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出介面。
點進自己的微信。
聊天記錄的介面還在源源不斷地增加紅點。
有同學,有同事,有多年未見的老友,還有曾經合作過的明星。
——「昭昭,你還好嗎?我看見熱搜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抱抱]」
——「學姐,對不起,我要早點知道就好了,那些天你請假,我以為你生病了, 還想來醫院看你,你說過幾天就好了,都怪我太遲鈍了。學姐,網上的人什麼都 不懂就在亂說,我今天已經罵了好幾個人了[抱抱]如果需要我的話,請隨時聯繫
我!」
——「昭昭,你是個好堅強的女孩子,我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你的身上,幸 好,你沒有被困住,如果有能夠幫上你的,請儘管開口。」
——「明昭,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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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幫你撤熱搜嗎?」
——「我現在在南月媒體工作,昭昭,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做一次訪談澄
清 。[抱抱]」
——「昭昭不怕!我在幫你查那個閑的沒事亂爆料的神金,等我找到了,我們就 去幹他!!」
——「你沒事吧昭昭?需要我過來陪你嗎?」
——「我買了機票,今天半夜就到,你在哪,我來找你,昭昭,等我。」
——「明小姐,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但我相信你的為人,網上的聲音太過繁雜, 不必多掛心,有需要請聯繫我。」
——「昭昭,爸爸媽媽永遠在你身後,不要怕。」
我抬手,擦去眼角的淚。
「怎麼了?」
我抬頭,沖著紀妍露出一個笑。
「沒什麼。」
隻 是 . . .
我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時川,從來並非我的浮木。
回完所有的消息,已經是半夜。
紀妍躺在我身邊問我:「要不要給你放幾天假?」
我放下手機:「不用了,工作專案還有一點點收尾工作,平白無故派給別人也不 好,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那這個熱搜..?」 「放在那吧。」
我笑了笑:「姐姐,我們這一行的,最喜歡的不就是流量嗎?」
「既然有人送上來,那我就收著吧。」
紀妍愣了一下,忽然滾過來把我抱住:「昭昭啊。」
「你真是..」
「總是這麼堅強,偶爾,也可以試著依靠我啊。」
我從滿是木香花味道的懷抱裏抬起頭,眉眼彎彎:
「那就靠我的紀老闆幫我解決明早的早飯啦。」
13
安保適應後,已經能夠很好地應付來公司的記者了。
我每天仍舊照常上下班,偶爾會有鬧事的人,快遞一些髒東西。
或者三五個男人組團到公司樓下示威,要開除我這個「心機女」。
我直接撥給帽子叔叔。
因為我的沉默,互聯網上的熱度居高不下。
他們開始扒我的過去。
隻是越深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發覺事情的不對勁。
網路上出現了更多為我發聲的人。
有的曬出了學生證,有的曬了我和她的照片,還有我曾經寫過的字條。
——【昭昭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也曾經差點被……是她要我保留證據,陪我
報警,讓我保護了我應有的權利。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根本沒法保持冷靜去保護 證據,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或許是因為她淋過雨,才想為我撐一把傘。】
——【我現在還沒能夠完全走出陰影,但我還是在努力地生活,我一直希望,我 能夠成為昭昭姐那樣勇敢堅強的人。】
我的名聲開始反轉。
仍舊有人在負隅頑抗。
熱度還在上漲。
我從前的設計,因為最近的巨大討論度身價又翻了幾番。
我把從前留在手上的貨在這個時候賣了出去。
然後公佈了之前壓在手頭的稿子。
我的那條微博,是自我創建以來熱度最高的一條。
謾罵,期待,支持,安慰。
我全部一併收下。
———直到,狂歡的民眾對這個詞條的熱情開始消減。
我給媒體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我想參加訪談。
14
在見媒體之前,我給時川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
時川在那頭小心翼翼地喚我的名字:「昭昭?」
「是你嗎?你還好嗎?我一直在找你,現在網路上..! 「我們見一面吧。」
那頭像是一下子高興起來,又被強行壓下:「現在嗎?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我看了看表:「晚上七點,在家裏。」
「你還好嗎?昭昭。你這些日子一定很難過吧,等你回來,我會幫你……」 我按下掛斷鍵,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補好口紅。
難過?
