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此時,九枝燈攬袖一揮,光門頓消,化為一枚流光,沒入了九枝燈袖口之中:“你既不願去,那我也無需勉強你。這樣東西你拿去吧。左右師兄今後也用不著了。”
話說到此處,九枝燈把“闲筆”信手一擲,扇面發出了鴿子翅羽振動的響動,撲啦啦飛了開去。
孟重光眸光一變,本能躍身去奪,然而待他發現,隨“闲筆”而來的還有一樣泛著薄光的異物時,一扇半圓光門已沉默地張開了網,一口將他與“闲筆”一起吞沒了進去!
他甚至連一聲呼喊都沒能發出,便徹底跌入了蠻荒之中。
殿前重歸了寂然。
九枝燈望著那虛空中兀自旋轉不休的光門渦旋,眸間逼人的紅意緩緩褪去,那光門也漸漸縮小,凝聚成一枚光點,再次回至九枝燈袖中。
他捻一捻衣袖,難得勾出一絲淺淺笑意。
九枝燈清楚,孟重光遠比師兄要好對付得多。
此人心中唯有一個徐行之,除此之外什麼東西也盛不下。
那麼他隻要拿住了師兄,再稍加挑撥,亂其心智,孟重光便注定會變為他的籠中鳥。
嘲弄過那墮入蠻荒、不知其蹤的孟重光後,九枝燈仰頭觀月片刻,反芻著自己心中此刻的情緒。
……他該高興嗎?
四門降的降,散的散,死的死。師兄為他所擒,孟重光則被他騙入蠻荒。
他如今總算是坐穩了魔道之主的位置,接下來便是收攏四門,整肅魔道,守成持戒,恪遵本心,引魔道進入陽光之下。
從今日始,道魔合並,再無區別。
他終是從那個落魄的質子,變成了道門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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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九枝燈探手入袖,自其中捧出那光流彩溢的蠻荒鑰匙,讓那光團一樣的靈物在自己指間懸浮飄動。
當年,玄非君為免鑰匙萬一落入自己這等歹人之手,苦心在這把鑰匙上設下禁制,使得鑰匙隻能在四門轄地之內動用,開啟蠻荒大門。
但玄非君怕是未曾料想到,有朝一日,邪侵正,陰奪陽,魔道竟會坐了四門的正統之位。
關於蠻荒之門的種種知識,他統統是在四門中習得,而今天,他得心應手地以此為媒,把四門間不願降服之人一應收入了其中。
……是,他應當高興的。
收起鑰匙後,九枝燈轉入青竹殿間。
殿中並沒有徐行之的身影。
他自然也不會把徐行之放在人人可看見的地方。
一步步踏上殿中高臺,九枝燈撩袍坐定,握住了桌案上盛裝朱砂所用的淺口圓砚。
剎那間,物換星移,他在一間幹淨的小室裡現出身形來。
無數手腕粗細的鐵制镣銬,將徐行之的手腳、腰身、關節,頸部死死鎖咬在其中,他眼間蒙覆一條白绉巾,交叉系於腦後。
徐行之雙手向斜上方張開,雙膝分開,向外翻折,坐於地面之上,像是被蜘蛛網不慎捕獲的蝴蝶。
九枝燈看著那人,眼中情緒瞬間狂湧,想要觸碰,卻又縮回了手。
徐行之卻已察覺到小室中多了一個人的氣息,張口便問:“……重光呢?”
在冷靜下來後,徐行之把整件事從頭至尾捋了一遍,方覺這是一個早就布好的圈套。
自己早曾託付卅四照顧九枝燈。卅四其人,義氣有餘,卻心計不足,在與九枝燈意見不合、爭執之後,定會來尋自己,把四門禍事的消息傳遞給自己。
自己與重光在一處,聽聞四門之事,無論如何也會趕來,但以重光性情而論,既然他之前將清涼谷被屠滅一事隱瞞於他,便定不會允許他前來。
二人一旦離心離德,便正中了眼前人的圈套。
而自己在貿然闖來、中了暗算後,九枝燈又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這麼久,不難想見他是去對付誰了。
九枝燈答道:“我送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徐行之左拳一攥,拉扯鐵鏈,發出細碎的哗啦聲。
“天妖性情不定,留下也是禍患。”九枝燈道,“我想,蠻荒恰恰很適合他這樣的人。”
雖然想到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親耳聽到後,徐行之還是心口悶痛,慘白著一張臉握緊了鐵索:“……九枝燈!!”
在叫過他的名字後,徐行之便痛苦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九枝燈看著那佝偻下身,頸肩微顫的人,胸臆間的那團軟肉難以抑制地抽緊了。
盡管反復提醒自己不能多想師兄,但直到看到徐行之其人,九枝燈才發現,他內心裡有多想念這個人。
……想得他自己都害怕了。
他叫道:“師兄……”
“別喊我師兄。”徐行之緩過那陣極痛之後,露出了近乎於絕望的笑容,“我受不起。……受不起。”
九枝燈沉默半晌。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渾身發顫的青年,隻好繞過層層鐵鏈,行至他身側,跪下來,以指尖緩慢地描摹著他的五官。
以前隻在他夢中才肯出現的青年,現在終於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眼前了。
徐行之不躲不閃,漠然道:“九枝燈,你若還有廉恥,便莫要羞辱於我。我不願降於魔道,將我投入蠻荒吧。”
“不。”
九枝燈的回答卻和徐行之想象中截然不同,以至於他眉心輕輕皺了起來:“‘不’?”
