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孟重光的動向更好預測,徐行之若是遇險,他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他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徐行之原本封鎖在經脈中的靈力看上去竟是恢復了。不過,他畏怕蟲類的毛病藥石難醫,這點也不難應付。
而這樣一來,他真正的目的便能達成了。
溫雪塵用拇指滑擦過蒼白透紫的下唇,冷聲道:“……上吧。”
隨他話音剛落,陣法外圍登時開闢了幾處傳送之門,在光輪旋轉間,有兵刃直接從中刺出,從後面將一名被卸去兵甲的丹陽峰弟子右肩徹底穿透。
那些弟子雖是嚴陣以待,隨時提防地上的陣法變幻,但卻沒想到還有伏兵,一時間,已有兩三個弟子重傷倒地。
陶闲驚呼一聲,元如晝以骨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拔出自己頭上已然殘枯的花簪,攔護在陶闲身前。
十幾個著清涼谷弟子服制的人自傳送之陣中爬出,仗劍殺開一條血路後,紛紛朝元如晝與陶闲處湧來!
元如晝馬上覺察出情況不對,揚聲大叫:“師兄!孟師弟!你們快回來!他們是衝著這邊來的!溫雪塵是調虎離山啊!”
在那飛蟲簇擁下,徐行之已經腿軟得無法站立,他根本無法抵擋這種從骨頭縫裡密密麻麻爬出的恐懼。
他隻能推動著孟重光的肩膀:“快去!救陶闲和如晝!”
孟重光固執地抱著他的腦袋:“不,我絕不離開師兄。”
徐行之隔著衣服,摸索著就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腦袋:“快他媽去!我有靈力護身,死不了!”
孟重光咬死了牙關:“不行。溫雪塵他就是想趁我們分散時,伺機把師兄帶走!我不可能放手!”
說話間,他又挨了徐行之劈頭蓋臉的兩巴掌,但他仍是半分不肯退讓。
他含著眼淚抱緊了徐行之:“師兄,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放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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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掙扎著頂開護住他腦袋的衣袍,蟲鳴聲瞬間催軟了他的腿,逼得他胃酸倒湧,但他仍然掙起全部力道,返身踉踉跄跄地朝陶闲他們所在的方向奔去。
幾個著清涼谷服制的弟子已持劍破開重重圍堵,殺至元如晝面前,一劍便削去了她的半邊簪子;朝他們艱難奔去的徐行之被那層湧的狂蛾糾纏著,幾乎隨時會被其吞沒。
仍有數條絲縷牽絆著周望,周北南曲馳則疲於應付陣法中的千機萬變,難以脫身。
誰也沒想到,就在此時,一聲凌厲的斷喝聲從溫雪塵的方向響起:“都給我住手!”
陸御九手中握著粘滿鮮血的匕首,顫抖著手指,將鋒刃架在了他的咽喉處。
不知何時,他竟從地上爬了起來,悄無聲息地拔出刺入自己胃部的匕首,繞到了溫雪塵身後。
就連溫雪塵也隻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掙扎不已的周望,根本沒在意陸御九的動向。
陸御九一張可怖鬼面在悽厲的呼喝中顯得愈加猙獰:“你們都住手!我會殺了他!”