一點都不。
住在紀妍家裏,反而還要比從前舒坦。
訪談是直播。
一開始,朋友說幫我寫劇本,更能把握場面。
我拒絕了。
讓她直接對著最開始的微博熱評開始念就行。
直播一開始,成千上萬的網友就湧進了直播間。
螢幕上的彈幕讓人眼花繚亂:
「心機女!你怎麼不去死!」
「怎麼還敢穿裙子啊?都到膝蓋了?你是故意想要被的吧。」 「一晚上多少啊哈哈哈哈哈,*貨!」
「姐姐加油!我們支持你!」
「姐姐不要怕!」
「心疼你,這麼堅強。」
「用jb 發言的能不能滾出去。」
我被最後一條彈幕逗笑。
朋友坐在我身邊,在寒暄幾句後進入正題:
「明小姐,您說想回應網友的問題,我們從微博的高贊下選了一些評論,現在我 念給您聽。」
我頷首。
「呃……明小姐,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教授事後卻倒打一耙?」
「不是。」
主持人沉默一瞬,似是在等待我繼續。
我回看她。
也看到了彈幕上的評論:
——【對!姐姐,不要陷入自證陷阱。】
——【心虛了是吧?所以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說她心虛,你倒是證明一下她蓄意勾引啊?】
「那麼,下一個,你的學歷是買的吧,得的獎都是偷別人的吧?」
「不是。」
「...?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我面向攝像頭,笑了笑:「補充幾句,不管是我的學歷還是獎項,都有專門的舉 報管道,如果有確鑿的證據,請向學校和大賽組委會舉報。」
彈幕在繼續:
——【好囂張,誰去舉報一下。】
——【沒有證據怎麼舉報?熱搜已經快兩周了吧?除了在網上跳腳有人扒出證據 嗎 ? 】
—— 【為什麼不舉報?是因為不想嗎?】
——【*貨,囂張nm (檢測到帳號發佈不友善言論,已被禁言)。】
「工作也是靠出賣,呃,身體得到的吧?」
我笑了聲:
「不是。如果在打出這句話之前,能上網搜索一下,或許也不會發出這麼可笑的 言論。」
彈幕:
——【動動手指,三秒就能百度出她的上司是個有家室的女人,算了,反正造黃 謠的人隻會用牛子思考。】
——【姐姐好冷靜,情緒好穩定。】
「你為什麼還敢穿裙子,你不怕 …」
「我為什麼不敢穿裙子?是因為我穿裙子所以才被選上的嗎?那為什麼不去譴責 因為裙子而浮想聯翩的人,而是去譴責穿裙子的人?」
「你不感到羞恥嗎?你那麼快就能走出痛苦,是不是也說明,你就是故意的?其 實你根本不在乎你的貞潔?」
「我為什麼要感到羞恥?因為我是被害人?那感到羞恥的應該是被國家法律定罪 的加害人。還是因為我失去了貞潔?貞潔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比我的人生, 比我的藝術價值,比我能夠快樂而健康地繼續活著,更重要嗎?」
「因為我不夠痛苦,因為我沒有哭喊,沒有大鬧,因為我沒能把貞潔看得比生命 還重要,因為我沒有像那些無比典型的受害者一樣日復一日地活在痛苦中,因為 我走了出來,因為我活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還是你們潛意識裏認為,貞潔就是女人最重要的東西?」
「所以我必須一直痛苦,我必須保有創傷,我必須遮擋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
「為了祭奠我死去的貞潔,和保護我現有的貞操?」
我笑出聲。
「不,我才不要為了加害人毀了我的一輩子。」
「我要繼續做我喜歡的工作,穿我喜歡穿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過好我的
每一天。」
「我還是活得很好,甚至,我會活得越來越好。」
「我要讓他知道,犯罪葬送是他的一生,而不是我的。」
「我不是為了流言而來,空口白牙的汙蔑對我沒有任何傷害,我在這裏,隻是 為了那些和我有過一樣遭遇的人。」
「我想告訴你,請振作起來。」
「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請你務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竭盡全力。」
「千次萬次,毫不猶豫地救自己於這世間的水火。」
15
下播後,主持人給了我一個擁抱。
「昭昭。」
她漂亮的眼睛裏隱隱閃著淚光。
她說:「希望你前路坦蕩,永遠明亮。」
我說:「祝我們都永遠明亮。」
臨走時,我在樓梯拐角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一瞬,又消失不見。
回到家時已是傍晚。
房間沒有開燈,我按下去後,空間內瞬間明亮起來。
時川坐在桌旁,抬眼看我。
臉上隻餘一片灰敗。
「 …昭昭。」
他嗓音沙啞,「你在電視上..很漂亮。」
我往前幾步,將離婚協議放在桌上:
「我找律師擬好了協議,你作為婚姻的過錯方,可能要出一點血了。」
他看著我,沉默一瞬:「能不能...不要說這個,昭昭,我不想和你離婚。」
「如果你不願意簽,我們可以走訴訟途徑,我手裏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讓法院判
離。」
「另外,溫荷肚子裏的孩子也等不及了吧。」
「如果你在意的是這個,我明天就讓她把孩子打掉。」
「昭昭!我保證,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找別人了。我和溫荷也隻是一時衝動,你知
