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塵低聲道:“似乎有些奇怪。”
周北南也表示贊同:“清靜君……”
他才說出這三個字來,便聽擂臺上傳來一聲尖銳的衣帛撕裂之聲。
清靜君竟在已明確落敗的境況下,出其不意地再度驅動了元嬰靈壓!
徐行之未曾防備,身體被逼得倒飛而出,落於擂臺上,又倒退數步,以曲跪之姿方才止住退勢。
然而他的上衣生生在靈壓逼迫之下四散炸裂開來,露出了寬窄適宜、遒勁漂亮的上身。
眼見此景,底下的弟子轟然一聲炸開了鍋。
徐行之隻知自己背上有陳年的銀環蛇印傷口,以往他從不示人,這回突然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徐行之心知會引起不小的波瀾,但卻沒想到眾弟子竟像是見了鬼似的,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茫然回轉過身,將目光對準了周北南他們。
……出什麼事兒了?
他未曾想到,周北南、曲馳與溫雪塵三人竟是一樣,面色煞白地緊盯著他,仿佛……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怪物。
“清靜君”抖去一身狼狽又骯髒的碎冰,回過半張臉,在徐行之看不見的地方,勾出一個叫人膝頭發軟的邪笑。
從剛才起就對師兄的種種反常舉動心生不安的廣府君,在瞧清徐行之身上的痕跡後,立時明白,師兄今日為何要對徐行之痛下殺手了!
他一聲斷喝:“徐行之,跪下!!”
徐行之莫名其妙,但師門之命他向來不會違拗,便在擂臺之上單膝下拜:“師叔,方才弟子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故意折辱師父……”
廣府君咬著牙齒,字字飽含怒意:“徐行之,我問你,你背上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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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看不見自己的後背此時是怎樣一番光景。
——在他的後背靠脊柱中央,原本烙下銀環蛇印的傷處已經不見,而在原先的傷處,竟無端生出一塊半拳大小的青綠色流光駁紋!
身處清涼谷弟子隊伍之中的陸御九瞧見那熟悉的駁紋,猛地捏住了自己大腿附近的衣袍,眸光中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是……是鬼族的刻印?
徐師兄……是,是鬼族?也是鳴鴉國後裔?
他再定睛去看,卻發現那紋路有些古怪,其流光倒逆,與他大腿內側的鬼族刻印的順向流光全然不同。
……假的?刻印是假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但是,在場之人既非鳴鴉國人,不了解這刻印的奧秘,又離得遠,看不分明,根本察覺不到這細小的差異。
徐行之絲毫不知自己後背被人做了什麼手腳,但他自覺銀環蛇印也不是什麼難以辨認之物,便垂下頭,不多加辯解。
廣府君見徐行之不答,便當他是心虛,冷笑數聲,道:“徐行之,我且問你,你為何從不當眾解衣?是不是……有什麼不能為人言說的隱秘?”
第71章 將錯就錯
徐行之自知難以隱瞞下去,索性承認了:“此事未曾及時稟告師父與師叔,是行之的錯。”
底下議論聲驟然拔起,叫徐行之一時茫然。
他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廣府君連連冷笑:“連此事你都不肯稟告?徐行之,你還打算隱瞞師門些什麼?”
徐行之一頭霧水:“此乃弟子私人之事,並未損及他人,因此弟子想著……”
“私人之事?”廣府君怒意更盛,“好一個私人之事!徐行之,你入山門數載,荒誕不經,紈绔難馴,可師兄待你如何!?你竟隱匿你的鬼修身份,混入風陵!怪不得你四處鼓吹、蠱惑弟子,說什麼仙、魔、鬼三道皆同,原來是為了你自己狡辯!”
此言字字誅心,尤其是那“鬼修”二字,刺得徐行之瞠目結舌。
在四周切察之聲逐漸大起來時,他從擂臺之上站起了身來。
廣府君頓時按劍相迎一步:“徐行之,你要作甚?”
徐行之凝眉,揚聲答道:“弟子方才一跪,跪的是師父,認的是衝撞師父、隱瞞背傷的罪。可是,充作鬼修,蒙蔽師門,此等汙蔑,弟子不跪,不認!”
眾聲哗然之際,“清靜君”已緩行至君長所在的高臺之上,撩起衣袍,返身坐下。
一陣雨風驟起,沾有徐行之未幹血跡的素袍一角被風卷起,有獵獵之聲,仿若在銅鐵爐中熬煮翻升的火焰聲響。
他緩緩勾弄著下巴,倨傲俯視著那立於細雨之中、雙眸明亮如寒星的俊秀青年。
廣府君厲聲:“那你背上的鬼族刻印,你要如何辯解?”
徐行之一怔,反手撫向自己的後背,卻摸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用目光對準擂臺之下的周北南等三人,以目光相詢。
溫雪塵對他點一點頭,示意廣府君說得不錯。
廣府君不等他思慮分明,咄咄逼問:“你多年不當眾除衣,此事我亦是曉得的。那次你私下與魔道之人會面,我罰你三十玄武棍,你寧可背傷沾衣也不肯脫下衣物,說,可有此事?”
徐行之無法辯駁:“……有。”
“你作何解釋?!”
徐行之字字咬得清晰:“我當年與其他三門弟子共赴大悟山、白馬尖一帶,緝拿作亂流竄的鬼修。弟子不慎著了一名鬼修的道,後背被烙上了銀環蛇印。”
這番說辭惹得廣府君發笑:“那你回山之後為何不稟報?”
