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狸沉浸在滿心喜悅之中,甚至沒能聽懂祝東風的話:“節哀?節什麼哀?”
祝東風對門外一示意,兩個鬼奴抬著一卷白布進了門來。
布卷攤開,裡面是七零八落的骸骨,明顯有野獸的啃噬拖拽痕跡,大多數筋肉已經不見蹤影,僅有他的手臂沒有被啃咬太過,能夠清晰地看到他殘損的右手掌呈握攏狀。
……那裡缺了一截尾指。
“王妃其實並未走遠。”祝東風解釋道,“一個鬼奴在虎跳澗不遠處的斷崖底下發現了他。那裡的野草生得很高,因而我們剛開始搜索的時候未能發現王妃。”
南狸盯著地上的骸骨,目光很是新奇。
他根本不相信這堆骸骨就是他愛哭的小道士:“他去那裡做什麼?”
祝東風:“王妃似乎是從崖上跌下來……我們發現王妃的時候,他身下散落著這些……”
他從懷裡掏出一枚布包,一層層展開。
幹枯的羅漢花瓣飛起幾片,落在了骸骨上面。
看著這些花瓣,南狸記起來了。
——他與葉補衣第一次見面時,就坐在一片生滿了羅漢花的斷崖上調笙。
那斷崖孤零零的,沒有可直接登上去的山路。葉補衣在離開虎跳澗後,從那裡徒手攀援上去,大概是為了摘一朵羅漢花,留做紀念。
他喃喃自問道:“……是那處斷崖嗎?”
祝東風語塞。
他不明白南狸指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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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狸看著地上的屍骨,又問:“……死了?”
祝東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南狸指著他的屍骨,欲笑不笑:“他死了?就為了摘一朵花?”
他看向那屍骸,輕聲道:“……連那條給你做好的鏈飾都不帶,偏偏跑去摘花,真是個傻道士。”
話音落下,他咳嗽幾聲,隻覺口中唾液增多,嗆得他難受胸悶。
他引頸想要去吐出唾沫,卻猛地嘔出了一大口血。
葉補衣所有的記憶終結在了血落在屍骸上的那一天。
而在葉補衣的殘魂盡數入體後,徐行之緩緩睜開了眼睛。
鬼王南狸見狀,露出了狂喜之色。
眼前這人是他十年來難得尋到的一個上佳之品。
自他吐血,大病一場後,南狸便在虎跳澗裡落下二十七道迷陣,捕獲來往之人,隻要有人闖入谷中,他便要費心測試一番。
首先,來者的身子骨不能太孱弱。葉補衣從小身體不好,盡管長大後強健了許多,但還是有些弱不禁風。南狸不希望他在復活後還是一根病秧子。
其次,來者的年齡需得合適,也不能有一些奇特的不良嗜好,免得弄汙了葉補衣的魂靈。
最重要的是,來者必須要有一顆像葉補衣那樣仁善到有些傻氣的心。
隻有這樣的心才配得起葉補衣。
而眼前此人,基本符合南狸所有的期許。
……洗魂一旦結束,徐行之所有的記憶都會被葉補衣的記憶覆蓋。
南狸隻需把魂魄自徐行之體內引出,再挖出心髒,送去他珍藏的葉補衣屍骨處,動用他畢生法術,必能叫葉補衣帶著全部的記憶起死回生。
葉補衣失去的骨肉委實難再塑造,但隻要他的小道士肯回來,即使隻能得到一具會動會說話的骸骨,他也沒有分毫怨言。
他撫摸著蘇醒過後的徐行之的臉頰,把聲音放到最輕最柔:“能認出我是誰嗎?小道士?”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認得出。混賬王八蛋一個。”
“……小道士?”南狸微怔半晌,幡然醒悟,“你??還是你?你不是他???”
徐行之仍是頭痛欲裂,但面對此等人渣,還是禮貌地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怎麼?認不出你的葉補衣了?”
南狸臉色劇變,一把將徐行之從臺上拖下,掐緊他的前襟:“怎麼可能?洗魂怎麼會失敗?”
徐行之諷刺道:“也許是你的小道士不想再見到你了吧。”
南狸哪裡肯聽徐行之的滿口胡言,一掌運起靈力,抵在了徐行之額頭上,閉目發力,催功試探。
片刻之後,南狸驚愕地睜開眼睛:“你曾被洗……”
不等他話音落定,殿外便響起一陣徹天震地的炸裂聲,仿佛共工一頭撞上了不周山,一道澎湃的妖力橫推過來,把暗室的門都掀飛了開來。
南狸驀然回首,面色一瞬間降至冰點:“誰?”
祝東風跌入了暗室,後背赫然插著一把鬼槍!
