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卅羅的人伸手扶住鏡面,淺笑道:“……什麼魔道之主,我可不稀罕。……你的心思我自是曉得的。你藏我殘魂多年,半年前用酒壇,將我送至風陵山,又送了我這身好軀殼,著實純孝啊。”
卅羅一席話將六雲鶴說得衣衫透湿。
他本是贊揚,但六雲鶴深知對面是怎樣喜怒無常的一個人。
卅羅聲音極妙,沙啞、性感,無論與誰說話都帶著親熱與寵溺,能讓人化在一片紗霧似的溫柔鄉中,但往往在對面放下警惕之心時,他便能在談笑中取出對面人腹腔中的肝髒,放在口中,緩緩咬下,欣賞著對面那驚駭又恐怖的表情。
他所作所為,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做許多事,大抵也是衝著“有趣”二字。
見六雲鶴不敢說話,卅羅輕笑一聲,護住頸項,咔咔活動幾下。
六雲鶴急忙岔開話題:“這具身體好用嗎?”
卅羅滿意道:“好用,耐操。”
六雲鶴神色一變:“師父,您……”
卅羅陰笑:“放心吧,他不知道我在他身體裡。我死前畢竟與他靈力相當,他這人……”
說到此處,卅羅眼中陰翳稍散,撫唇淺笑了一下,“……這人又迷糊得很,未經人事,根本不會往旁的地方去想。上次我逗弄他,在野地中同他交歡六日,他也隻當自己身體難受是宿醉難醒的緣故。”
卅羅話中有著難以言說的親熱與溫存:“……當年怎會是這個小迷糊殺了我呢?”
說著,卅羅席地而坐,從地上摸起一隻喝得隻剩下底兒的酒壇,飲下幾口,又擦一擦唇畔,笑道:“清靜君嶽無塵,清靜自在,無塵無垢。哈?”
六雲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道:“師父用得滿意便是。”
按他對卅羅的了解,卅羅這副模樣有些反常。
雖然卅羅常無定形,但也從未這般頻繁地提起一個人,口口聲聲均不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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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這回,前幾次與卅羅交談時,他都是這樣,滿口都是清靜君。
六雲鶴記得,在被初出茅廬、不露山水的清靜君一劍刺死前,卅羅一直醉心魔道修習、殺戮嗜血,世間男女在他看來均是走肉一塊,以至於他從未有過道侶。
按師父性格,操弄十幾年前把他殺死的宿敵,以此施與羞辱,可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六雲鶴有些擔心,師父會不會上癮了。
卅羅兀自道:“……這家伙可真有意思。”
六雲鶴忍了又忍,方才謹慎開口道:“師父,我們的計劃……”
“不就是天榜之比那日嗎?”卅羅慵懶又親熱地彎起了眼睛,清靜君這具身體他已是運用得駕輕就熟,“我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六雲鶴這才松了一口氣:“那徐行之……”
卅羅輕描淡寫道:“我討厭他。”
說罷,他把清靜君戴在指掌上的戒指取下,丟進了還有酒液殘留的酒壇中,濺出了一朵小小的酒花:“我說過,我知道該怎麼做,不需要你來教我。”
第70章 異象突生
徐行之是被雨聲鬧醒的。
他睜開眼睛,隻見眼前雨幕密織,在積了水的青石地面上無數打出細碎的浮沫。距離他足尖兩三步的石階上,一片片因為常年踩踏而磨出來的小水凼中裡碧波漾漾地泛著月光。
初醒過來的徐行之有些疑惑,他明明未坐在檐下,落雨這麼久,身上既沒有沾湿,也沒覺得冷。
等他揉過酸澀的眼睛,才發現頭頂上撐著一把蠻大的油紙傘,傘面上雨水橫流,順著邊緣點點滴滴地滑落。
“醒啦?”
身後的問詢聲如往日一樣溫煦。
徐行之回過頭去,隻見清靜君盤腿坐在比他高兩階的地方,舉著一把油紙傘,把二人與這無限天地中的雨幕隔絕開來。
自己身上反向披裹著清靜君的外袍,其上溫溫熱熱,大概是有靈力加持過,像是被一雙手臂輕擁著,暖和得讓人想翻身再睡上一覺。
徐行之輕聲喚:“師父?”
清靜君把隨著他動作有些滑落的衣袍重新掖好:“怎麼在這裡睡啊。”
想到昨夜之事,徐行之試探著問:“師父,昨夜……”
“昨夜?”清靜君軟聲道,“傍晚我吃酒吃醉了,身上又乏得很,便早早睡下了。醜時整醒來,聽到外面有雨聲,就想出來散一散步,卻見你在階前睡著了。眼看著雨勢漸大,我才給你打了傘。”
“師父怎得不叫我起來?”
說著,徐行之便要把身上衣袍解下,還給清靜君。
清靜君按住了他解衣的手,又摸一摸他的頭發,柔聲道:“披著,莫要著涼。……我怕擾了你安眠。這幾日為著天榜之比的事兒,行之定然是累了吧。”
“師父若是想叫我少操心,就聽行之一句勸,少飲些酒吧。”徐行之回過身去,“您知不知道,山中賬面上,有十之二三的用度都是給您買酒的。”
“唔?”清靜君皺了皺鼻子,“這麼多嗎。”
“不然呢?那酒是天上下下來的?”
