與慕含章開始一起抄。每日上午一個練武,一個處理內宅事務,下午一起在花園裡擺個桌子賞花、抄書,晚間一起泡溫泉,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關於葛若衣的事,景韶寫了個折子遞上去,等了三天都沒有消息。這一日剛吃過午飯,正抱著自家王妃躺在搖椅裡曬太陽,景韶就被一道旨意宣進了宮。
“東南之事,你有什麼看法?”宏正帝背著手,看著御書房中的山河圖問跪在身後的景韶。
景韶小心措辭道:“葛家並不是大家族,這件事東南一帶可能並沒有傳開,隻是那女子來京告御狀,兒臣也不知如何處理,隻得悉數稟報父皇。”
宏正帝點了點頭,並沒有讓景韶起身,依然看著面前佔了整面牆的山河圖:“你可知太祖為何要封藩王?”
“前朝為政不仁,太祖與三路反王共打天下,先行破都城者為皇,”景韶仰頭看著前世看了無數遍的地圖,西南、東南、淮南三塊地方,算上平定南蠻之亂,他整整打了十年,“太祖仁德,得到天下後,封西南、東南、淮南三個世襲藩王。”
“封地之事,朕並不願多管。”宏正帝背對著景韶看出不表情,但景韶知道父皇在想什麼,朗聲道:“東南雖為封地,卻也是我大辰的國土,東南百姓,也隻認父皇一個皇帝。”
宏正帝聞言,猛地轉過身來,緊緊盯著跪在地上的景韶,景韶微微低頭,任他瞪視。
良久,宏正帝突然朗聲大笑:“不愧是朕的兒子!哈哈哈!”走到景韶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三番,乃是朕的心頭之患,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景韶的瞳孔驟然緊縮,面上卻是不顯,磕頭道:“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是,如今還不是平定三藩的好時機,這件事需先壓下去。難怪前一世景瑜敢明目張膽的扣下她做王姬,最後逼得她親手去報仇,也難怪景瑜當年敢第一個站出來提議撤藩。卻原來在這個時候,已經得到了父皇肯定的回答。
☆、第二十七章 燙手山芋
三藩之爭遲早是要開始的,宏正帝所謂的時機未到隻是因為沒有合理的理由,僅僅強搶民男這一條根本不足以提出撤藩。前一世是因為景韶在滇藏打仗遇險,宏正帝下旨讓西南王出兵增援,怎料西南王以西南困苦又遇到天災為由,讓朝廷先出糧草錢再出兵,惹得皇帝大怒,下旨撤藩。而當時費了很大勁剛剛滅了南蠻的景韶,還未回到京城,就又領旨揮軍南下,直接去打西南封地。
這一世已然不用他去平那出力不討好的南蠻之亂,那麼三藩之戰還是越早開始越好。景韶在馬背上沉思,待回過神來,小黑已經走到了二皇子府。
“你小子,還惦記著哥哥府裡的鮮草料呢。”景韶好笑地揪了揪小黑的耳朵,剛從宮中出來就進二皇子府,定然會惹人懷疑,正待調轉馬頭,就遇到了下職回來的景琛。
“站在門前作甚,怎不進去?”景琛下了轎子,就看到自家弟弟在門前無聊地揪馬耳朵,頓感丟臉的兄長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這京城中敢當街縱馬的,也就他這個不省心的弟弟了,這會兒在自己門前發呆,莫不是又闖什麼禍了?
景韶翻身下馬,撓撓頭道:“想找個人喝酒,不知不覺就走到哥哥門前了。”
景琛瞪了他一眼:“這麼大了,總想著跑馬喝酒,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