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慕含章的態度,北威侯夫人很滿意,反手拉住他的手讓到主位上與自己平座。慕含章環視了一圈,北威侯夫人身後站妾室,四個姨娘有三個都在,唯獨缺了他的親娘。
“在王府過得可習慣?”杜氏也不急著說他親娘的事,親切地問起嫡母該問的話來。
“回母親,一切都好,”慕含章心中擔憂,卻是不能直接問出來的,那樣是對嫡母不敬,“母親近來身體可安康?”
杜氏生了小女兒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比一般的婦人看起來要瘦許多,所以即便是笑起來也有幾分凌厲:“虧你有孝心,我身體挺硬朗的,隻是邱姨娘前日就病倒了,沒她在身邊,我是做什麼都不便宜。”
慕含章藏在袖子裡的手攥成了拳頭,面上卻是不顯:“有母親的關照,姨娘定然會好起來的,王爺剛好讓兒子帶了些雪參回來,給母親和姨娘們補補身體。”說著,示意身後的小太監將一盒雪參呈了上來。
北威侯夫人眼中閃過一道寒光,笑著讓丫環接了:“侯爺交代了讓你午時去前廳赴宴,我們一群女人你呆著也沒趣,趁這會兒去看看邱姨娘吧。”
待慕含章帶著下人離去,北威侯夫人的臉立時冷了下來。
“呦,這小子翅膀硬了,知道用王爺威脅嫂子了。”三夫人冷笑著說,討好地看向主位上的人。
“翻騰不出什麼來的。”杜氏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慵懶地站起身,“走吧,咱們也準備開席。”
景韶負手站在北威侯的書房裡,對牆面上的一幅畫頗感興趣。長長的畫卷佔了半面牆,上面畫了九把兵刃,上題一行字:“……以為寶器九……刀三,一曰靈寶,二曰含章,三曰素質;匕首二……因姿定名,以銘其柎”。
“王爺也是愛兵器之人吧?”慕晉笑著道。
“寶器認主,不是自己的,便隻能玩賞,不能殺敵。”景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北威侯。
“王爺果然是個中高手,”慕晉笑了笑,沒有再接景少的話頭,岔開話題道,“含章自幼不愛兵刃,又木訥口拙,若有做的不當的,還請王爺莫要跟他計較。”
“君清很好。”景韶淡淡地說了一句,轉頭又去看牆上的畫,中間那把含章寶刀,流光溢彩,豔若丹霞,與素質寶刀交叉而放,上題八字“含章素質,冰絜淵清”。
慕晉見他這般氣定神闲,進這書房裡足有一炷香的時間,依然不緊不慢地跟他打太極,一字不問帶他來這裡的意圖,不由得有些著急。傳聞成王暴躁易怒,少有耐性,可如今看來,這人氣度從容不迫,眼神沉穩如潭,渾身充滿了殺伐決斷的肅殺之氣,完全不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慕含章讓芷兮賞了些碎銀子,便揮退了帶路的丫環,自己走進了邱姨娘的小院。侯府比不得王府那般大,一房的人都住在一個院子裡,妾室隻能分到兩間房的小院,說是小院,空地也隻是與另一個姨娘房子之間的空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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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蘭,二少爺是在後院嗎?”屋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輕微的咳嗽聲。
“是,聽說在跟夫人說話呢。”秋蘭端著一壺涼茶出來換水,正好撞上了門前的慕含章,不由得驚呼出聲,“二少爺!”
慕含章點了點頭,撩簾子走了進去。屋內的情形並沒有想象的那般糟糕,邱姨娘靠在床頭繡花,聽到秋蘭的驚呼聲頓時扎了手。
“生病了怎麼還繡花?”慕含章快步走過去。
邱姨娘吸掉指尖的血珠,看著他痴痴地笑了:“隻是不能見風,繡花不妨事的,二少爺在王府可安好……”說著說著卻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我很好,姨娘莫要擔心,王爺他……待我很好……”慕含章抿唇緩緩地說,拿過邱姨娘手裡的帕子給她擦眼淚,“他給我配了小廝侍衛,允我出門,也不曾遷怒於我。”
“真的嗎?”邱姨娘卻是不信,成王脾氣不好可是出了名的。
“他,其實與眾人所知的不太一樣,”想起這兩天的相處,慕含章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我真的過得很好,娘……”
☆、第九章 謝禮
聽到這一聲“娘”,邱姨娘剛止住的眼淚又湧了上來:“是娘沒有用,若我不是個妾,你也不至於受這麼多委屈。”這些年來,看到自己兒子要行禮叫少爺,孩子想叫一聲娘也得背著人,這其中的苦楚非個中人不能明白。
邱姨娘本是江南商賈世家的嫡女,邱家為了借北威侯的權勢做生意,就把她嫁給了北威侯做妾。本來她憑著一手算賬的好本事得了北威侯夫人的青睞,在府中的日子倒也能過,每日精心伺候夫人,隻求兒子能夠過得好。可是如今,那麼懂事得讓人心疼的孩子卻被奪去了會試的資格,嫁給一個暴戾的王爺,這叫她如何不很,如何不怨吶?