他口中咯咯有聲,但還是血肉模糊地擠出了一句話:“……主上,二十七迷陣……都被破了……王上,請王上快些離……”
他背上的鬼槍被霍然抽離開來,響亮飛濺的血肉聲把他已經虛弱下去的尾音徹底掩埋。
一道流星也似的槍光掃至,直指向了南狸後頸處。
周北南的命令聲從他背後傳來:“……把他放下。”
南狸聽到此聲,倒也聽話,一把將徐行之推至牆壁上,目光再一轉,便有四枚鬼釘憑空生出,分別釘在徐行之的雙肩與褲腳處,把他生生掛在了牆上。
困住徐行之後,他方才回過頭去,恰與周北南撞了個面對面。
瞧見這張臉,周北南微微蹙眉,似有些困惑。
南狸卻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是你啊?你還沒有魂飛魄散麼?”
周北南愕然:“你認得我?……”
南狸凌厲一笑,猝然抬手握緊了周北南的槍尖,面色絲毫不改,手指稍動,周北南手中的鬼槍竟眼睜睜地化為了一抔飛灰!
塵埃飛揚間,周北南被南狸掐住了脖子,一把按倒在地。
他顯然已被剛才的失敗激得理智全無,此時更是把全部的怨怒發泄在了周北南身上:“我是鬼王。區區一隻殘魂,也敢在我面前舞刀弄槍?”
南狸越發用力,地磚破碎開來,周北南被一寸寸生生地按入了地底,魂體也隱約起了明暗變化,顯然是無法與這樣壓倒性的鬼力抗衡。
南狸耐心全失,神情可怖,雙眼血紅血紅:“不記得我了?嗯?真可憐,連你立下的豪言壯語都記不得了?你可是說過,要一槍捅碎我的心,要親手把我挫骨揚灰,你不記得了?”
周北南睜大了眼睛:“你——是你……”
“你連你瀕臨生產的妹妹都護不住。”南狸惡意地露出微笑來,“我還記得你的名字,周北南,你簡直是個廢物。”
他收緊手指,竟是要把周北南的靈體活活掐滅!
但是他才剛剛發力,整個人便橫飛了出去,撞在了一處牆壁之上,生生將暗室的牆壁砸了個四分五裂。
孟重光自室外踏了進來。
他眼尾和額心朱紅如血,眸間的紅意幾乎要滴落下來,一頭黑發披散開來,被縱橫捭闔的鬼力激揚飛起。
他立在那裡,活脫脫是一隻發狂了的豔鬼。
但他根本無心同南狸戰鬥,隻虛茫著一雙眼睛尋找徐行之的影跡:“師兄?你在何處?”
塵埃迷蒙間,南狸搖晃著爬起身來,從腰間抽出短劍,亦奔著徐行之的方向而來。
見到有人在自己視線中晃動,孟重光眸光一厲,一脈飛虹從他掌心飛出,直奔南狸而去。
南狸揮起劍刃格擋,隻聞金鐵交擊,聲如爆豆,南狸隻勉力招架幾個回合,便覺口中甜苦難耐,索性棄了劍刃,生生領受了孟重光的一記重擊。
他的一條胳膊被剐飛而出,而他反倒借著這股衝力,飛身直朝徐行之撲去,未至他身前,他便動起僅有的那一隻手驅動鬼力,試圖把還留在徐行之體內的殘魂吸出。
但是他搜遍徐行之全身經脈,也尋不見那一縷被他珍藏多年的魂魄!
“還給我!”南狸嘶聲咆哮,“把他還給我!”
然而,那縷小小的魂魄沒有應和他,藏在徐行之體內,不肯再出。
像許多年前一樣,葉補衣不肯應他,不肯理他。
南狸被這樣的聯想刺激得張皇失措,煞白著臉色正欲再搜尋一遍,兩隻鬼奴便破窗而入,一邊一個扯住了發狂的南狸:“王上,快些走!”
南狸嘶聲喊道:“我不走!他還在這裡,他……”
其中一個等級較高的鬼奴趁南狸發狂,心一橫,一掌擊在了南狸的後頸上。
南狸正是血脈激湧之時,吃了這一掌,血氣衝腦,竟昏了過去。
這鬼奴將南狸推入另一個鬼奴懷裡:“帶著王上快些……”
未能語畢,這鬼奴就從中央生生炸了開來,灰飛煙滅,分毫不留!
經歷過二十七迷陣,孟重光心智與官能已失,根本辨不得東西南北,似醉漢,似困獸,在房間裡團團打轉,一旦聽到何處有異響傳來,二話不說便是一記精純的妖力推去。
這鬼奴便做了南狸的替死鬼。
另一鬼奴驚得渾身瑟縮,哪裡還敢逗留,悄悄扶著南狸,穿牆而過,眨眼間便消匿了蹤影。
周北南扶著喉嚨,咳嗽著從地上爬起。
才剛剛爬起了半個身子,他便有所預感,飛快地就地往側旁一滾。
轉瞬之間,他剛才躺著的地方就被孟重光的靈力炸出了一個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