道的,我愛了你那麼多年,我隻是、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一時鑽了牛角尖…
「簽吧。」
我輕聲道,「給你幾分鐘看看,如果還廢話的話,就法院見吧。」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聲,是紀妍提醒我過了五分鐘了。
我給她回了一個OK 的表情包。
時川沒說話,拿過桌上的檔翻了翻。
隻是草草幾眼,卻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對了,這個房子是我婚前買的,你儘早搬出去吧,我要賣了。」
時川不言,隻是抬眼看著我,眼角隱隱閃爍著一點光芒。
「我還是很感謝你當年,能夠沖進來救我,時川。」
「可是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你了。」
「朋友在查爆料的那個人,我和他說不用查下去了。」
「就當是抵掉當年的恩情,時川,從此以後,山高路遠,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 前了。」
他不說話,我轉身朝外走。
身後卻傳來男人的嗚咽:「昭昭。」
「…你為什麼,總是不肯多依賴我一點點。」
我的腳步沒有停頓。
16
英雄救美的故事,或許從來不是童話裏的那樣美滿。
公主不會因為「救命之恩」而對陌生人以身相許。
打動「公主」的,是後來相處後漸生的情愫。
身體可以被旁人拯救。
但能夠拉自己出深淵的,卻隻有自己。
我住院的那些天裏,時川偶有來看我。
我閉門謝客後,他便不來了。
我在病床上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麼也不幹,隻是發呆。
從日出到遲暮。
然後在最後一絲天光被吞噬時躲進被窩。
又在半夜被驚醒。
日復一日。
像是麻木遲鈍的木偶。
直到那天,我用水果刀抵上自己的手腕。
抬眼時,卻在鏡子中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醜陋,佝僂,發絲淩亂,神情刻板。
我扯動嘴角。
然後她也笑。
比哭難看。
那不是明昭。
我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我卻跌跌撞撞地向著鏡子去。
那不是我。
我漂亮,優秀。
花一樣的年紀,來到了自己最心儀的大學最心儀的專業。
少年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前路光明燦爛。
眼眶溫熱,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
我顫抖著,指尖撫上鏡中人的臉。
她也顫抖。
玻璃冰涼的溫度與溫熱的指尖相觸,我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對不起。」
我說。
「對不起啊,明昭。」
我貼近她的額頭,眼淚沾濕病服。
「差一點……連我都要放棄你了。」
「對不起。」
鏡中人泣不成聲。
17
熱搜過後給我的微博漲了幾十萬粉,偶爾還是有不好的留言,我直接送上舉報拉 黑一條龍服務。
蹦噠太厲害我就直接存證據報警。
離婚冷靜期間,我還是住在上司家。
薅老闆羊毛的感覺很好。
某天中午午休,我從公司旁邊的咖啡店出來,卻碰見了溫荷。
她拿著一箱東西,頂著太陽站在路邊,蒼白著一張臉。
很虛弱的樣子。
同事幫我撐傘,我本來打算直接走過,卻被她叫住:「明昭!」
「你這個瘋子!你竟然還去找我的領導,就為了一點點小事!」
「因為你!我們倆都丟了工作,這下你滿意了吧!就因為時川愛我,你就對我們 倆窮追猛打,你太惡毒了吧!」
同事想出聲罵她,被我攔住了:「愛你?」
我笑了聲:「愛你就是讓你把孩子打掉?」
「你!是你指使的是不是!你這個瘋子!」
同事直接笑出聲:小姐,昭昭都和那個賤人離婚了,你要是喜歡就不要錯過了。
「直接鎖死吧,我看你們般配得很。」
我拿著咖啡,搖搖頭,準備離開。
「明昭,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卻好像什麼都有。」
「那我搶你的東西了嗎?」
隻能怪你看著就讓人生厭。
「明昭,你等著,以後我 …」
「沒有以後,溫小姐。」
我笑笑,平淡地像是敘述:
「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18
和時川去拿離婚證那天,來找我的好友自覺充當我的保鏢。
確保時川近不了我身。
我看著她們三手拉手組成一道人牆,笑出聲。
時川拿著紅本,站在人牆另一邊看我。
他憔悴很多。
臉上的神情像是哭過,原本合身的衣服好像都大了些。
他想和我說話:「昭….」
「昭!昭!今!天!天!氣!真!好!」
朋友立馬大聲說話。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等什麼?」
「恭喜你!恢復單身!哈哈哈哈。」
她們湊上來,把我往車上推:「走啦!」
我笑著,和他們一起鬧。
沒有再理會身後的人。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
朋友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房間門口。
我握住門把手,向下按壓。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無數的彩帶金粉從天而降。
一張張熟悉的臉上都掛著盈盈的笑。
她們看著我,大聲祝賀:「恭喜脫離苦海!」
我和她們笑鬧成一團。