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徐行之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像是有蟲子沿著他後脊梁骨往上爬,背上的肌肉緊張得一跳一跳。
周北南那廂也沉默了下來,片刻後,他的肩膀微微聳動了起來,竟是在笑。
“……太虛弓?……”周北南喃喃重復著這三字,“太虛弓……好一把太虛弓……”
徐行之一瞬間有些迷茫。
難道他記錯了?清涼谷鎮守的神器並非“太虛弓”?
周北南側過臉來盯住他,唇畔竟隱隱在顫,眼中血絲遍布:“……你不知道?”
被逼視著的感覺並不好,徐行之喉結飛快滾動了一番,思索著該如何把剛才那句話的漏洞填補上去:“我……”
周北南卻搶在他前面開口,把他的辯解生生壓回了喉嚨裡:“對,對,我忘記了,你的確是不知道的。……事發之時,你已不在風陵山了。”
他用尚能動彈的那隻手狠狠撸了一把頭發,咬牙切齒地笑道:“沒有什麼‘太虛弓’,從頭至尾,都他媽沒有‘太虛弓’。”
徐行之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凍結了那麼一瞬。
“……什麼意思?”
周北南輕聲說:“神器是假的。……四門神器,全都是假的,真正的神器,早就在千年前的神魔之戰中毀掉了。”
徐行之腦袋裡嗡的一下。
既然如此,在原主記憶中曾出現的所謂“神器賞談會”……
他並不愚笨,隻在電光火石間便明白了許多事情。
——當年廿載大膽作亂,擾得烽火狼煙、天下大亂之時,清靜君嶽無塵橫空出世,一人一劍,換來四海升平,萬幾清暇,是何等的風光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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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神器本體仍在,四門明明隻需請出神器、加以鎮壓即可,為何修士們還要戰得如此辛苦,還需得清靜君來力挽狂瀾?
至於那借以炫耀戰力的神器賞談會,想想便知,名為清賞盛事,實則是虛張聲勢罷了。
若當真是有壓倒性的底氣,又何必要靠炫耀來展現呢。
徐行之迅速梳理著思路。
——孟重光他們盜來神器,想要派上某種用途,卻發現神器不頂用。神器被竊的事情不可能隱瞞得住,因此周北南和孟重光他們便隻能束手就擒。
為了不叫四門神器均為赝品的秘密泄露,同時也為了加以嚴懲,四門才決定將參與此事的弟子才被投入蠻荒。
徐行之覺得這個解釋相對說來比較圓滿。至少世界之識在這一點上沒有欺瞞他。
可周北南的某句話還是叫他有些在意。
什麼叫“……事發之時,你已不在風陵山了”?
原主在神器失竊前離開了風陵山?
徐行之正在心中勾畫時間的脈絡,便聽得門軸再次發出一聲喑啞的嘆息。
孟重光身著風陵山常服,邁步走了進來。
一看到孟重光,徐行之登時想到了那個叫他神思紊亂地昏了四天的吻,後背轟地一下燒了起來,還有些呼吸不上來,嘴裡仿佛又品到了那點清甜滑膩的味道。
孟重光似乎並不為徐行之的醒來和周北南的到來而驚訝,立在門口,負手而笑:“周師兄。”
這三個字喚得既溫煦又動人,但周北南隻一聽便覺頭皮發麻,暗地裡“操”了一聲後,硬生生把自己從情緒裡扯離開來:“得得,我這就走。”
他走的牆,一眨眼就沒了蹤影,但徐行之分明看到,在臨走前,周北南回過頭來,不無同情地看了自己一眼。
這一眼下去,頭皮發麻的感覺就爬上了徐行之的腦袋。
在地上坐了這麼久,徐行之身上也攢起了點兒勁。他扶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爬起來到石桌邊坐下,提起桌上的壺晃了晃,裡頭的茶水早幹了。
他把從剛才起就抓在手邊的折扇放在桌案上,按照先前記憶裡那樣驅動靈力,將折扇幻化出了那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酒壺。
孟重光也跟著坐到了桌邊來。
徐行之滿滿倒了一杯,可杯子還沒送到嘴邊,就被孟重光按住了杯口。
他目光裡隱有不快:“師兄,別用這個東西。”
孟重光的手指就攔在他嘴唇與杯沿之間,這叫徐行之想到了某些不大好的事情,本能地朝後避了避:“……為什麼?”