“不。”九枝燈的手指停留在了徐行之唇畔之上,將那柔軟飽滿的唇珠微微按出一個凹陷來,“師兄,你得在留我身邊。”
徐行之臉色一變,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而作出回應的,竟是一雙薄軟的唇!
……是了。
事到臨頭,九枝燈終於發現,此時的自己已經完全可以獨佔他的師兄。
他是魔道之主,也是四門之主,然而從頭至尾,自始至終,徐行之都是他生命裡唯一的光,是他曾經唯一真心想要得到的人。
現如今,這光被他鎖在了隻有他能找得到的地方,他為何要輕易縱過?!
與不屬於孟重光的嘴唇交碰,徐行之渾身汗毛都要炸開了!
這下他再也無法強作鎮靜,青白了一張臉,奮力別開臉去:“你幹什麼?!”
他的下巴卻被一隻手擒住,死死固定在拇指與食指之間,那拇指在他下巴上遊移、淺勾,並肆無忌憚地撫摸他的唇角。
九枝燈向來清冷的聲音裡,多了一些讓徐行之聽起來渾身發麻的情緒:“師兄,你若是不明白,我便再做一遍。”
徐行之喉頭一緊,不顧下巴疼痛,強自想要避開他,卻不想自己的下巴被人向上抬起,而他上下滾動不休的鼓凸喉結被噙入口中,細細玩弄。
因為看不見,所有細微觸感都被放大了無數倍,徐行之拖長聲音低“嗯”了一聲,既怒且驚,難受得雙頰發白。
被這般調戲,他哪裡還不明白九枝燈的心思?
他……竟然和孟重光一樣?都……
此時徐行之根本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隻恨不得剛才就一頭碰死,倒落得個清淨。
他的掙扎牽動著無數鐵鏈窸窣狂響,哗啦啦的反抗響動與徐行之受辱的神情,惹得九枝燈心中積鬱愈深,積攢了整整一年的情緒火山似的沸騰而出,激蕩開漫天濁汙而滾燙的灰燼,把他和徐行之一道吞沒了進去。
他撤開了唇,緩緩以指腹滑過徐行之脖頸、鎖骨,輕聲道:“師兄,你在想,我做了那麼多錯事,怎麼還有臉站在你面前,怎麼還能對你輕言感情,可對?”
徐行之避無可避,體內靈脈又被封印,隻得忍受著他這樣曖昧溫存的輕撫,默然不語。
“我認,我全都認。既是當初決心要做,我便不會後悔。”九枝燈話鋒一轉,“……但是,師兄現在定然是後悔了。”
徐行之仍不說話。
像是對待一件一觸即碎的珍寶,九枝燈動作輕柔地除下了他的腰帶:“師兄,你這一生最大的錯,就是當年沒有放任我血脈覺醒時自爆而亡。”
徐行之本想再掙扎,可聽到他這樣說,他卻安靜了下來。
九枝燈繼續道:“……或者是在那時廢了我的經脈也好啊,那樣我便不會修出元嬰之體,也決計不會有四門今日之災了。”
“還有,當初蛇印之事。為何要救我呢?我死了,豈不是一切幹淨,了無塵埃?也不至於後來為師兄惹下那等禍患。”
一層層衣服,隨著九枝燈的話語而滑落在地。
“師兄,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同他們所有人一樣,覺得我生來便該死?”九枝燈心智已亂,清冷雙眸間再染上了嗜血狂欲的色澤,“……一定是的吧?啊?”
徐行之上半身已是不著寸縷,他跪在原地,雙唇抿得發白。
九枝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從徐行之口中聽到什麼樣的回答,是或者否,他覺得自己都不會在乎了。
話已說到此,他索性一股腦將心中壓抑了許久的秘密充滿惡意地傾倒了出來:“師兄,你說啊。你恨透了我吧。當初知曉你身上有蛇印之事的人,唯有孟重光與我。——是我,我泄露了秘密,包括師父之死,同樣與我脫不了幹系!”
就是從那件事開始,九枝燈瘋了。
師父與師兄都毀在他的手中,而能設計出這種連環計的,唯有知曉當年蛇印秘密的人。
所以九枝燈永不可能得到師兄的原諒了,也永不可能重返正道。誰讓他身上背負了清靜君的性命和師兄支離破碎的聲名和一隻被砍下的右手。
既然如此,既是如此,他便做個徹頭徹尾的魔道人吧。
把滿腔積鬱咬牙切齒地喊出,九枝燈幾乎是快意地等待著徐行之有可能的歇斯底裡、指責唾罵。
他知道那孽事是六雲鶴做下的,但他將所有罪責一應攬在了自己頭上,隻是扭曲地想要讓徐行之再恨自己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