那些弟子面色一窒,孰料溫雪塵竟是絲毫不亂,揚聲道:“殺了陶闲,不必管我。”
他偏過頭去,近乎挑釁地望向滿身沐血的陸御九:“殺了我啊。”
陸御九一咬牙關,揚起刀來,手起刀落,將滿是自己鮮血的匕首搠入了溫雪塵右胸,又將刀刃向下切割,用盡力氣,在他右胸至胃腹部,撕開了一道一掌餘長的豁口。
……唯有他死,那旋轉的輪盤才會休止,陣法方能終結。
——眼前的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溫師兄了。
即便這樣想著,陸御九的面色依舊青灰如死,溫雪塵的血濺到他的身上,冷得鑽心徹骨。
這一刀用盡了他僅剩的氣力,他在把刀子卡入溫雪塵胸口時,已經因為失血過多站立不穩,那多餘的切割,是他順著溫雪塵輪椅側邊倒下時,憑借下墜的慣性順勢切下的傷口。
然而,在他倒下、從地面狼狽地看向溫雪塵時,他驚愕地發現,溫雪塵面色如常,不痛不痒,那開在他身體之上汩汩冒血的創口仿佛並不存在;他甚至隻做出了一個動作,便是伸手去抵住自己的胃部,免得有什麼髒器控制不住流淌出來。
……溫雪塵甚至有心思對他揚了揚唇角。
陸御九和被綁縛住的周望見此情景,一齊睜大了眼睛。
一個極恐怖的念頭浮現在了陸御九心頭,他從地上艱難地回望過去,在迷離渙散的目光中,試圖辨認那幾個意圖殺害陶闲的弟子的面目。
在他發現不對勁時,已有數名從化外之境跟隨他們而來的弟子更快地察覺了不對,有一人指著其中一個著清涼谷服制的弟子,嘶聲喝道:“是魔道!他是魔道弟子!我見過他!”
“溫師兄和魔道在一起?!”
“……等等,他受傷不死……他不是溫師兄,是醒屍!九枝燈把溫師兄做成醒屍了!”
溫雪塵聞言,微微歪頭,仿佛聽不懂似的,唇角勾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徐行之耳中已聽不見旁的嘈雜聲音,他衝到了元如晝身側,動用靈力,一掌轟飛了一名逼近了的魔道弟子,隨即,他一把奪過元如晝手中僅剩一半的花簪,伏在她耳邊飛快道:“師兄再給你做一個。”
說罷,他拼盡力道,將全身靈力灌注於那斷裂了的花簪,投擲出去,讓這半枚花簪破開層層的幻蛾,破開那虛虛實實的靈脈,徑直落到了溫雪塵用來維持整個陣法運轉的八卦輪盤之上。
那花簪隻卡住了輪盤細槽幾個瞬間,便被絞成了碎片。
但這幾瞬,於徐行之,於周北南,於曲馳而言已是足夠。
蠻荒搏命的數年歲月,叫他們早就擅於抓住一瞬之機。
他們紛紛將自己的武器引渡在手,周北南、曲馳瞄準輪盤,徐行之瞄準溫雪塵,三兵齊發。
溫雪塵剛剛開始運轉的碧玉輪盤立時間碎為三片,溫雪塵則被“闲筆”化為的百枚桃木釘帶得朝後飛掠而起,袍袖、衣裳、褲子周圈密密釘了一圈,將他懸釘在了外塔層面上。
輪盤已毀,剎那之間,飛蛾、靈脈與絲線均是消弭無形。
溫雪塵抬起眼眸,望向遠處毫發無損、看起來隻是受了些驚嚇的陶闲,低低嘆了一聲:“……真是廢物。”
元如晝放開陶闲,迅速奔至倒地不起的陸御九身側,把他抱起,不由分說便將他那幾乎放盡了他全身鮮血的創傷轉移至自己身上。
徐行之捂著蜂鳴陣陣的耳朵,來回倒了好幾下,也沒能把那飛蛾振翅的詭異聲響從腦中倒出。
但是,“醒屍”、“魔道”的聲音不絕於耳,又喚起了他隱隱的頭痛與暈眩感。
待他由孟重光攙扶著行至塔前,陸御九及其他幾名受傷的弟子已被送入塔中休息。
周北南用長槍倒柄接連撞了數下溫雪塵的腰腹,猶不解恨,伸腳去踹,不出意外地踹了個空。
他氣得臉色煞白:“如晝,過來,把他這個身體給補全了,我還有事兒要問他呢。”
元如晝聞言,目帶疑色,但還是順從地將他那可怕的創口消除盡了。
從始至終,溫雪塵面上均是毫無痛意。他眯著眼睛看向驚魂未定的陶闲,以及在他身邊安慰他的曲馳,最後才把注意力轉回周北南身上:“你們盜竊神器,被流放至此處,虧待你們了嗎?”