孟重光抿抿唇:“……他走了之後,你總喝酒,後來嫌酒不夠,才用做儲物戒指的辦法做了這儲酒壺。”
徐行之著實渴得慌,也沒細想“他”所指的是誰,端著杯子繞開了他的手:“我現在沒酒癮,就是解個渴。”
把杯子送到嘴邊時,徐行之特意換了個方向,沒碰著孟重光剛才用指尖壓著的地方。
孟重光眸光又暗了暗。
在他喝酒時,孟重光直盯著他在薄薄皮膚下來回滑動的喉結看,過了一會兒,他突兀道:“師兄,你和周師兄有很多話說嗎。”
徐行之差點嗆著,點滴酒液從他唇邊淅淅瀝瀝流下,順著下巴一直流進他衣服裡去。
他身上隻著一身裡衣,酒液流下時,他眼疾手快地扯起襟口,免得把衣服染汙了。
看到從他領口裡透出的那抹白,孟重光的舌尖往合並著的牙關上一頂,迅速俯下身去,在徐行之露出的鎖骨廓線上輕輕一舔。
徐行之一個激靈,猛地用單手合住了敞開的襟扣,可做完之後又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像大姑娘,隻得盯著孟重光,目光中隱隱有威脅之意。
孟重光的手臂卻不退反進地握住了徐行之的腰,捏揉著他側邊溝壑明顯的腰肌線條,相比於他這個正大光明的動作,他注視著徐行之的眼中卻浮上了一層委屈的薄光:“重光隻是想幫師兄做一下清理。”
原主的記憶,直到梅花樹下被孟重光這個小混賬強行下口才被打斷。
雖然徐行之很不想看接下來的場景,但現在被孟重光貼到這麼近的距離,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和孟重光的關系到底進展到了何等地步?
是否真的已經……
當徐行之還是徐屏時,他沒少進那些賣春寮銷金窟,然而他隻是覺得那裡的姑娘漂亮養眼,聽她們唱個淮揚小調已是心情通暢,至於更近一步的事情,他想倒是想過,然而父親在別處待他寬松,唯獨在男女之事上要求甚嚴,徐行之本人對此興致又不是很高,因此他對此是半分經驗都無。
現如今,他沒能抱到溫香軟玉,倒是被一個男人摟在了懷裡,這種滋味委實奇異得很。
想到父親徐三秋,徐行之又一時恍惚起來,推拒道:“……別抱著我。”
孟重光不想會受到徐行之的拒絕,立刻露出受傷的表情,也不講話,一雙眼睛裡繚著薄霧,手指卻鐵石似的扣在徐行之側腰,絲毫沒有要撤開的意思。
徐行之自然是不敢開罪孟重光,瞎扯了一個借口:“我幾日未曾沐浴過,你這樣……”
孟重光貼住他,聲調溫軟:“師兄放心。師兄臥床這幾日,我每日都有給師兄擦身換衣。”
徐行之:“……”
倘若不知道孟重光對自己的心思,徐行之肯定會在心裡暗誇這孩子孝順。
然而知曉真相後的徐行之隻覺臉上燒得慌。
孟重光卻似乎尤嫌不足,把聲音壓低了,湊在徐行之耳畔,淺淺吐息道:“我也確認了一直想確認的事情。”
徐行之覺得被他攀附到的每一處皮膚都火燒似的發著熱:“……什麼?”
“我一直在想……”孟重光親了一口徐行之的耳垂,滿意地看到被親吻的地方漲紅起來,才小小聲耳語道,“師兄這些年都和九枝燈在一起。我怕那九枝燈欺負師兄,所以我悄悄試驗了一下……”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有點不祥的預感。
孟重光誘惑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尖滑了過去:“師兄很緊。我好高興。”
徐行之臉色陡變,立即掙開孟重光的胳膊,起身倒退數步。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樣,徐行之隻覺凳子與臀部摩擦的地方隱約生出了異常之感。
察覺到徐行之的抵觸,孟重光垂下眼睛,似是有些低落,但他很快抬起頭來,眉眼間盡是晃人的明媚笑意:“……跟師兄開玩笑的。”
徐行之隻覺耳朵燒得緊。
自從孟重光那一吻落下來,把他再度推入原主的記憶識海之中後,越來越多的事情超出了徐行之的想象與控制。
眼前的孟重光,可以說是他最大的麻煩和變數了。
……孟重光若是真同原主有那種情愫,那自己莫不是也要……
好在徐行之向來想得開,不消幾個瞬間便做足了準備。
孟重光與原主哪怕已經翻雲覆雨過,那也是原主的事情;他若是想再要,自己除了順從,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好走?
左右這是原主的身體,不是自己的,孟重光若要,便隨他要去。
想通這一點後,徐行之也意識到,自己對於這段故事實在是太過全情投入了。
——既然孟重光已經知道蠻荒鑰匙碎片的位置,那麼自己唯一的先知優勢也不復存在,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名看客而已。
而且,自從上次在虎跳澗留名,從周北南那裡得知蠻荒外的年號與他原先所處之地的年號相同,徐行之便燃起了一股希望。
或許……或許他也生活在和這群人一樣的現世,隻是彼此兩不相知而已。
如果能借靠孟重光的力量回到現世之中,他便能尋找他的家人了。
這般想著,徐行之定一定神,便又坐回了桌邊,自行斟酒。
離開孟重光,徐行之根本出不了蠻荒,所以掙扎亦是無用,倒不如閉目享受。
孟重光確認徐行之並未生氣,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再次貼近他的身體,目光中隱有祈求:“師兄,這麼些日子過去了,你可否原諒重光當年做下的事情了呢?”
徐行之不答。
他的確做好了替原主獻身於孟重光的準備,然而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走這一步棋。
於是他岔開了話題:“我們下一步去哪裡取鑰匙碎片?無頭之海?還是化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