看著向來潑辣開朗的娘親變成這樣,慕含章心中十分不好受,把消瘦了許多的母親抱進懷裡:“嫁給王爺說不定是個好事,入得朝堂也不見得就能平安順遂,娘要振作起來,不然我會擔心的。”
回程的路上,慕含章一直沉默不語,藏在袖子裡的手中攥著一個掌心大小的荷包,包裡裝的是邱姨娘給的十萬兩銀票。
“每年邱家給的紅利,多半我都存著,在這府中也沒什麼用,都是留給你的。皇家水深,那個人即便寵你一時,也不可能對你鍾情一世。有這些錢財傍身,我也放心些。”
“君清?”被冷落的景韶不滿地睜著一雙微醺的眼看他,“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嗯?”慕含章轉過頭來,漂亮的黑眸中帶著一絲迷茫,瞬間又恢復了清明,“臣失儀了,王爺恕罪。”
景韶嘆了口氣:“沒事,我睡會兒。”剛剛他是說,沒有答應北威侯涉足鹽引的要求,但給他指了另一條路,這話說第二遍就沒意思了,好像是故意表功似的,便合上眼不再多說。
看著他賭氣地靠在角落裡睡覺,慕含章有些過意不去,伸手輕推了推景韶的背:“王爺……靠著臣睡吧,車裡沒枕頭。”車廂顛簸,他這樣若是睡著了很容易磕到頭。
被推的人沒反應,依舊背對著他。真生氣了?慕含章湊過去:“王爺?”沒反應,再湊近一點。
突然,馬車軋到了石頭,猛地顛簸了一下,慕含章因為跪坐著身體不穩,仰面向後倒去,誰知那個正在賭氣的人竟然瞬間轉過來,壓著他倒在馬車上,一手大手卻墊在了他的腦後。
慕含章被這一系列的變故嚇了一跳,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小的該死,王爺恕罪。”車夫急慌慌的連聲告罪。
“罷了。”景韶應了一聲,卻沒立時起來,反倒軟下身體,把腦袋放到了人家胸口上。
“王……王爺……”這才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慕含章頓時紅了臉,伸手推了推胸口毛茸茸的大腦袋。
“私下裡不許叫我王爺,”景韶不滿地說,“你看,你剛剛說的話跟車夫有什麼區別?”
“禮不可廢。”慕含章無奈道。
“我不管,”景韶大概是有些醉了,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起來,“叫我韶。”
“王爺……”
“叫我韶!”景韶支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盯著身下的人,明亮的眼中滿是孩子一般的期待。
那個人即便寵你一時,也不可能對你鍾情一世。這個人的感情,其實還像個孩子一樣空白,但即便是孩子對玩具的一時喜愛,最起碼這一刻,慕含章感覺到,景韶是喜歡他的。“韶……”
聽到這一聲,景韶滿意了,扒著懷中人眯起眼睛小憩。今日的事倒是提醒了他,鹽引的生意得盡快撤手,起碼得先轉到臺面之下。這般想著禁不住抱緊了懷中人,果然抓緊這個人,心中便能得到安穩。
回到王府,景韶就爬到床上睡了,姑爺回門,雖然礙著他的身份沒敢狠灌,但慕家那麼多本族長輩兄弟輪一圈下來,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小的雲竹,拜見王妃。”一個約十三四歲的少年跪下給慕含章行禮,多福站在一邊,笑眯眯的說這是給他挑來的小廝並兩個侍衛。說著,兩個穿著侍衛服的漢子也跟著上前行禮。
“雲竹是外院管家雲先生的侄子,平日挺機靈的,王妃先用著,若是不合意奴婢再給您換。”多福簡單地介紹了一番,就帶著兩個侍衛退出去了。
折騰了一天,慕含章也覺得累了,便半倚在軟塌的大迎枕上,雲竹立時將桌上的杯盞移到了軟塌旁的小幾上,並細心地挪開了小幾上的燻香爐子。
慕含章笑了笑,招雲竹到跟前來:“你多大了?”
“回王妃,小的虛歲十三。”雖然年紀小,雲竹倒是絲毫不怯懦,還未變聲的童音脆生生的,一雙大眼睛也靈動非常,十分討喜。
“你幾時進的王府?識字嗎?”慕含章覺得這孩子可愛,便脫了鞋將腿移上去,讓他在腳踏上坐了。
“小的從八歲就跟著叔叔進府了,這府裡的事多少都知道些的,”雲竹也不矯情,利落的在腳踏上盤腿坐了,“小的進府後就跟著叔叔讀書,雖然笨些讀書慢,平日的那些個字卻都是認得的,今日小書房的書就是小的整理的,王妃若找不到哪本書隻管問小的,定能給您找到。”
八歲進府,那就基本上是從景韶出宮建皇子府起就在了,慕含章思索著,這個小廝的確十分有用,等等,小書房?“你是說,我的書在小書房?”
“是,今早出門前王爺交代的,多總管帶著小的們忙了一天呢。”雲竹笑著道,現在整個王府都知道,王爺十分愛護這個新過門的男妻,自己跟著這樣的主人自然風光,說不定還能把跟著王爺的堂兄比下去。
雖然叫小書房,其實也並不小,從侯府帶來的那足足兩大箱的書籍都擺下了,還多了一架新添的書籍。檀木書桌、琴棋用具、書畫擺件一應俱全,許多東西一看就是新添的,皆是他喜歡的素雅淡色。
慕含章流連在這個高雅奢華的書房裡,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除了娘親,從沒有人這麼細心的關心過他。
景韶在屋裡睡得沉,錯過了晚飯時間,慕含章讓廚房做了一碗小米粥並兩個小菜端到內室去。內室黑著燈,床上傳來輕微的呼嚕聲,揮退了下人,慕含章點亮了兩盞燈,慢慢卷起了帳幔。
“唔……”景韶被光線慢慢喚醒,哼哼了一聲才睜開眼。
“起來吃些東西吧,有些晚了,臣讓廚房煮了些小米粥,王爺少吃點,免得積食。”慕含章溫聲說道,給坐起身的景韶披了件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