清靜君一手撐傘,一手戀戀不舍地緩緩搓著衣擺,半晌後,才像是下了老大決心地道:“那我少喝些?”
徐行之揉了揉被雨氣潤得微微發痒的鼻子,攤出手來:“師父把酒壺給我。”
清靜君:“……”
徐行之:“先戒您兩個時辰酒,試試看。”
清靜君仔細想了想,為了山中賬面考慮,才極肉痛地把自己隨身的小玉壺交了出去。
徐行之一把把玉壺塞進懷中,又接過他手中的傘:“師父,咱們爺倆散散步去?”
清靜君盯著他的胸口:“嗯。”
……目光像極了貪饞的小狗,很明顯是在後悔剛才把酒壺交過來時沒能多喝上一口。
徐行之忍笑,站起身來,輕松地跺了跺腳。
清靜君正打算起來,右腳方一挨地,他臉色便變了:“行之,腿麻……”
徐行之眼疾手快,用脖子夾住傘,一把抄起他的右小腿,用右手發力掐摁著他足後的筋絡,很快,清靜君僵硬的腳腕才放松下來。
活動兩下踝腕後,清靜君扶著竹欄站起,眉心卻又微微皺起,手指抵住腰後,將緊窄的腰胯稍稍往前送了送。
徐行之好笑道:“師父,您近來怎麼了?經脈不疏通,成日裡又昏昏沉沉的。看來的確是該戒酒了。”
清靜君這時候倒拒絕得飛快:“不要。”
徐行之一哂。
他揣著清靜君的酒壺,撐著清靜君的傘,與清靜君在寅時三刻的風陵山闲逛,腕上的六角鈴鐺泠泠作響,灑下了一路清亮的鈴音。
行出百十步後,清靜君才在鈴音聲中問道:“行之,你還戴著這鈴鐺?”
徐行之擺一擺那嶄嶄如新的銀色手鈴:“這是您在收徒典儀上親手給我戴上的。我還能給扔了?”
清靜君道:“一樣不值錢的小東西而已。如果你不喜歡,便去了吧。”
徐行之笑道:“剛開始的時候,這玩意兒在我身上叮叮當當的,還覺得怪不對勁的,但戴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就這麼戴著吧。”
清靜君仿佛也隻是偶然想起這事,隨口一提罷了,接下來他沒再提起關於鈴鐺的事兒,徐行之很快將此事拋卻在了腦後。
二人又走了一段,本來稍減的雨勢又大了起來,他們兩人隻好找了一處初荷新上的小亭子避雨。
徐行之與清靜君在雨氣彌漫的亭中石桌前坐下。
坐定後,前者將懷中玉壺掏出,惹得清靜君眼睛一亮。
徐行之又把“闲筆”取出,化為一套酒具,取了其中兩隻酒杯,用玉壺斟了滿滿兩杯酒。
他舉起其中一杯:“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闲人如吾兩人者耳。”
清靜君微微笑開了,伸手去拿另一隻酒杯,卻被徐行之用重新變化出來的折扇壓住了手背:“師父,兩個時辰。”
“可,兩杯……”
“我喝一杯看一杯不成啊。”
清靜君把兩隻手壓在石桌邊緣,故技重施:“……行之。”
“不頂用啊。”徐行之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師父,我可不是師叔。”
清靜君向來性情溫軟,也不生氣,滿目寵溺地望著眼前膽敢跟他油嘴花腔的青年,盡力轉開心思,不再去想那酒香,隻專心側耳聽著外頭傳來的雨聲。
一隻廣府君豢養的水鳥從荷香搖曳的池上掠過,嘴側沾了一絲桃花紅。它仰起頸子,歡快地鳴叫一聲,又振翅飛去,惹得那一頁清荷搖動不止。
徐行之忙了多日,難得有了這麼一段闲暇時光,自是好好享受了一番。
但不過一個時辰,他便又繼續回了自己殿中,任勞任怨地繼續忙碌去也。
好在五日過得快得很,天榜之比很快便到了。
從清早開始,徐行之便以風陵山首徒的身份前去迎接四門君長。四門及其他仙派的弟子陸陸續續都來了,一群群地聚集在青竹殿前的圓形廣場之上。
天上微雨細細,徐行之穿著風陵山重要典儀時才穿的禮服,外袍被潤湿了薄薄的一層,好在衣裳偏厚,也不至於寒著身體。
待各門君長先後在廣場前搭建好的高臺之上落座,廣府君便宣布本次天榜之比於今日開始,二十日後方止。
一切流程與徐行之事先核對過數遍的內容全然無異。然而,廣府君突然在最後補充了一句:“在各家弟子天榜之比開始前,上屆天榜之比魁首徐行之,將與風陵山主清靜君進行切磋。比賽結果不計入最後總比成績。”
高臺之下,四門首徒在弟子隊伍的最前方並肩而立。
聞言,徐行之眉頭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