“溫雪塵你他媽傻了吧?”周北南愣了一瞬,破口大罵,“九枝燈對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我們何時偷盜神器了?他九枝燈帶魔道反攻四門,殺了你清涼谷滿谷之人,屍山血海,死傷遍野,你不記得了!?他們把我們這些不肯投降於魔道的四門弟子流放至此,禁閉一十三年,你他媽跟我說你不記得了?!”
徐行之腦中嗡的一聲,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魔道反攻?投降魔道?
這幾個字生生把徐行之的腦袋割裂了開來,讓他疼痛欲死,也讓他被封閉了許久的頭腦重新見到了光明。
……他記起來了。
……所有的事情,他總算是全部記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概括一下:蠻荒裡被關了十三年的北南他們,才是好人。
我說些伏筆qwq希望小天使別嫌煩
伏筆一:溫雪塵做了“三界之識”,對幾人的死活絲毫不關注,隻關注九枝燈的利益;
伏筆二:在溫雪塵關於過往的記憶裡,有徐行之,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小弦兒,隻是出現過隻言片語和散碎的記憶;(參見39章)
伏筆三:溫雪塵進蠻荒後不烤火(第2章,周北南懷疑徐師兄是醒屍時,用火試過他;第51章,本來體虛的溫雪塵並沒有答應弟子們要他烤火的請求)
大致就是這些了,下一章正式進入大型回憶殺~
第67章 記憶回溯(七)
樹芽微脹,涼風生窗,魔道總壇的春日比起其他地方也未曾遜色分毫。
九枝燈臨窗而坐,身著風陵服飾,縹碧發帶隨風而動。
他援筆埋首,寫寫停停,似乎打算寫一封長信。
窗外雲腳蹣跚,一道風吹過,把他剛剛寫了個開頭的信紙吹起,吹向了窗外的樹梢。
九枝燈皺眉,正欲起身,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道脆亮的鈴音,慵然的懶聲隨之響起:“行之兄長拜啟,一別數日,心念殊甚。兄長之來信,吾日夜誦讀。字字句句,銘記心間,夜來仍有字章入夢……”
九枝燈欣喜又慌亂地起身,甚至不舍得多費步履前去開門,徑直將開了一點點的窗戶推到最大。
徐行之揀了窗邊榆樹的一條高枝兒,優哉遊哉地坐臥其上,右手抱頭,腕上六角鈴鐺泠泠作響,另一手則執住信紙,歷歷誦念著。
九枝燈清冷的面頰泛起淡淡地緋色:“師兄,你……別念。”
徐行之把信紙一合,執於指尖,自樹上輕捷躍下,長腿一抬便越過窗臺,笑道:“師兄又來找你討酒喝啦。”
九枝燈接過他手中信紙:“師兄隨時來,我隨時恭候。”
由窗戶進了門來,徐行之背靠著窗邊,左顧右盼:“別說,你這裡的酒還真不錯。”
九枝燈抬手替徐行之拂去發上落花:“師兄想要什麼,隨時來就是了。隻要是小燈有的,隻要是師兄想要,小燈便一定給師兄。”
說罷,他的指尾貌似漫不經心地勾過徐行之眼下那枚勾人的淚痣。
九枝燈向來冷情寒面,克己守禮,即使與他有這樣的接觸,徐行之也不會覺得他動機不純。
做過這個動作後,九枝燈返身向外,喚道:“六雲鶴。”
六雲鶴推門而入,瞧見徐行之後,本就森冷的雙眼眸色更見陰晦,但還是在九枝燈平靜的示意下依照禮節下拜:“屬下拜見徐師兄。”
徐行之雖是不待見他當初挾持石屏風前來風陵山強行將九枝燈接回魔道的所作所為,但為著九枝燈的顏面,還是神色如常地同他打了個招呼,並輕松笑道:“我偷溜進來的時候瞧見卅四了。可千萬別告訴他我來了啊,不然他又得拉著我比半天劍術。”
六雲鶴應承下後便心領神會地退下,半晌後抱了一壇美酒進來,又掩門離去。
九枝燈用青梅水煮沸酒爐,替徐行之把杯盞擺好,舉壺替他倒上已經溫好的酒液。澄淨的酒線注入杯中,至杯面方停,酒液恰好比杯口稍稍凸上一線,瞧起來賞心悅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