徐行之道:“此事原是弟子不謹慎,才釀成惡果,弟子想著不必與師門言說……”
說到此處,徐行之面色陡變,話音減弱,在細雨中已經逐漸冷了下來的熱血更是霎時間結凍成冰。
當年銀環蛇印之事,他是為護小燈免受師門責罰,才自行吞了這苦果的。
以小燈魔道質子的身份,在這仙門之中本就是如履薄冰,處處被人盯著,哪怕行差踏錯一步,就可能遭到比旁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冷眼和嘲諷,更遑論他是徐行之受傷的間接導致者,廣府君向來對小燈不冷不熱,心中卻始終厭憎他的魔道出身,若是以此為借口,將小燈送回總壇,那無異於把他重新推入火坑。
為了不叫事情敗露,這麼多年以來,徐行之從未將此事同他人言說,也未曾在旁人面前脫衣相示。
因而,知道他背上有傷的,唯有九枝燈與孟重光兩人。
他背上那個莫須有的鬼族刻印是如何來的暫且不論,能想到拿此法陷害他的,必然是知道這段秘事之人……
腦中浮現出的猜測讓徐行之一瞬間有了呼吸不暢的感覺。
不過,他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否決了那個想法,並在心中笑罵自己的荒唐。
廣府君對徐行之的解釋顯然不信:“銀環蛇印於身體傷害極大,你隱而不發,於情理不合!”
徐行之據理力爭:“當年我入風陵山門時、師父正式收徒時,均測過我的靈脈,我若當真是鬼族之人,當時師父與師叔便該發覺我有所異常!”
現而今,廣府君對徐行之的辯詞是半個字也不肯信:“你若是凡人與鬼族所產之子,那鬼族血脈便極有可能在後天覺醒!”
徐行之忍痛伸出鮮血蜿蜒而下的右臂,腕上清鈴蕩出一聲略顯尖銳的脆響:“那您現在來測上一測,看看我身上是否有那鬼修後天覺醒的靈脈?!”
“你這是何等態度?張狂跋扈!”廣府君怒極反笑,“你現在仗著結過元嬰,便不把師叔放在眼裡了?!”
徐行之咬牙道:“弟子不敢。”
“不敢?”廣府君廣袖一展,轉朝向安坐於上的清靜君,“據我所知,隻要是元嬰以上的修士,便有自造一套靈脈的靈通!在場之人,能瞧出你有古怪的隻有師兄。師兄方才欲取你性命,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
徐行之立即轉向上位的“清靜君”:“……師父,方才比試隻是切磋而已。關於行之是否為鬼修一事,請您為行之正名!”
偏偏在最需要他站出來說些什麼的時候,“清靜君”卻不言,不動,搓捻著繡有浮紋的袖口,低眉順眼的樣子一如往昔,隻是吐息頻率看上去稍有些不正常。
廣府君面上也現出急色來,幾步搶上前去,把聲音壓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師兄,快些做決斷吧!”
清靜君的聲音聽來有些不尋常:“溪雲……不,不是……”
徐行之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唯一的希望便隻寄託在清靜君身上,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師父!”
清靜君攥緊了拳掌,指節咯咯響動,像是在和一個無形的怪物發力較勁。
廣府君一心記掛著徐行之之事,未能察覺清靜君的異樣。
他把聲音壓到最低,焦灼地催促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徐行之哪怕不是鬼修,哪怕是被人陷害的,但那人既然能如此陷害他,便極有可能是知道了徐行之身上藏有神器世界書一事!”
清靜君渾身一僵。
“師兄,世上四大神器,三樣被鴻鈞老祖用來造了關押上古各類魔物的蠻荒之境,這世上唯一一樣神器,就隻剩下這世界書了!”廣府君掐緊清靜君袖口,聲聲急促,“他徐行之誤入藏寶的通天閣,被世界書認主入體,算他倒霉。我當初說殺傷其身,取回神書,您心有不忍,決意收他為徒,也是為著把世界書留在風陵。這些年我對他嚴加看管,無一不是為了風陵著想,為了不讓他行差踏錯,不讓他身份敗露,致使神器外流!可徐行之現如今靈力越來越強悍,難以控制,行事為人也愈發張狂,實難預測他將來是否會做惡事,踐惡行!而且,倘若他身懷世界書一事已被旁人知曉,與其讓他走脫,落在那人手中,不如……”
清靜君耳朵已聽不見東西了,他冷汗盈額地抬起頭來,看向廣府君蠕動的雙唇,眼睜睜看著它吐出了五個字。
“……將錯就錯吧。”
清靜君一把擒住了廣府君的手指,發力扭動:“……不行,他,他不是旁人,他是行之啊。”
他又喘出幾口氣,難受道:“溪雲,我身上有些異常,我……”
廣府君隻道是他想裝病逃避此事,便厲聲打斷了他:“師兄!”
徐行之再次攬袍跪下:“師父!請還弟子一個清白!”
陸御九身處清涼谷弟子後排,聽到清靜君、廣府君與徐師兄三方對峙,隻覺後背發燒,坐立不安,涔涔熱汗小蟲子似的順著脊背爬下。
他再顧不得什麼禮節尊卑,掙扎著撥開排列在他前面的諸位師兄,往前走去:“師兄,請讓一下,讓一下!”
……他要去告訴溫師兄,徐師兄背上的鬼紋是假的,徐師兄是被誣陷的!
一場盛事竟演變成了這副模樣,著實使得周、溫、曲三人始料未及。
溫雪塵雖覺此事蹊蹺無比,但並不覺得事態會鬧大。
他皺眉凝思道:“行之不可能是鬼修。此事定是有什麼誤會。”
曲馳頷首:“的確是如此,隻需中止比試,把行之帶回去稍審,便能真相大白了。”
周北南可沒他們這樣自在淡然了,焦灼地站不住,咬牙切齒的:“這他媽犢子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